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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瘦叟

 

 

 

 

 

 

 

 

 

 

 

 

 

 

 

 

 

 

 

 

 

 

 

 

 

 

 

 

 

 

 

 

 

 

 

 

 

 

 

 

 

 

 

 

 

 

 

 

 

 

 

 

 

 

 

 

 

 

 

 

 

 

 

 

 

 

 

 

 

 

 

 

 

 

 

 

 

 

 

 

 

 

 

 

 

 

 

 

 

 

 

 

 

 

 

 

 

 

 

 

 

 

 

 

 

 

 

 

 

 

 

 

 

 

 

 

 

 

 

 

 

 

 

 

 

 

 

 

 

 

 

 

 

 

 

 

 

 

 

 

 

 

 

 

 

 

 

 

 

 

 

 

 

 

 

 

 

 

 

 

 

 

 

 

 

 

 

 

 

 

 

 

 

 

 

 

 

 

 

 

 

 

 

 

 

 

 

 

 

 

 

 

 

 

 

 

 

 

 

 

 

 

 

 

 

 

 

 

 

 

 

 

 

 

 

 

 

 

 

 

 

无雪冬天

许苇



                            浅绿

    没有阳光的客堂,散发着木头经年湿气与烟熏的壁板,固执又善良,极富童趣的老人,还有一群庸庸碌碌,在城市中灰色的如同蚂蚁,却又挣扎着生存博取微小乐趣而满足的旅人和邻人。我们相对于他物是行途中的旅人,一些擦肩而过,一些单薄而艰难地维系着。太阳总是在夏天炽热,冬天阴沉,我却在那一年六月感受到一场属于阳光的无雪冬天。

    记忆里,有悦来旅社这个地方……

    在城南出了中华门城堡往雨花台方向的大路边有一条名叫小思古巷的小巷,小思古巷的岔道通往与之平行的大思古巷。巷子里除了紧紧挨着的密集人家,空地上的一间公用厕所外,就是悦来旅社了。

    不错,那个时候我在旅社里住过一段时间,从头年的秋季住到第二年夏,满打满算也近一年。旅社仿佛大生产年代留下的利民建筑,藏在小巷深处,没有灯箱,也没有广告。门面只有一个半户人家那么大,漆黑狭小的客堂,简陋的房间,四邻五舍想进都可以转进来坐坐,吹会儿牛,抽两只烟。还有妇人牵着蹒跚小儿亦步亦趋地踱到旅社,在青石板地的客堂里嬉弄,尿急了蹲下就解决。旅社的主人原是我亲戚的旧相识,我称他张伯,是极好的一个人。在南京实习教书的时候亲戚托他照料,我便住进旅社,每月象征性的交纳一些租金,却可以白吃白喝,现在想来真是便宜占大了。

    旅社靠着极少的收入维持,张伯的家眷都在马鞍山,距南京不远的小城,却是跨了两个省。九十年代初时,居委会还是比较负责任,也不大计较各类税收款项的。居委会主任凭关系将她一个来南京打短工的亲戚弄进旅社来住,房间在我隔壁,据张伯透露,收她的费用要比我略高一些——因为她是来打工的,有收入。不比我穷教书匠——张伯的南京话里夹杂着安徽口音。

    我在旅社里住了一些时日了,前面已经说过旅社的闭塞和简陋,所以一般出差的人是不会感兴趣也不大可能注意到小思古巷里的悦来旅社。仅有的几个房客,除我和居委会的亲戚外,都是摸索着或听别人介绍的来宁做些小生意的外地人。其中以安徽人居多——想来是张伯的老乡的情节起了不少作用,还有一个四川人和他的老婆。四川人叫贾红兵,他老婆比大名明星刘晓庆少一个字叫刘庆,两人在中华门城堡下的长干桥边搭了蓬子卖馄饨面条。早上五六点就出摊,要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收摊回来,器具就放在客堂。旅社有一间厕所,集洗澡、解手、漱洗等功能为一体。四川人和他老婆回来丢下摊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厕所解手,两人极纯朴都不避嫌,双进双出,在街边批发袜子针头的安徽人陈大力就取笑他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的刘庆将被弹力裤绷地紧紧的两瓣屁股扭地更加花俏。

    若干天后,我才知道住我隔壁的居委会主任的亲戚叫陈宁,在城北的一家美容店打工。我有几次去学校的路上看见她站在16路站台等车,偏瘦的腰臀被衬衫和长裤勾出线条,然而近处了看脸却是份外显得沧桑的,由此,我们估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只是猜想着长我两三岁左右。

    另有房客沈凯,提到他就不能忘却那一年悠闲的周三周五下午时光,而他的影像也条件反射似的只在周三或周五下午才能想起。归根结底,沈凯是我在悦来旅社除张伯外接触最多的一个人,甚至在印象里还要远远超出张伯许多。



