野  草

 

    我的屋子很潮湿，地面上长满了地衣和苔藓。屋里采光条件不是很好，所以就很阴暗。但我不在乎这些，只要是个窝，能睡就行了。于是我就躺下来了。蚊子和苍蝇像轰炸机似的在头顶上盘旋飞舞，那嗡嗡声不仅让我的皮肤表层顿时奇痒难耐，而且让我的心也开始痒了。由于忍受不了那种折磨，在溽热的夏天，我蒙起了厚厚的被子睡了起来。虽然热点，不过也不碍事，我还是能睡着。其主要原因还是我的屋子里已经长出了鼻涕虫，可是其潮湿程度。难道潮湿到如此地步的屋子还会热吗？我躺下了，躺下了，身子还有些许的凉意，省了空调。潮湿就是天然的空调！这时我感觉我的下体，有一段说不出的奇痒像什么东西在搔挠。那东西还直往上顶。我已按捺不住了，腾地坐起来，在床上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啊。怎么回事呢？我独自坐着纳闷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片刻，那种搔痒再次袭击了我的下体，我赶忙爬了起来顿时那种骚痒即刻退去。我借着外面 的月光仔细查看了下床上，除了床单上的破洞外，一所无有。我把床单从褥子上抽出，狠狠地在上面抻了抻，而有还将它用床沿上掼了掼，这下保证做到万物一失。我将床单铺好，再次爬上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须 ）就睡着了。突然，下身又痒了起来，我想，可能是出鬼了，这次我没有立即爬起来，我往床的左边挪了挪，那骚痒迅速在我右腿上生长。我又重新将身体置于床铺的中央（置于原处）那骚痒便在我的两腿中间滋生。于是我又往右靠了靠。这个可好了，很长一段时间，骚痒再也汉有出现。我放心了，确信那东西再也不会骚扰我了，这比性骚扰更让人无法忍受。我刚准备再次进入睡眠骚痒又奇迹般地在我的左腿上滑动，开始是慢慢的，轻轻的，后来的节奏快了。迅速地挠遍了我的全身，那种感觉如麦芒挠着我的皮肤。摘也摘不掉。我的手在被子里胡乱地抓着，身上的疱疹全被抓破了。此时，我醒了，原来这次是做了一个梦。不过梦里的情形与现实中完全一样——我浑身滴着黄色的液体，用手一摸，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把伸直的腿缩了回来，用脚撑住床面，头靠在膝盖上，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能落得个遍体鳞伤。于是我准备再行动下去，这就样静坐，一直坐到天亮，坐到死也可以。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泻着，流泻到大地上的光根本就不干净了。流泻到我屋子里的光就显得更混浊不堪了。在那混浊的月光照耀下，我看到一株草从床底下茁壮成长起来，它顶破了泥土，顶破了床板，顶破了褥子，顶破了床单，同时也顶破了屋里的虚空，黑暗及我。
    所有的抓挠加起来也抵不过一株野草的骚扰。

 

影  子

 

