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郅村》

 

一

 

大郅村在下午活转过来

我是说 我想伸个懒腰

适应一下寒冷

把周遭看个明白

更准确地说

大郅村闯进我的梦 直接

并且粗鲁

 

二

 

一块骨头可以打发一条狗

我只要一杯水

饿不饿都有一本帐

但狗是个现实主义者

两个月大的小东西

就会哭

一直叫下去

你得象个热爱生活的主妇

去菜市场

 

三

 

有微风 也有细雨

适合爬山

营造一份略带伤感的心境

在半山亭

我躺下来 双手环抱一块冰冷

基本上 是一个死人的形象

静静地 躺二十分钟

有人走近的时候

我就起来

我怕吓着人

 

四

 

我下山了

一步踏这一步 走

现在我不急

不需要直接跳下来

在人行道

我神色如常

从这里坐十三路车可以去火车站

也可以坐十八路

它们没有区别

都指向那个地方

 

五

 

一条臭气熏天的巷子

一堵被市民们拆卸的围墙

菜市场乱糟糟的叫卖

老头 妇女 三轮车 喇叭

美容院的老板娘昨天骗了我两百块

一溜法国梧桐 修鞋铺

每天都亮着灯的对面六楼上最右边的窗户

一小块田地 八个厕所

女人浇粪 男人烧荒 说乡村土话

远处山头终于挡住太阳

我就要工作了

 

六

 

我一个人干活

和机器较劲 旋转 下压

进一步 再退一步 向左移动 再向右

有时候偷空看两几行字

又在下个空隙重复

晚上七点开始 每小时都换个念头

这念头加起来至少有十个

有时候是二十 或者更多

在第二天 都交付梦来处理

 

七

 

然后是天亮了。睡觉

外面小鸟的叫声，我从来没看过

只能去听

有女孩子在读英语

发音很不准确

我很想走出去告诉她：NO

但我累了

必须抽一个烟 麻醉神经

多半时候 烟还在烧着

我就睡了

 

八

 

我看到老爸

已经很多年没见

他在天空的云朵上漫步

没有脸

只有烟头一闪一闪的

我去追 想告诉他别再抽烟

肺已经没治了 全黑了

我发现什么拖着脚后跟

急得醒过来

烟已经烧着手了

 

九

 

清明 没有纷纷细雨

但有雷 和闪电

我看见无数个窗户后面苍白的脸

在大郅村 一堆砖块上

我登高望远

大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好象陌生人

“父亲那里很平静 没有改变”

 

十

 

在大郅村

有很多大红圆圈 框住一个字

“拆” 。在十米外

我和狗并排而立

研究着行人

他们面孔发亮 词语迭出

象一根根金属条 弯曲 又弹起

我们不懂 夹着尾巴

从来就不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十一

 

我们将去另外一个地方

习惯了。一年里数次搬运家具

和自己 。讨价还价

衣橱 椅子 和床 在暗地呻吟

就要散了

他们老的不成样子

尤其在雨天

母亲总是在这个时候

连续叹息。我沉默

 

 

 

《都碎了》

 

摸一摸 就裂了

缝隙不断扩大

胳膊和腿一根根脱落

 

闻一闻 就碎了

那些味蕾在吞吃之前

就散了 东一个 西一个

 

而更多的 也在腐烂

爬在地上的影子

正把身子埋进泥土里

 

转身而去

日历停在红色的星期天

被一小股风 完整地吹拂着

 

 

 

《一张白纸》

 

我碰到一张白纸

鸟一样贴地而行

这座城市最宽阔的街道上

只有这张白纸

它走走停停

忽而又飞升上来

贴上我的胸脯

象是倾听心跳

然后

抹身离去

 

我感到有件东西被拿走

我想到一件东西 就这样

被它拿走

它不是鸟 也不是

传说中的幽灵

我看看身后

夜晚的街道多么幽深

又是多么干净

 

 

 

《再见，马鞍山》

 

骑一匹马

翻过一座山

（而不是仅仅骑马

或翻一座山）

山坡上绿草如茵

山顶上白雪皑皑

我会在山顶上停下来

四下看一看

也许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 轻抖缰绳

让马从另一个山坡

啼嗒而下

 