                     “生意人”沈凯

    学校在周三和周五下午只开一节课,到后来干脆取消,所以每周三和周五下午我都有大把的时间在旅社中渡过。四川人夫妻照例是不在的,陈大力偶尔阴雨天不出摊,窝在旅社翻一本卷了边的《故事会》,陈宁也是早出晚归,整个下午旅社除了我和张伯就只有号称做大买卖的安徽人沈凯,以及间或来窜门的邻居。我一直不清楚沈凯做什么生意,在我的概念里生意人都是早出晚归,像四川人,像陈大力,像其他几个住在旅社早出晚归每天为了温饱奔波的人。而沈凯却与之相反,早上睡懒觉,中午去巷口买几块烧饼就着张伯煮的稀饭解决,晚上也是在旅社吃的,张伯给固定的旅客提供中晚餐——也就是张伯自己的中晚饭再加多些份量,收取一些伙食费,一来解决这些外地人的就餐问题,二来也能增加收入。饭桌上的话题不外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沈凯总是不屑张伯的短见识,每逢此时张伯便放下碗筷很认真地奚落沈凯,你这么有见识,怎么也没见你发财(固定的旅客住久了,又一张桌上吃饭,彼此减少许多生份,张伯说话就不太顾忌)。你懂什么。沈凯露出懒得争辩的神态。但几日后,沈凯必会从新街口老字号卤菜店拎回半只盐水鸭或几小袋卤牛肉卤干花生米等,大老远就嚷着今天给我们添道菜。邻居闻言出来看,啧啧有声,都问,今天做大买卖了?沈凯摇摇手,小生意,不值一提。张伯也颠颠地跑出来,接过去,然后不声不响到巷口的小店买瓶分金亭大曲。然而,这样的日子终是少的,大多数时间沈凯都在吃着散买的豆腐乳,就着张伯炒的下市蔬菜大谈特谈他的生意经。但到底,沈凯在旅社的下午还是比较有趣的。

    没过多久,四川夫妻也回来了。市容整顿,把他们的摊点取消,他们现在只好晚上出摊,凌晨收摊,时间短了不说,生意也一落千丈。贾红兵抽着一块五一包的秦滩和沈凯你一句我一句的骂娘,刘庆端张小凳坐一旁听着,中间插几句嘴,由市容整顿扯到前两天剪子巷的失火,也会说几句官方的言论——看报纸时记下的,但最后的总结还是收入少了不但赚不下钱,就连房租也要断了。再说,就要怪她的丈夫大老远跑南京来做生意,吃苦受累不说,就连想抹把泪也无娘家人可怜惜几句。没等贾红兵责骂自己婆娘,沈凯这时总是抢着发言,先是同意刘庆的观点(可怜刘庆没头没尾没主题的一番牢骚竟得到“生意人”沈凯的认同,刘庆的知遇之心立即催出她几滴委屈的泪水),然后就这一观点纵深发展,谈国际形势谈国内趋势,直谈到张伯煮好了晚饭,贾红兵和刘庆听得云里雾里却大为敬佩的时候才算一个中场暂停。饭后,陈大力回来也加入这番闲聊,插科打诨虽把本来聚集在沈凯身上的注意力吸引去不少引起沈凯的不快,却也减轻了四川夫妻俩的郁闷心情。

    旅社有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是张伯托关系在熊猫电子厂内部购的。电视放在客堂正中的桌上,每晚房客和附近几个邻居聚在客堂收看。七点钟雷打不动是沈凯要看的《新闻联播》,起初有邻居家的妇人反对,说整天瞅着两张木偶似的脸没情节没对白的浪费时间。沈凯闻言,沉痛地教育了她几个小时(当晚也顺带教育了一旁看电视的几个人),说不看新闻不了解国家形势,说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是多么好,说跟不上形势就代表落后,而落后会导致贫穷。前面的妇人可能听不大懂,但贫穷却是明白又深透的,这个词丝丝扣扣影响着生活中的点滴,决定着今日的菜金是可以吃肉还是只能吃素,所以说到后来,不但妇人点头称是,连几个看着电视的人都放弃了精彩节目专听沈凯演讲了。

    我对沈凯的学历一直持怀疑态度,他说他是正规大学毕业生,要知道在九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生找工作相对现在还算是比较容易,工作内容也尚好。而他没有固定工作,做着谁也不清楚的生意,整日夸夸其谈,实在有违大学生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然而,我也说不出来他哪里不如大学生,除了没有固定工作,他说话的内容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会做帐懂得财务,平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他什么事他都几乎知道或是听说过。还有一点就是他非常爱读报,巷口的报摊主也是小思古巷的居民,来往久了,沈凯就到报摊边读报,看杂志,却懂得爱惜,也从不带回旅社看,看完后还像新的一样可以出售。这让报摊主比较放心,家里有事的时候也顺带让沈凯招呼一下摊子,两得其所。常常路过巷口,看到报摊边蜷曲的一个身影,沈凯窝在小凳子上读书看报能几个小时不换姿势,那份如饥似渴的神态着实让我感动,并以此为学习目标。