    虚假的影子，我已然苍老，影子尾随我已不知多少个年头了，对此我无从忆起。我只知道影子与我相伴相随。此时他是真实的存在，是我朝气蓬勃时的佐证。朝气蓬勃时我的影子是真实的，苟延残喘时，我的影子是虚假的。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以任何方式和理由背叛无辜的影子。他的虚假和真实只是我在实际生活中所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罢了。我要解决的是影子的真实与否带给我的烦燥不安与舒心惬意的界限，影子和我身体已经之间的距离也是相对于这一界限而言的。我魂不守舍时身体瑟瑟发抖，那是影子的灵魂在向我索命，同样，影子本身也在随着我的身体瑟瑟抖动着。当然，影子的抖动是她获得胜利时的快感释放，她兴奋得颤抖不已，可我的身体的沮丧地，是失望的，是彻底败于影子的。
    我在走动着，影子也在走动着，影子是走动的吗？影子会走吗？我有两条腿，影子有吗？影子有时候也会有两腿，影子是与身体一起走动的。但是她在另一时刻又是随身体一起滑动的，她飘飞着。他有时长于身体，有时又等于身体，有时还矮于身体。他就这样变幻无穷着。在与身体的游戏与较量中展示了自我。虽然他始终是横卧着躺倒于大地。即使在风中，影子也照常横卧于地，我自岿然不动。影子走向了荆棘，密林，大海，夜空。哪儿都留有影子的痕迹，哪儿都留有影子的影子。
    我张着嘴呕歌影子，为影子唱着赞歌。影子也张着嘴在唱着赞歌。影子的赞歌究竟是唱给谁的呢？是影子自身，还是我的身体和灵魂，我不得而知。我的身体在幻想，影子也幻想吗？我的身体在逐渐的消逝，影子也在消逝吗？但我知道，我的身体在成长，影子也在成长。我的身体在颤栗，影子也在颤栗。我的身体在沮丧，影子也在沮丧……
    影子就像我的人格一样是双重的，甚至是三重的。我的几重影子都是真实的吗？其余的几个都是虚假的。需要明确的是，究竟哪一个影子是真实的呢？其余的影子只是影子的影子。真实的影子有时候居中，有时居于左右两侧，他和他的影子同时围绕着我的身体，和我紧密相随。我没有必要触犯我的影子。尽管我认为他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也要时刻取悦于她，奉承与迎合她。毕竟有形影不离的特殊关系。这种关系的延续取决于我的身体状态和我思维的灵敏与否。

 

 爱  蛇

 

    我的裸体长驱直入地奔向了她的记忆，此时画面里现为动感的蛇状扭曲。我背对着浴室里的玻璃镜，站在喷头下尽情地沐浴。虽然玻璃镜面上已水汽弥漫，模糊一片。我蓦然回首，镜中仍然可见我朦胧的身体，不够淋漓尽致，也有十足的韵味。
    我慢慢地走向了浴缸，轻轻抬脚，伸出，一只脚放入温暖的放了沐浴液的水中。惬意从脚底升起，迅即传遍我的全身。淋浴的水源被我切断，此时的玻璃镜又复归于明净。我又看见了我，另一个我，一个清晰的我。一个躺在浴缸里顾影自怜的我，一个让妻子厌恶情人倾慕的我，一个三十年前真实三十年后虚假的我。这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她的记忆。
    我用浴巾使劲地搓着身体，那种深入皮肤的疼痛灼烧着我。我知道此时浴缸里的水已不再清澈，自从我踏入第一脚，水就不再清澈，已然混浊，这是我的杰作。我用混浊的水能洗干净身体吗？我向她发问。能，她说。于是我又努力地搓起来，皮肤也由黄色变成了浅红色，还呈现出了道道血痕。我说，够了吗？不够，继续。我又干了起来，此时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纯正的红色。停下来，我再次向她发问，这次总该可以了吧？不行，还不干净。我垂头丧气，顿时又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又疯狂地搓起来，灼烧的痛感彻入骨髓。我缓缓地停了下来。白色的浴巾已变成了红色，我在镜中看到了我自己——一个红褐色的怪物。我也不再是原来的我。我用手撑着浴缸的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有这份力气站起来。事实——我已站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已无庸置疑。裸体已不再是平常意义上的那种了。已经升华为灵魂虔诚的载体。我不想放弃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一片真诚的举动，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这样实践了一个残酷的计划——将自己撕碎毁灭，我转向浴室的小门走去。此时的镜面上又一片模糊。我连当初一个朦胧的我都看不清楚了。我一边走一边问，这次总够了吧？你还要我怎样呢？这不是上帝赐予的圣洁之水，我不是神，我是凡胎肉体，我的俗身永远不会是纯洁无瑕的，我自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满身血污。有块污点在我的后脖颈上，后来我外婆给我使劲地搓洗，仍然洗不掉，自此那儿就成了一块红色的胎记。我从小就不干净……够了！够——了——够……了……天国里的声音回答。我继续向前走着，但此时我感觉浑身骚痒。凝固的血痂层层剥落，新生的皮肤又重新长出，这只是噩运的开始，正当我旋转门楣的旋纽时，我的皮肤又重新变得黯谈，继而又变为深灰色，愈发的粗糙……不一会儿，我浑身长满了蛇皮。我打开门，客厅已经变成了一个土洞，我慢慢地倒下，浑身紧缩，趴在地上，向前游移着，游向我的第二次生命——蛇的开始。
    就是我诱感了夏娃，让人类遭受了苦难