 

 

《花津步行桥》

 

这里没有花

但不妨碍在上面坐一坐 看一看

也可以坐在桥中间

坐到夜晚

没有人反对你

 

北面有桥 南面也有桥

三座桥在同一条河上演戏

演人来车往

你还可以看到长江

天气不好的话

它就象海洋一样无边无际

 

没有想到

有两年没在上面走过

想想 这八年来

它就那么横着

真是不可思议

 

 

 

《新居》

 

一些桃树站在那里

已经开了花

这是今年第一次观赏

之前我总想

它们是不是已经开了

或者在等待着

油菜花也是

在乡村

如果有阳光照射

那些小蜜蜂一定会扇动着

亮晶晶的翅膀

 

           

《一双红拖鞋》

 

 

这是谁的

他们都这样问我

我确实不知道

在白天

它在不在我脚上

都是红的

只有在夜晚

看不出它的颜色

有时候

我会在床上爬起来

开开灯

看看

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放风筝》

 

南湖广场没有风

天空没有风筝

后来又看到

有五只风筝飞起来

是因为

有五个人在南湖广场奔跑

看了一会儿

我说走吧

还有一只没有飞起来

你这样说

当时天已经

暗下来了

 

 

 

《有两个人接吻》

 

那是在华飞路

我刚刚从另一条路拐过来

要去邮局

劈面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

年纪很小的样子

抱得那么紧

看来十分悲伤

我这样想是因为

在十年前

在一个小镇的火车站

我也和一个人这样抱过

只有悲伤才能这样

抱着

唯一的区别是

有一辆自行车

摔到在脚下

 

 

 

《和尚和尼姑的爱情生活》

 

两颗发青的脑袋

在空中晃悠

相距两尺

有时候也并在一起

就象一个八 或者是

掉了叶子的葫芦

我是说

我们相爱 无拘无束

让人们羡慕我们的爱情

我们会挤开人群

回到庙庵

端坐在蒲团上

念书 诵经 敲打木鱼

夜晚悄无声息

木鱼的声音传得很远

当人们屏气凝声的时候

我们抱在一起

想想他们 听不到了

就笑起来

 

 

 

《你的电话》

 

那时 我正看着窗户外面

行人和车辆无声滑动

象一场哑剧 在十年前

你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穿红裙子

在马路上奔跑 胸脯

刚学会起伏

我总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现在想来 多象一只夹着尾巴的

狗。说着话 你就笑了

后来我们相爱 其间埋葬了

许多东西。诗歌 相片 钥匙 日记

还有里面的一朵栀子花

黑色的 说不出的形状

有次在三元 在松树林 数白发

当时 风很大 也很冷

一直数到十六根 数不下去

在几个孩子的注视下 接吻

“吻总是苦涩的” 。多么废话

许多个夜晚 我们拼命做爱

然后 象泄了气的皮球 那时候

你总会伸手摸我的胸口 “当心身体”

此刻 你不经意地说出来

窗外阳光很足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发烫

 

 

 

《2002年3月13日，夜》

 

我想飞上那棵梧桐

在最高的枝桠上

双手环抱

缩起脖子

猫头鹰一样蹲着

象它一样轻

如果高兴的话

抽一根烟

我不会把眼睛睁开

不是害怕高

而是怕

吓着地上经过的人

 

 

 

《今年的雨》

 

在灯光的映照下

雨

是亮亮的

持续不断的

 

那么

别的地方的雨是不是

黑呼呼的

持续不断的

 

 

 

 

《每一首诗都象一棵子弹》

 

这是游动的

而不是蹦跳的

也可以是

倏忽不见的

 

可能是砰的

也可以是

无声无息的

 

总之它是

圆溜溜的光滑的充血的

 

 

 

《马饮》

 

作为一个词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地名

它变的可能

马饮

我说：马饮

每次都揣着神秘去念

二哥说 马饮就是

朱元璋歇鞭饮马的地方

哦 我知道了

站在去年修建的马饮立交桥上

看不到水

也看不到一个

象朱元璋的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