    贾红兵白天在家后也曾学着沈凯去报摊读报,但刘庆总是为了这事那事的打扰他和沈凯的阅读,贾红兵对自家婆姨自不好讲,沈凯却比较烦她,有时言语便会冲突几句,刘庆涨红着脸上下不得,回去后勒令贾红兵再不许去报摊看报,要看买回来看,贾红兵本就不喜读书看报,买了几次都闲置在桌上最后成了张伯垫桌脚糊墙板的材质,于是再不买报,只等沈凯读的尽兴回来后讲与他听。

    旅社有一部电话,起先放在客堂,后来因为偷打的人多费用见涨,张伯把电话移到了自己的房内。打的人少了,但打进来的电话却还是多,其中大部分是找沈凯的,各地口音的人都有,叫张伯传呼一声时的口吻也倨傲的很。一来二去,张伯再叫沈凯听电话时态度就不大好,有时专门待在沈凯旁边,听他打电话,沈凯只好捂着嘴说,这样也不行,对方就听不大清楚,沈凯只好嗯嗯啊啊用眼神支使张伯出去一下。后来沈凯配了一只中文传呼机,黑黑亮亮地别在腰间的皮带上,滴滴的声音一响,不论沈凯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收看。他还知会张伯告诉街坊四邻,有什么事就呼他,张伯问,怎么个呼法。沈凯手把手地教会张伯后,却一直没用上——不是张伯不会用,沈凯天天猫在旅社不大出门,张伯想呼也没机会。

    唯有一次沈凯的呼机让旅社里的人体会了通讯的便捷。我在外地的父母托来南京出差的表哥给我捎几件物品,打长途电话到旅社可巧张伯不在,请接电话的邻居捎个口信对方又怕到时忘记了误事,着急中沈凯让我父母给他的寻呼机发条留言,把对我说的内容发到他呼机上,这样我回来时便可以一字不拉的收到留言。挂上电话没多久,沈凯的呼机滴滴叫起来,宽大的屏幕上显示出我父母的留言,于是其他人都啧啧称赞还是沈凯的头脑好使,呼机也非常先进好用。因为这事,后来旅社里的其他人和一些门口的邻居也都相继配了传呼机,再有滴滴声响起来,大伙都低下头看自己的腰间,着实为那段时间的旅社添了道独特风景。

    阳历新年我回了趟老家,元旦后再来旅社就不见沈凯的身影,张伯说我走的第二天沈凯也走了,说是回老家过元旦,张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没个准,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临了还笑着告诉张伯他这次回老家最重要的事是相亲,相上了可能农历年后就办事。那你的生意呢。张伯问他。沈凯没吱声,他的行李只有一个黑皮包,拎着走到巷口时,沈凯对张伯和站在门口望呆的邻居拍了拍腰间的传呼机,说了声,有事呼我。便走了。



                         四川夫妻

    这对夫妻的相貌搁在今天来讲,实在算是中上等。可能是因为嗜辣,三十出头的刘庆皮肤好得还像个姑娘,贾红兵也平平坦坦,全无一般男子身上的疤痕和暗疮。他们刚搬来的那天,我在房间看书,只听刘庆操着四川口音甜甜脆脆地在客堂里与张伯说话,出来一瞧,女的机灵一脸自来熟样,男的敦厚憨实,倒也相衬相依。日子久了便知道家里刘庆是一把手,贾红兵名虽硬朗却十分惧内,而刘庆的小聪明总能让贾红兵在人前人后赚足了面子,所以私下里贾红兵吃刘庆几个白眼也是心甘如怡的。

    张伯只管中饭和晚饭,早饭一般我在外面吃,有时是两个菜包,有时一碗馄饨,偶尔张伯也会熬上锅粥。四川夫妻的小吃摊开起来后,我便会固定去他们那里吃早饭,八角钱的馄饨,刘庆包得又小巧又标致,再加上他们从四川带来的正宗辣油,无论放在面条汤里还是馄饨碗里都香飘四溢,摊子没开多久就固定了一些食客。夫妻分工明确,刘庆包馄饨,下馄饨和面条,贾红兵收碗洗碗买馄饨皮和面条,以及一些重活杂活。最喜欢看刘庆下馄饨,双手灵巧地将馄饨抛入沸水中,漏勺几个来回,薄皮鲜香的馄饨就腾腾地端上桌。本以为这样的妇人吵架也是温柔的,却不料有次遇上一个想白吃的顾客,正巧贾红兵购煤去了,刘庆插着腰,极其快速地从口中翻出一溜串四川方言,不大听得懂,但可以看出是在骂人,声音高亢频率极快,直骂得听不懂四川方言的小年青灰溜溜地丢下钱赶紧逃走。陈大力有时会嬉落贾红兵胳膊上的青红块,说他虽是饱汉子却也吃不了顺心饭,现在想来,这青红块定是刘庆房中的责罚了。