 

 绝  雕

 

    好，就这样，别动了，他在按下快门之前的一瞬间对我说道。我摆好了一个淑女式的优雅姿态。
    此刻正在广场的喷泉池边。
    那边一阵吵闹，我循声望去，在广场大屏幕下面，一群人在为什么事情而议论纷纷。
    咔嚓一声，好了，再来一张吗？他按下快门后又问到。
    不了。你看那边的人在议论什么？我边说边向他走过去。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顿时呈现一种紧张的神色。不过，他很快缓过神色且平静下来，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没什么！或许人们正在议论什么意外的事情。我说，是吗？他说，也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我又反问了一句，是吗？他没再说什么，反而也迎面向我走来，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在他的胸前晃来晃去，且不时地拍击着他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出现一度的紧张，他的这种的反常状态使我大惑不解。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必需得这样吗？每次在作爱中当我向他提出要求时，他都会紧张地反问我这样的问题。一次，二次，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习惯。如果有哪一次不出现 这样的插曲，我们都会令对方不高兴（因为我们都进入不了高潮）。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我们都领会了对方在动作上的每一个细节意味着什么。
    他刚才的紧张让我感到了不适，在此之前，我向他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希望他看一眼大屏幕下的人群。此刻他走上前来抱住了我，因为相机搁在胸前，所以我俩都觉得硌得慌。他索性放开手，把相机的带子从胳膊下绕到背后斜叉着，像小学生背书包一样挂住了相机。尔后，他又抱住了我。他将我拥在胸前，用下颌轻轻地蹭着我的头部，吻着我的头发。我知道，就因为刚才我们相互领会了对方动作的含义，我们不得不相拥而吻。
    他缓缓地低下头，用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前额同时将嘴凑上去轻吻着。我感到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舌尖上，直抵我的前额。
    广场上人声鼎沸，游人愈来愈多，聒噪声不绝于耳。我还听到一位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小孩问他妈妈喷泉里有没有鱼，他母亲和谒地对他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说，我不去。他妈妈又问他，为什么不去，他又说，要是我去了的话鱼会吓跑的，他妈妈也就不再理会他了，继续牵着他往大屏幕的方向走去。后来那个小孩好像是对她妈妈也象是自言自语地咕噜了一句，要是喷泉池里有鱼该多好呀！它们会游得很欢的！

 

    他再次地将我搂紧了，使我一度缓不过气来。我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腰部，他条件反射般地将嘴唇对准了我的嘴唇。真正的热烈的吻开始了。这将是一个公开的绵长的世纪之吻。因为此刻的显示屏幕上正显示着1999年12月31日，23点，59分55秒。
此时的广场上呈现出一派繁荣：礼花不断从地面升起。在空中炸开，落下无数的纸屑与烧黑的锯沫。小孩子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广场上追逐，且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情侣们也络绎不绝地来到了广场。他们相偎相依，相拥相抱着踊向了广场中心，他们注定相厮相守着度过这一个不眠之夜。
    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和他正将自己的一个梦想和愿望通过热吻送向对方心底。我看到了我们身边的喷泉池里喷出了梦幻的火花。就在我们缠绵于热吻如痴如醉时，大屏幕下出现了一阵吵闹。人们争论不休。我不经意地将头偏向了那一边。大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副梦幻般的图景：一对正在热吻的情侣雕塑耸立在喷泉池旁。

 

迷  失

 

