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梳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牡丹亭·惊梦》
雾中。我侧着头斜倚栏杆,往室内张望。
雾气如褪色的朱帘,垂下。
后面,半醒的美人在半梦的闺房里
托腮,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宽大的袍袖张开,
似乎要将青春拢在妆台上,红烛边。
粉彩轻轻落下,她端坐在镜中,呼吸混乱;
素手纤纤,摆弄着耳垂上一串环状金铃。
当微风搅动音符,奏响又消失,
回音缓缓流过栏杆上的
每一根神经,流入我的思绪。
我前额上的皱纹开始蜕皮,胡须裂开,
红唇等待着我的主人。
在镜中,就让雾气饰演一回理发师,
一头青丝高高绾起,不断向上盘旋。
如果,我稍稍侧过头去,
一遇到水波,目光就开始溶化。
这时,池塘中浮动着阳光,
烧着了栏杆、雾气和美丽的衣裙,
而我却不动声色。
《送别》
——致杨均
把我的头紧紧搂进怀里,像你熟悉的方向盘,
可车子开不久终于抛锚,威胁着行程。
这一切景象不是别的--雨季阴暗潮湿;
我们奋力把光亮掺进来,有一些东西就动摇了。
在暗红色的人行道上,我们听到那水声
——在空旷的街上宛如一道伤口,一堵墙。
你把我送回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今以后,你像一匹大马在城市漫游,
而仅仅在敞开大门后,我才看到你站在院中,脊背挺直;
要么就抓住你,要么就眼看着你风尘仆仆的赶路,
直到蹄子上有了裂纹,和我的手掌一样。
我抓住你,好稳住身子。窗外雾气弥漫,
毫无消散的意思。而单田芳的声音清晰,
--他说十字坡的故事,像发生在今天。
我听到武松笑声朗朗,跳过那堵墙,来到院中,
那种声音一直闪耀在静谧的三月,成了裂纹上的薄纱。
我把头探出门楣,忍受着寒冷像发面一样膨胀,
——那混浊的尾气也显得如此甜蜜。
《怀念一位女孩和她的叉子》
——致小陈
一
我们一起吃饭。我用筷子,像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这难道说她不是?仅仅因为一把叉子。
金属的东西叮当作响,在搪瓷碗口
迸出几个乐音,又像为一场战争敲响战鼓。
白天,你可以看到她在追逐一个老实人,
要把叉子叉进他不富裕的肩胛骨。
这么可怕的行为吓坏了那个忧愁的人。
他的脸油腻得如一只待洗的铁锅,等待着
午餐下厨;或许应该在他的头上煎上七八个荷包蛋
供大家品尝?然后从中吃出一些铁,
也是一种装饰,像雄鸡的鸡冠。
二
我们一起吃饭,从零开始,
又从零结束。透过光线浓密的菱形格子,
我什么也找不到!
我甚至绕不过厨房的墙,去审视一番腌肉
和火辣辣的江西老表。
那些三角铁似的神秘的菜肴,只剩下葱茏的音乐,
强行塞满菱形格子,似乎这样才能使回忆显得充实。
现在,如无意外,她会高傲地指着一盆象牙色的战利品,
同时轻松地捏了捏裙边的蕾丝——“明天还做这个菜?”
我露出令人厌倦的眼袋和假诗意,
面向被暴力划伤的餐桌,有了一些食欲:
“来,再吃一份令人怀念的红烧肉。”
《被喊中的命运》
如果我可以扳着指头,数一数
晚餐后吃剩的鱼头,
它的眼珠白白的,没有水分,
它瞧着我,我也瞧着它;
或者,扳开鱼嘴,数一数它嘴里的牙齿,
牙齿也很白,但已派不上用场。
它可能被我激怒了,
也许,它把我误认为那个捕鱼的老头,随时
准备用鱼饵来打动
平静的水面。
于是,什么都无法隐藏,
像一本摊开的书,
我可以喊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字母,
但逃不脱
被喊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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