    除了吃早饭外,我与四川夫妻几乎再无往来,他们收摊回来的时候我大多已经入睡。直到他们的摊点在白天被取缔后,每个周三周五的下午便能看到他们在客堂里看电视或闲聊。贾红兵和沈凯聊天的时候,刘庆要么回房间睡觉,要么和听着京剧的张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回来后,刘庆总算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容易聊天的同性,起先我温书时她会来我房间闲聊,说些四川当地的事情,说她的男人和家庭。后来我对张伯提过一次这事,大意是说刘庆到我房间影响了我看书备课什么的,估计后来张伯对刘庆提醒了,她便再没来过我房间。一般我温完书没事时,会到客堂去看电视或听他们闲聊,这个时候刘庆才会过来和我说话。有时我会在房里小睡一会,醒来后踱到客堂,一眼正对着刘庆往我房门张望的眼神,她的那份寂莫和渴望与我交流的表情牢牢定格在我记忆里。直到现在想到刘庆,首先出现的就是这副表情。刘庆长我近十岁,对于她如此渴望与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相对应该存有代沟的人交流的原委我始终想不明白,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刘庆实在非常孤寂。

    沈凯离开旅社后,贾红兵的下午时光便陡然空旷起来,以往看看电视,听沈凯侃大山虽然生意还是不景气,却多了些心思寄托在别的事物上,何况沈凯很能谈些政策和形势话题,顺带着也会安慰贾红兵困难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中国会像美国一样福利优厚,农民光是耕种些薄田便可悠然渡日。贾红兵正是不愿像父母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收获微薄的口粮才携刘庆出来做小本生意的,沈凯走后,没有人再能开导到贾红兵的心坎上,电视天天看也腻味,何况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整天同女人似的窝在旅社看电视也实在憋的慌。考虑了几天后,贾红兵对刘庆说要出门寻工做,一来多赚些收入弥补生意的清淡,二来也松松筋骨。你不知道,我骨头都稀化了。贾红兵嗡声嗡气地说。刘庆看着自家男人的委屈,另外口袋里的钱也日渐消瘦,便同意了贾红兵寻活的要求。只是,晚上你得回来同我出摊。刘庆提出一条要求。贾红兵自是答应的。

    没多久,经人介绍贾红兵成了某建筑队的一名临时工,在工地上夯土抬砖和水泥,什么苦什么累就被使唤干什么。中午建筑队提供一顿午饭,工钱按天算,一天八块钱,月底结帐也有二百四十块。贾红兵回来一一说与刘庆听,张伯闻言劝贾红兵不要去,那些包工头只会使唤你们干重活,钱却给的极少,病了砸了谁管你。刘庆听着便担心起来,眼圈红红,好像她丈夫已经叫水泥板给砸了。贾红兵抬抬胳膊,鼓鼓地肌肉凸出来,力气最不值钱,我睡一觉就回来了,这样来钱不比咱们卖馄饨省心多了,又不怕市容狗子抓。贾红兵好言好语劝着刘庆,再说,晚上工地不开工我还能回来陪你出摊呢。你白天累个够呛,我怎么还能让你出摊。刘庆的话让贾红兵黑黑的脸上荡起舒心的笑容,他放柔声音说,等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你买身新衣裳,晚上再去看场电影,记得吗,那年在大队看的那场………他们的声音渐渐向房间移去,张伯已经睡了,陈大庆还没有回来,还有一个月就到农历新年,我勾着日历牌,想到那个时候贾红兵应该能领到他的第一个月工资了。