    太阳照得我浑身暖洋洋的，因为此刻我穿着黑色的棉衣。脊背沟里的汗汹涌而出，同时我的手心也盗汗不止。我听一个朋友说过，手心经常出汗是肾虚的表现。或许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此条对我来说是不成立的。手心出虚汗，自从记事起我就觉得我有这个毛病，并且形成了一种气候。我也自然而然非常愿意将这种气候继续培养下去，如果在走远路或握笔写字时手心不出汗，我反倒会认为自己不正常或者哪儿出了毛病，有时甚至会寝食不安，夜不能寐。直到手心再次盗汗不止时，我才会重新开始第二天的正常生活。一旦碰到这样美好的转变，我就会感到非常释然，同时肉体会出现一种莫名其妙但但异常强大的快感。这样的事情并不能时时碰到，两次之间需要间隔一段漫长的时期，所以这段时期需要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会忐忑不安，有一种莫名的东西不断地侵入我的脑际，肆无忌惮地骚扰我，这种莫名的东西就是迷失。

 

    迷失的存在并不是偶然的，这是一种周期性的触发现象。它一旦出现，我的身体便会得到调节，即一次对记忆与遗忘的平衡。我想像朋友们对我的规劝——到医院去治疗肾虚（他们所认为的一种人生的不幸），这种状态我是不愿意遭遇的，这种压力也是我不愿意承受的，但是为现实所迫我又不得不去面对那种记忆与想象交叉混洽的尴尬情境。不寒而栗的我时常在这种让人绝望的场面中迷失。
    有时候我也会祈祷，希望自己能够勇敢地面对这种生存的不幸。可是越祈祷得频繁，我便会越焦虑。这时，伤痕累累的心只会无可奈何地折回她的城堡，滑向阴沉沉的黑暗深处。我试图不通过迷失这一中间状态而直接去遗忘，但我做不到，事实也不允许。只有在记忆与遗忘之间把所有的事物混淆，我才会感觉到世界的存在，否则就是一片虚无与混沌。
    迷失的特征就是记忆与遗忘的对称，这种对称还是绝对的，完全是一种出于自愿的意思。虽然迷失的到来会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但不久之后我就会将它转化为另一种精神的形式，从而彻底摆脱掉那种恐惧，让它昙花一现般永久地消失于这个世界。

 

 醉  眼

 

    她盯着我，醉眼朦胧的样子让我很享受。吧台的另一边几个PUNK正在小酌，不时地发出几声淫笑。他们中间坐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穿着紧身黑背心。可能因为自我感觉良好，她在当中夸夸其谈，就数她笑声最大，简直吸引了酒吧里所有的目光，出尽了风头。
    酒吧内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像电扇。我实在忍受不住了这种聒噪之声，不禁骂了出来，他妈的什么狗屁鸟东西，像他们拖拉机！立式空调。哼，完全他妈水货。我拍了两声，服务生走过来，我埋了单。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她不说话，深情地望着黯淡而昏黄的灯光。我又说了一句，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啦。她好像反应过来了，急忙站起来，大声说，走嗳，谁说不走啊！我说你要走就快点啊，磨磨蹭蹭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陪你。她说，我知道嗳！你的时间都是用钞票来计算的啦！
    我们手挽着手走出了酒吧，俨然一对真情恋人的模样。刚走下酒吧台阶没几步，我顺手拦了一辆的士，出租车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停在了我们面前。我拉开车门，她钻了进去，接着我也钻了进去。我对司机说道，新虹桥公寓。一般说出新虹桥公寓，司机就会比较热情。因为新虹桥公寓里面住的都是一帮商业型人物，腰包比较鼓，肚腹比较大。但是我不是新虹桥公寓里的一员，而只是一名宿客而已。今天朋友出差了，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我就钻了这个空子借用一下他的房子，我在电话中跟他说时，他满口答应，用吧！我卧室里的东西都很结实。我说，去你妈的，然后听到电话里传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声。
    在新虹桥公寓下了车，我仍然握着她肉感的手。她也紧紧地靠着我的肩膀，很有安全感的样子。我们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朋友家在五层，不算太高，但当我们相携着爬到五楼时，她可能因为多喝了点有一点小喘，不过不碍事。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里面竟然开着灯。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没人，我的朋友一般是很聪明的，这一着却有些小家子气。是不是聪明人都有那么一点小家子气呢？我不得而知。只能通过平时交往才看得出来，不过我也不是那种细致的人，一向不太仔细，但在朋友圈子里，我的为人还是有口皆碑的。只是有时我不太注重个人形象吧了，比如不修边幅。既然朋友们都知道这些事了，那么也就无所谓啦。凑合着过吧。反正人生也就这样。（这并不是说我不珍惜人生，而这只是我的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罢了）。
    我们走进客厅，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我却不顾不了这许多了，一把抱住了她。她却推开我，说，我先去洗个澡。我知道我太冲动了，应该慢慢来，哦！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我说，我先洗吧，我洗得快。她说，也好，你就先洗吧！我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泡得我爽极了，我听到她打开了电视，里面传出球迷们的欢呼声。我震惊了，她竟然还是一个球迷，太不可思异了。生活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去关注足球。我还听到她也发出几声夸张的欢呼，后来又连连叹息了几声，再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我从浴室里站起来，淋浴了一番，擦干了身子，裹着浴巾出来了，此时，她正埋着头在茶几上摆扑克，电视机已被关掉了。一切都复归于平静。我说，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她喂了一声，说，这么快呀，我都怀疑你洗没洗干净。我说，我洗没洗干净，你待会儿就知道啦！
    她说，你先去卧室吧。我说，我就坐在客厅不行吗？她没说什么，继续坐在那儿。我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妥协了，径直走向了卧室。
    朋友的卧室装饰得很雅致，所有的物品都是那种淡淡的菊黄色。我正别有兴致地打量着房中的一切装饰。这时，从浴室里传出一声尖叫。我赶忙跳下床，冲向浴室，使劲地撞开了门。她背着我，我看到了镜中的她，两只眼睛血红。一片模糊。我吓呆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卫生间里面有鬼？想到此，我不禁胆颤心惊。我本能地往后退着，她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别怕。我忙摆摆手喊到，你别过来。她不但没有听我的话而且还向我走过来，我绝望地叫道。你别过来呀，我退到墙根，蹲了下来，用手捧住脸，听天由命了。她向我走了过来，伸手抚摸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说，你别怕，这是醉，。这是醉眼，醉——醉眼……眼……