    贾红兵不在家的白天,刘庆更加寂寞了。她曾想借旅社的客堂临时设个小吃点,卖馄饨面条什么的,每月交纳张伯一定费用。张伯也应了下来,谁知居委会听说后却通知不能在旅社办小吃铺,违者罚款。问其原因,说是文件规定。张伯便不敢再答应,刘庆只好放弃,每日买来大块肥肉瘦肉,在砧板上慢慢剁成肉糜,自己学擀饺子皮,洗白菜,剁韭菜,晚上出摊时除了馄饨又添加了水饺。无奈品种增多,吃的人却还是少,一天算下来,成本倒比收入多出许多。卖不完的饺子送给我们改善伙食,再多下来就送给邻居。后来有人见刘庆这样赔本做生意,又加上吃了她的饺子过意不去,就建议她改卖豆浆和蒸糕。虽然赚的很少,成本却也不大。而且可以支一张凳子就放在巷口那儿卖,早上卖后,晚上还能挨家挨户的卖豆浆。张伯也说这个方法好,居委会那儿由他去说,不能这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知道张伯确是想帮刘庆一把,想着陈宁还住在旅社,便有了人情。没多久,刘庆学会了自磨豆浆和做蒸糕,每天早上在巷口叫卖,晚上再蹬着借来的小三轮挨着小思古巷和大思古巷附近卖生豆浆。渐渐收入平稳了,成本也收回,而且每天的时间紧凑繁忙,刘庆的脸上倒越忙越红润了。

    快到农历新年的最后一个星期,贾红兵拿到了第一个月工资,旅社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过年了。学校放假后我在南京因其他事耽搁了些时日,行李收拾好也准备回家了。张伯要留守到大年三十那天才回马鞍山,一大早的长途车,中午不到就能到家。问贾红兵和刘庆,你们住的最远怎么还不回去。贾红兵说他打算跟另一个建筑队赶春节的工程,刘庆先回去,他大约在初四初五时回。春节加班一天算三天的工钱,而且都是当日结算。贾红兵这样说。刘庆虽气,怎奈贾红兵执意留下,想想他也是在为这个家吃苦受累。只好左一声叮咛,右一句嘱咐的眼泪汪汪自己一个人去火车站,我和她同路。很久没有聊过天,刘庆一路上很沉默,我知道她在惦记着贾红兵,就说笑话和学校里的趣闻逗她开心。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人在异乡,再好的朋友都抵不上相依相靠的伴。我走了,三十晚上他可怎么办。叹口气,她背着红蓝条纹的塑料行李袋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我在家里待到正月十五才回南京,想来旅社中定有许多人还没回来。贾红兵这时应该在家和刘庆团聚了吧,他们可能要更晚些回南京,又或许,这次回去后他们就不再来了,像上次回老家相亲的沈凯一样。人还没进旅社,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越近旅社味道越重。难道有人生病了?难道是张伯?我快步走进旅社,迎面就撞见正准备进厕所洗衣服的刘庆。十几天不见,刘庆一下老了许多,原先饱满红润的面庞憔悴不堪,头发零乱地拢在脑后,大冬天的卷起袖口,露出冻得通红的两只胳膊。回来了。她淡淡的冲我说。啊。我奇怪着她的变化,有一些不详的感觉。眼光被客堂墙角处的煤炉给牵引住,中药罐扑扑地滚着沸水,浓浓地药味顺着热气弥漫了整个旅社,飘到了巷里。我进房间放好东西,再出门见刘庆正端着中药罐往房间去。张伯看见我回来,问了些回家过年的情况,又问我亲戚他的旧相识身体状况。我一一答后,急忙问张伯刘庆的事。张伯叹了口气,说,当初我就不叫贾红兵在工地干,这不,给我说准了吧。贾红兵,他,真给砸到了?我倒吸一口凉气。张伯点点头,是初四叫抬民工抬的水泥板给砸的。出事后,包工头只送来两千块,再不过问。失手的民工当天就溜之大吉,上哪儿找呀,自认倒霉吧。说着,刘庆端着空药罐出来清洗,目光呆滞,行动机械,与十来天前蹬着小三轮的勤快妇人判若两人。

    这以后的日子,我陆陆续续从别人处听到刘庆准备打官司告建筑队,讨一个说法。贾红兵我始终没有见到,只是刘庆比从前更忙了,卖豆浆,做蒸糕,照料丈夫,奔走打官司。一个女人所有的能力她都用到了极尽,只是人却从此沉默下去,用肩膀挑起自己和贾红兵生活的重担。

    又过了一个月,春天已经显山露水的招摇在街头巷尾。刘庆的官司一直没有进展,听知情人说律师也很为难,一方面同情贾红兵的遭遇,另一方面由于证据和资料不足,即便打了赢的可能性也没有很大把握。何况高额的律师费更会增加刘庆的负担,律师这样劝刘庆。我完全可以感受这个长我近十岁的妇人此时的心力交瘁,我却束手无策,只是联同张伯和旅社中的其他客人及相熟的邻居自发凑出一些微薄的钱资助刘庆。张伯是第二天把钱交到刘庆手上的,我刚好那天在学校有事晚归,回来时意外刘庆没有出门卖豆浆,早早关门睡了。张伯告诉我,他把钱给刘庆时,妇人抖动着嘴唇,掉下了自贾红兵受伤后的第二次眼泪。