 

结  局

 

    现在我受到了众人的嘲讽，这种嘲讽并不是突兀的，而是由来已久，因为她的秘密公开化了，我却始终抹不掉她的秘密在我心目中所产生的那种痛苦。她在向我倾诉现实与梦幻之间无法克服的矛盾时，我就知道，结局开始了。
    站在雨幕中，她眼睛死死地盯住手帕上那块血色的污渍，那是我在醉酒后胃出血时吐于其上的，那团血迹呈梅花状，这也就意味着沧凉的落幕，结局的开始。她的眼睛此时昏花了，于是她下意地往后退了两步待调整好了眼睛的适应状态后，她又重新投入到对血迹的观察与研究中。她努力地盯着它，希望这种方式能让它产生众人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团血迹里浸染了现实与梦幻的结合，融入了刚毅与柔和之间的无限循环。这一梦幻的血迹为她们拉开帷幕，我的空间变成了似是而非，扑朔迷离的，错综与混乱气守丹田，月亮在腹腔内徐徐地盘旋上升。胸部获得了那种具有无限内敛性的张力，撑出的阔大空间勇敢地接受了她内心中的月亮。这种动力是我头脑充满幻想神秘的所在。那团红褐色的梅花状血迹就是她心仪已久的月亮。火红的月亮促使我有意识地逃避现实，沉溺于荒诞与深刻。我们不需要时刻戒备着月亮火山的突然爆发，只要认真把握了“另一种死亡”，复活就会再现。因为结局才刚刚开始。
    看着血迹，她想起了一场在睡眠里经久不息的噩梦。她匍匐在那个灿烂的太阳上，津津有味地舔着血腥，享受着滋润。把从南方吹来的和风当作春衣穿上，灿烂的太阳照着她，舒适的感觉沁入体内，慵懒模糊。她不得不再一次脱下那刚刚披上的春衣。脱衣的动作轻盈优雅，生动迷人。她缓缓地躺下，火红灿烂的太阳在她洁白的胴体下缓缓地蠕动，把她的孤独和寂寞吸纳，释放出的活泼与勤勉被她吸收，这种吸收是无条件的，也是无缘由的，此时她是上帝赐于大地的天使。太阳也对她俯首 称臣。这种美妙感觉溢于言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举止神情瞬时传出一种高雅的娇憨。她沉睡了，心脏的跳动随着大地脉搏跳动的节奏与韵律而产生无尽的和谐。这种场面丝毫不逊色于天堂圣母的沉睡。她面色红润，嘴角的抽动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支撑我的生存于世的忧伤，一种调节自然与人的和谐的忧伤。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晶莹剔透，无限伤感。我看到了，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刚刚接触到她面颊上带有余温的泪滴，她就醒了，（沾在我中指上的那滴泪迅即变成了一滴鲜红的血）。我舔了舔沾在我中指上的那滴泪水，她的泪水既不是咸的，也不是无味的，而是那种沁人心脾的 ，我正准备再一次去吸中指时，中指上顿时呈现了一朵梅花状的血迹。我掏出手帕，将中指按在上面，待拿开手，手帕上的梅花映现了，赫然在目，栩栩如生。天国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圣母赐于的泪水，爱的欲望，爱的——欲望，欲——望——
    渴望已久的事情发生了，发生得圆满而毫无缺憾。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沉醉在幸福中，喃喃地自语：“这好像是在梦中一般”。她紧紧地盯着那朵梅花，体内又重新产生了爱的欲望。她转身面向着太阳也面对着我。她说，太阳此时正在天上，在圣母的手掌里，是吗？是，我话音刚落，她就双脚离地，缓缓地升起，和风的春衣又轻盈地套上了她优美的躯体。她上升了，上升了，碧云冉冉，衣袂飘飘。我努力地抬头望着她，望着那已离我远去的梦幻景象。现在该轮到我无限伤感了。原来在大地上，她就不能拥有平常人爱的欲望，她只有在天国里才会享有。我看着那朵血红的梅花，它逐渐缩小，模糊，又重新变成一滴晶莹的泪滴，从手帕上徐徐地滚动，像荷叶上的露水，摇摆着坠下，落入尘土，化为一缕青烟，随着和风慢慢地消失于我的视野之内。我也慢慢地倒下，倒下。
    结局开始了。

 

夏  夜

 