    若干天后的某个早晨,起床后发现刘庆和贾红兵的房间空出来了,所有行李都不见了,空空的房间只留下难以散尽的中药味。张伯说刘庆和贾红兵一大早就走了,和谁都没打招呼,贾红兵老家来人接走的。临走时,刘庆把我们上次捐给她的钱完完整整交还给张伯,说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关照,这钱她收下了,再给张伯是清还她所欠的房租及伙食费等。张伯连推是推了半天,刘庆把钱硬塞进张伯口袋里,转身就走。刘庆做豆浆和蒸糕的器具都卖了,唯一证明他们夫妻俩曾在这里住过的物件是那只被张庆的手摩娑了很久的中药罐,黑黑土土的蹲在早已灭火的煤炉上。



                       小姐陈宁

    在悦来旅社刚认识陈宁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小姐。何况旅社里没人会这样称呼她,这个词只限于陌生或怀有某些想法的人。张伯对我和对旅社里任何一个长短期客人都挚言相对,甚至大多数时候如同自家上了岁数的长辈一样会冲我们发些小孩脾气。由此可以看出,陈宁从事什么职业丝毫没有影响她在旅社的居住和受到的待遇。

    曾经刘庆来我房间找我说话的时候,内容牵涉最多的就是陈宁。我对陈宁的初步印象从居委会亲戚到后来逐渐增多都缘于此。

    陈宁在南京城北的一家“夜来香”发型设计中心打工,我们都不知道是因了这份工作她才来南京的,还是来南京就为有这样一份工作。总之,陈宁早出晚归,怡然自得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至少我看来是怡然自得的。有两次我乘公共汽车,刚巧遇上同车的陈宁,碍于同旅社又住在隔壁我首先对她笑了笑,打了声招呼。陈宁的表情相对于我要冷淡的多,她用普通话说了声早,虽然她的发音很轻且近似标准,但我还是听出她腔调中那根深蒂固的皖南基础。

    知道陈宁在做小姐是陈大力最先得知,他慌慌又极其痛快和仿佛隐着什么大事似的表情在悬铃木飘絮的那个春日周三下午异常深刻的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那个下午我收到刘庆从四川绵阳某个乡寄来的信,信是寄给张伯的,远视眼的张伯要我念给他听。一共三四行字,薄薄的纸张,字体也歪歪扭扭,与张庆的相貌丝毫对不上。信的内容是感谢张伯和旅社里的人对他们夫妻的照顾,又说贾红兵回去后看了一个当地的郎中,吃了些土方子,倒日渐有好转的样子。贾红兵也很想念旅社里的人,托他在信里一定要多感谢张伯。信的末尾,刘庆写上:此致敬礼后又用红笔画了一个“心”型。信纸在我手里单薄的如同丝线,然而我分明感觉到了字里行间的深厚感激和继续生活的挣扎与求存。没有了?一旁的张伯看我半天不念信,着急的问。我说,是啊,没了。喔。张伯没再说话,贾红兵和张庆的房间一直空着,张伯没再安排新来旅社的人住进去,其实旅社还有好几个空房间,也的确轮不着刻意腾空张庆他们住过的。但我明白,张伯对于这对四川夫妻的感情显然要超出他以往只对安徽老乡的同乡之情了。陈大力就是这个时候走进门的,张伯和我都看着他,知道他在下午三点多回旅社肯定有什么事,不是回来取东西就是提前收摊。以往也有提前收摊的情况,多是同乡邀请聚会或和哪个新结识的女孩约会。但这也是去年的事,今年到现在他没有早回过一次。“你们猜我瞧着谁了。”陈大力不给我们瞎猜的机会,坐下就直奔主题。谁啊。张伯一听不是他感兴趣的事首先没了精神,刚刚听信时聚起的神经这会儿一放松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我也准备回房间看书去了,陈大力叫住我,别走啊,我还没说呢。我今天去中央门一哥们那取货,嘿!就巧着碰上陈宁了。喔,对啊。陈宁在城北上班的。我停下脚,随意的问,她在干什么,忙着吗。是啊,忙的很呢,忙着和一个男的搂搂抱抱。陈大力的表情非常不屑和委屈。什么?张伯总算听进去了一句,这句话把他的瞌睡没赶跑了,你可不能乱说。谁乱说了,我还叫她的,她倒好,一点反应也没有,转头就进去了。那家理发店,啊,对,叫“夜来香”的。我看看张伯,他一副继续追问清楚的架势,陈大力想是憋了一路了,这会儿也打算吐个清楚干净。我悄悄折身回房间,陈宁是小姐,我想起她平日的穿着,并不十分的招摇。只有一次在车站看见她等车,穿着鲜红的一条长裤,窄窄的裤型把她的臀部包得十分诱人,我还看见与她一同等车的有几个男人偷瞄了她好几眼。忽然之间,陈宁好像一下在我心里的位置清楚起来,同旅社住隔壁的安徽女孩,我们似乎应该认识很久了——按照同是外地在南京又住得如此近年龄相仿的规律来说。

    第二天看见陈宁,偷眼观察她的表情。依然如故,在刷牙的时候还是哼着那支最近比较走红的流行歌曲。陈大力一早出摊了,张伯熬了稀饭,招呼我去吃,也叫了陈宁,只是口气不大好,我听出来了。三碗稀饭薄薄地映着早晨的太阳,咸菜油条分成三份放在粥碗边。我吃的时候陈宁还在洗脸,张伯也坐了下来,我们静静的谁也没说话,却又默契地知道对方在等陈宁的到来。要说些什么,又似乎不知如何说,空气里飘浮着欲言又止的气息。我低下头去,轻轻喝粥,然后碗里的粥色一暗,陈宁走到桌边对张伯说,我不吃了,赶去上班。便快步走出旅社。我抬起头来,分明感觉到张伯和我都默默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是难言的失落。这样的心情使得我和张伯都没有心情说话,匆匆喝完粥我拿包去学校。路过站台的时候特意多留神了一下,没看见陈宁,想来是搭上先前的车已经走了。

    这以后,陈大力再说到陈宁都冠上小姐这个抬头,当然只是在我们面前,小姐陈宁如何如何,小姐陈宁今天又穿了什么骚包衣服。若是远远瞅见陈宁过来,或是陈宁刚巧在场,他就马上闭嘴,突然的沉默下来,只是眼光依然挑衅地从上到下打量着陈宁,那眼神让我想到了电影上的嫖客。我想,陈大力在陈宁面前就是如此倨傲吧,他显然在心里已经把陈宁打入最底层,是他陈大力高兴时看上两眼,不高兴吐唾沫都嫌丢身份的小姐。这样的想法让我替陈宁感到悲哀,让一个沿街摆摊没有文化也没有私产没有一技之长的男人如此轻看,倘若陈宁有知,想来不会比当街和男人搂搂抱抱来获取生活的强颜感觉要好到哪里。

    果然,陈宁终于有感觉了。有一天晚上,我在房间里正百无聊赖的给家里写信。有人敲我房间,声音很轻,手势是非常陌生的。我去开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陈宁。我能和你聊聊天吗。她这样说,并且讨好的笑了一下。这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长期以来陈宁不愿与旅社里的人接触在我印象里已先入为主了。给她泡了果珍,我收起信坐在她对面,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她来找我聊些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陈宁一定有事,并且和她的职业有关。很甜。陈宁喝了一口果珍,然后笑笑对我说。我有些措不及防,也第一次发现陈宁笑起来很有些杨钰莹甜妹子的感觉。他们最近都怎么了。陈宁终于说出了主题,她疑惑地看着我,连张伯都怪怪的。大家看到我就闭上嘴,我一离开就叽叽咕咕,好几天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她还不知道陈大力已把她的事宣扬的街巷尽知了。嗯,可能是你多心了吧。我尽量微笑着劝她。不,不会的。我有直觉。陈宁的表情很严肃,何况我是去年就住进来的,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眼圈有些发红,我昨天上班前给了小敏一颗糖,没走多远就听见李奶奶把她手上的糖抢过去扔了,小敏哇哇直哭,李奶奶又打了小敏好几巴掌,看我回头看她们,她就把小敏抱进房间了。陈宁并非跟谁都不保持距离,她十分喜欢邻居李奶奶四岁的孙女小敏,总会买些零食,小玩意送给小敏。由此,小敏对陈宁很亲,李奶奶也时常会送给自家包的饺子给陈宁。这件事给陈宁的打击挺大,她捧着茶怀,果珍的热气腾腾地升上来,陈宁的眼睛湿湿的。可能,……是有些误会吧……我艰难的说。什么误会,怎么会有误会?陈宁着急地看着我,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我的脖子僵住,低下不是抬起也不是。告诉我吧。陈宁的情绪开始渐渐平稳,她甚至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支烟,在征得我同意后,点燃吸了起来(这里要交待一下,陈宁是下了班后直接来找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显然大家对她的态度已经很引起她的重视)。她吸烟的姿势十分老道,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眼神飘忽,像三十年代上海的歌女。于是,我对她说了那天下午陈大力回来说的事。很艰难的说完,表达很含糊,因为是她自己的事所以她也听明白了。明白后,她掐掉手上的烟头,这是第三支。然后跟我道谢,表情又回复到从前的样子,拉开门径直出去了。