    我所置身的这座城市正处于漫天风沙中，太多的外在因素促使它古老而陈旧，而它的内部结构仍然有序地排列组合，人们相厮相守，共同挨捱着未来的日子。
    所有的障碍都来自于一个人的内心，城市是如此，城市人更是如此。
    我们把夏天当作一种消遣娱乐的季节，这是合乎常理，也合乎气候变化的规律的。大多数人会将上个秋天里患上的季节燥动症带入次年的夏天。都市的人们浮躁，慵倦，萎靡不葚。夏天的晚夜，所有带点色彩的东西都会为自己欢呼雀跃。在隐秘的角落里，都市人困在那儿孤芳百赏，顾影自怜。苍白落于红润的面颊，孤独摄入隐密的内心，在这一界限上，都市人并不是坦露自己的心迹，而是极度地内敛着自我，将自己压缩，挤榨，只落下干枯的躯体和麻木的灵魂。
    他们骑着自行车，在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段游逛，或许他们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但他们愿意这样来消磨时间，且乐此疲。这样的逛客大部分是女人。女人天生就适合游逛。这种本领对她们来说是无师自通的，无异天赋。妻子就属于她们中的一员。我戏谑地称她为“游逛一族”妻子也当仁不让地还击我，我是“游逛一族”，你不也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吗？的确，我承认我在 种现实的程度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人。我没有工作（不管怎么说，我妻子还有一份在青水闸门里呆着的工作，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她曾经一度称这种工作为在“平凡岗位上默默无闻地享受空闲所带来的愉悦”），我在工作问题上跟妻子顶真，是自觉理亏的，索性我就不再谈这些，顾左右而言它以便把话题引向对我有利的问题上，这并不是自私自利。对我妻子这种人，采用这种方式来摆脱尴尬乃是上上策，最终会是皆大欢喜，和好如初。
    妻子在前面走着，她绝不会跟我手挽手着走，因为前面有比我和儿子更有诱惑力的东西。这们在等着她去挑选，去购买。我牵着儿子的手在后面懒懒地走着。
    这时，儿子紧紧地 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了不。我转过身去问他，你怎么啦，走呀，咱们快点去争取赶上你妈妈。儿子皱了皱眉，一脸沮丧地说，爸爸，我冷。听到这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样炎热的夏夜，且还中这样人流拥挤的繁华街道上，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傻话。我怕他继续说下去，丢我的面子。我便使劲地 着他的手，对他说，你胡说些什么呀！快走！但是儿子就是不走。我停下来又问他，你到底怎么啦？他还是那句话，爸爸，我冷。这次他还呓语般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几遍。我知道出麻烦了，妻子已不知道甩掉了我们多远。我干脆蹲在儿子面前好言相劝，但他死活就中不走。他说他冷，但我感觉他的手也不凉，也不颤抖，据我一点浅显的医学知识来看，更不像是疟疾。判断出他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于是我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就走，但儿子就是迈不开步，我又使劲一拖，儿子摔倒了，我凶狠地对倒在地上的儿子吼倒，我到底走不走，想跪洗衣板是不？给我滚起来，走！儿子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被我呆着。他竟然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流泪。这样的姿式一直僵持着，许多的行人都停下来，将我们父子俩圈在了中间。我的面子丢尽了。此时，我也管不了许多了，一把将儿子提起来，抱着就走。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嘴里还不住地喊到，爸爸我冷。我将他两手两脚紧紧地抱着，他身子上下翻动，做着徒劳的挣扎。就这样走了一段路，我感觉累了，浑身是汗。我将儿子放下来，他继续“  ”地哭着，非常伤心。我想起平时也没有怎么苛待他呀，他怎么今天晚上就这样来对待他本已可怜的爸爸呢？儿子嘴里还是不停地说着，爸……爸……爸，我……我……我……我我我我冷……冷……
    我看着儿子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都碎了。他泪如泉涌，毫无恨意地望着我，眼泪直往下流，顺着眼角，流过他稚嫩的面颊，流到下颌，流进脖子，流入他寒冷的心。我缓缓地蹲下身去，将儿子拥过来，擦掉他的眼泪，抱在怀里，对他说，好儿子，爸爸知道你为什么冷了，我们回家，啊！我们回家。

 

英  雄

 

    昨天黄昏，我正在躺在床上看《日瓦戈医生》。由于电压不稳，日光灯总是闪闪烁烁地，我不得不将头埋在书上。背弓着，肩胛骨隐隐地疼痛（我有严重的肩周炎）。正当我准备调整好姿式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这么昏暗的天，会有谁来找我呢？水电费前天刚交上。一个月前刚刚搬到这所一居室，地处偏僻的城郊，朋友们暂时都还不知道我的住处。紧接着，敲门声更加响亮了。看来，我不得不去开门了。要是真有什么急事找我，我可担待不起。我掀掉被子，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出去开门。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敲门声变成了捶门声，我急忙叫道，来啦，来啦，什么事这么急！我转动旋扭，将门拉开。一个肥胖的家伙正高举着双手站在门口，似乎想扑上来揍我。这样的姿式他大约持续了三秒钟，然后双手缓慢地放下来。我从呆滞的状态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开口问道，您，您是……哦，先生，是这样的。他迅速地站直了身体，抖擞地自我介绍到。我想问您需不需要一样东西，我想可能的话，您是非常需要的。他手上空空如也，什么样品也都没带，能推销什么东西呢？我很诧异地问道，什么东西。哦，先生是这样的，他又重复了第一句的开头。

 

    昨天晚上我送我父亲回家，在火车站，我买好了车票，距离开车时间大约还有半个小时。父亲说他想上厕所，我给他指了厕所的地方，他便去了。父亲走到了厕所门口，一位少妇拦住他，请他帮一个忙，就是进厕所把一个男人叫出来，他们的车快开了。父亲认为这事太简单了。于是他走进男厕所，只见厕所里有三个人，两个蹲在坑位上，一个在小便，他不知该叫哪一个，于是跑出去对少妇说，里面有三个人，不知该叫哪一个。他这时变聪明了一点，要求少妇将她所找的男人的名字告诉他，少妇说叫王家。父亲又走了进去，他叫了一声，王家，外面有人找。说完，他停在了那儿，见没有人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他又叫了一句，王家到底在不在？正在大便的那两个男人回过头来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小便完了的那个家伙正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裤子，父亲就以为是那个家伙了。于是就跑出去对那个少妇说，出来啦！他刚准备进厕所，那个男人出来了，但是他却看都不看少妇一眼，径直走向了火车站广场。少妇说，不是。父亲顿时傻了眼，说，那里面就没有你找的那个人。少妇急了，带着哭腔说到，他怎么会不在里面呢？我亲眼看他进去的呀！怎么办呀？我们的车快开了。在他要上厕所之前，我是要他等上了火车再上厕所，我叫他忍一忍，时间来不及了，可他不听。哎呀，他还是跑掉了。大伯，我该怎么办呀？我一个女人孤孤单单的，还有一大堆行李，我可是要上陕西呀！

 

    站在门外的胖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由于只穿了秋衣和衬裤，我冻得瑟瑟发抖，于是我对他说，你到底要推销什么呀？你没看见我只穿了这么点衣服吗？胖子谦意地说，哦，先生，您听我说。

 

    那个少妇苦苦哀求我的父亲，希望他能帮他找到那个男人。我父亲本是个 善良的人，可是他连厕所也没来得及上，真是可怜。他当时一定昏了头，他为什么没来找我呢？肯定是几次进出厕所把他给弄晕了。他把我都给忘了。我最后等得不耐烦了，就跑到厕所里去找，谁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可急坏了我了。这么大的广场我到哪儿去找他呀。我知道到处去找肯定不是个办法，我就跑到候车厅的广播室里，请求广播员为我播报一下寻人启事。寻人启事播了几遍，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我当时非常生气，就买了包烟坐在候车厅里等，就像守株待兔。等到了十点半，可是连父亲的影子都没有，我只好悻悻地坐出租车回家了。

 

    我说，你别卖关子了，好不好？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听你讲这些，可他还是没有说出他要推销的东西，我正要关门，他却一把胳膊放在门框上，说，您听我说完，马上就出来了。

 

    我回到家，上楼见屋里亮着灯。我非常纳闷， 走的时候把所有的灯都熄了，怎么可能会亮灯呢，我深感后悔之时，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我推开门一看，原来是我父亲，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那位少妇，父亲正屁颠颠地给她泡茶。我气不打一处来，吼到，你跑到哪儿去了？父亲很委屈，就任我骂了他一顿。他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那儿也不反驳。那个少妇竟然哭了起来。你看这多像一家人啊！晚上，我给那个少妇安排在我的卧室里，我和父亲睡在客厅。我一夜没睡好，父亲也是辗转难眠。早晨刚起来，就有人敲门。我开了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门口。我问他找谁。他说，我找的就是你，话音刚落，他就朝我脸上猛捶了一拳。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仰脖子倒在了地上。他又冲进门来照着我小腹上踢了两脚。我隐约听见少妇在卧室里喊，王家，你别打好人啊！就这样，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那个少妇坐在我床头。我急忙爬起来，只见客厅里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那个叫“王家”的男人的，另一具，不说你也知道了，是我父亲。

 

    哦！我瑟瑟地说到，原来你是来向我推销那个少妇的。他急忙说到，不是。那个少妇不在了。我的父亲误杀了王家，受不了这样的惊吓，竟然死掉了。少妇拿起菜刀，朝父亲的胸部砍了一刀，造成了他杀的假像。我从客厅走回卧室，那个少妇已经爬上了卧室的窗台，我忙冲上来，叫到，你干什么？下来！她叫到，你别过来，说着，她就跳了。她刚一跳下，就消失了，因为地上没有尸体。我忍受不了他这样的叙述，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向他吼到，你他妈到底要卖给我什么？他平静的说到，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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