    不知道陈宁是怎么想的,接下来的几天她依然早出晚归的去上班。陈大力也不再唠叨陈宁的事,想来他自己也觉着快成“祥林嫂”了,何况真正的主角一言不发,不参与话题,这就难免令发起者陈大力孤掌无趣了。陈宁却真正的开始谁也不理,陈连张伯叫她她也不回答,只把房租掏出来搁在桌上。无奈,张伯去找了居委会主任,跟她说她的这个亲戚与人不合,让她去劝劝。居委会主任为难地看看张伯,唉,说实话,她也不是我什么亲戚,当初这么说是想让你留她住下。张伯瞪大了眼,敢情你骗我的呀。对不起了老张,我也是没办法。这姑娘是我从少管所里领出来的,当年我送的她进去,临出来那天人家又通知我去领。只知道她家是安徽的,其他一概不知。我跟她说我没法负担她,她倒直接,让我给她一住处,她以后再不来找我。我看她出来后规规矩矩,又有了工作,就介绍到你那儿去了,也让你增加些收入不是吗。谁知道她现在这么不合群……张伯又只好折回来,对我说这个月让陈宁住满,下个月劝她住到别处去。我没说话,手里捧着书,心里的悲哀竟愈发的蔓延,像这些日子的雨水一样从头到脚洇开来。除了这些悲哀,我还有些隐隐地担心,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纠缠着,牵绊着,日复一日,我终于恼了起来,恨恨地把自己骂了一通,杞人忧天,没事找事。这才渐渐不再把心思放在陈宁的事情上。

    然而,还是出事了。陈大力死在自己的床上,赤裸着身体,警方调查后为窒息而死。与此同时,陈宁正在走往雨花派出所的路上,她去自首,陈大力是她杀的。起因结果很简单,原来陈大力一直对陈宁有心,陈宁却无意,陈大力痛苦的单相思后也渐淡忘了些,谁知让他碰到陈宁做小姐一事,委屈、不服气、轻蔑和爱慕种种复杂情绪使陈大力竭尽全力地到处宣扬陈宁的事。出事的前几天,陈宁却突然回心转意地对陈大力主动投怀送抱,几次幽会之后,陈宁终于在陈大力放松警惕的那天闷死了他。

    事情到此,也算是结束了。这起案件,警方没花多少工夫费多少人力,宣判也是快速和直接的。有邻居去听陈宁的宣判大会,回来后也聚在一起说。张伯和我都例外的不去参加,张伯为什么不听我不知道,我不去听是始终难以忘却陈宁那天晚上在我房间喝果珍时,说了声好甜,并露出杨钰莹般的笑容。

    张伯要把旅社盘出去了,他对我说家里人几番来信劝他回去养老,在南京这么多年,他也的确想回去了。二百来平方的旅社产权交由了居委会处理,手续办清,只等过两天这里的客人都搬走,他就锁门了。张伯问我有没有找好住房,实在不行,他看看有没有熟人替我留心着。我说不用了,我可以和学校里的实习老师暂时挤一挤,因为六月份我就要结束实习回老家了。喔。张伯闻言沉默了下来,一年时间他仿佛老了许多,想起他曾经和沈凯在客堂里一边吃饭一边争执斗嘴,像两个大小孩似的,如今,沈凯也该结婚并且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处决陈宁的那天,我记得,天气好的不得了,还在六月里南京却进入了夏季,有知了沿着雨花路一溜的悬铃木叫嚷着。有朋友来帮我搬东西,零零落落的,张伯去了居委会办交接,昨晚我已经对他说今天要搬走,他说他会尽快赶回来。朋友租的车子在巷口拼命按喇叭,我不好再等下去,匆匆留了张字条给张伯便走了。半路上才想来,走的匆忙没把自己的联系地址留下,只好明天再来一趟。谁知,第二天有事缠身,没能去成,若干天后想起再赶去时,张伯已经走了几天了。悦来旅社的门紧闭着,我第一次见到门上挂着锁,我在旅社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从没见过旅社锁着门,白天张伯总在,偶尔不在时,旅社里也有其他人,或者还有门口的邻居代为照看着,旅社是不需要锁的。

    小敏坐在门前堆积木,嫩白的两只胳膊从印花小裳里露出来,李奶奶热情的和我招呼,叫我没事就回来玩。我蹲下来逗小敏,这个小房子搭的真好看,哟,这个积木也好看,谁给买的呀。没等李奶奶说话,小敏已奶声奶气地抢答了,是陈宁姐姐。我站起身来,李奶奶瞅瞅我,没再言语,掉转身进房间,临进门的一刹,我听见李奶奶极轻地嘟囔一声,那个小姐……抬头看看依然刺目的阳光,我忽然觉得六月里这个周三的下午如同雪覆般的异常寒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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