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只飞累了的鸿雁滑翔到一座山顶上歇气。这时天色未晚，一只信鸽也从远方飞来这座山上歇气。它们刚好在一棵树上相遇。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河山空蒙，马蹄声声。半个月亮忍不住升起来了。

鸿雁说：“鸽子先生，送信去吧？你辛苦了。”

信鸽见到鸿雁，正好可以发泄对鸿雁满肚子的不满。信鸽说：“我们鸽子世世代代给人们送信，而功劳却被你们大雁窃取了。你们大雁应该感到害臊！”

鸿雁大惑不解，一下子答不上话来。甚至感到十分委屈，站立不安。

信鸽说：“看来你是只无知的大雁，难道你没有学过鸟文化史吗？你应该知道‘鸿雁传书’的故事。就是从这个故事开始，我们飞翔的荣誉就被你们大雁窃取了。”

鸿雁更是莫名其妙，只有按耐着性子，保持着高飞者的教养，请这只愤愤不平的信鸽讲讲鸟文化史上的故事。那样诗意的傍晚，也正是讲故事的时候。

信鸽开始从“苏武牧羊”讲起：“那是在汉朝初期，汉朝与匈奴经常开战。双方之间常常干背信弃义的事情（当然那是政治和军事，我们鸟类是不大懂得的），扣留使节，摘下‘来使’的头，也是家常便饭。一次，一位名叫苏武的汉使出使匈奴，也被匈奴人扣留了。这次，那苏武命大，头是保住了，但被流放到了遥远的北海去牧羊。过了些年月，太阳月亮升起又落下了无数个回合。有一个叫汉昭帝的皇帝即位，匈奴人打仗也打累了，想暂且化干戈为玉帛，主动要与汉朝和亲。昭帝要求放回苏武等人。匈奴王单于想骗汉使，就扯个谎说，苏武们已经死了。其实，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苏武在北海牧羊。那为苏武送信的鸟，就是我们信鸽。这里头的事，鸟文化史写到汉代，是不得不写的。”

鸿雁问道：“你们送你们的信，这样的使命，如此地忠诚，应该开无数个会，发动所有的鸟来学习。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怎么这事跟我们鸿雁扯上了呢？”

信鸽说：“看来你不是装憨，的确是没文化。汉使当时拿不出证据，证明苏武的确就在北海牧羊。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有个叫常惠的人向汉使献了一计，汉使按计行事，对单于说：我家天子是个神射手，有一天，他在皇家花园里射下了一只大雁。天子发现雁足上系着一封信，说苏武等人在北海大泽中牧羊。单于大惊，承认了事实。”

信鸽接着说：“这当然也不能怪你们大雁。如果当时的计策说的是一只鸽子送的信，单于很可能就不会相信了。我们鸽子其貌不扬，个头又小，翅膀又没有你们的硬，人家只相信你们能飞越两国的天空。于是，这送信的功劳就记在你们的账上了。这就是历史！”

这时，信鸽和鸿雁都陷入了沉思。它们都想到，“鸿雁传书”的历史已经不可能改变，因为这个传说已被演绎成爱、信念和风俗，流在文化的血液里。鸿雁已经成了不容争辩的吉祥之鸟。它不但流露在“飞雁延年”、“雁足”等词汇里，还凝固在各种绘画、雕刻、民俗的图案上，比如新婚的床单或枕头上，就常常绣着两只比翼双飞的大雁。而文人墨客咏颂大雁的诗篇，就俯拾皆是，不胜枚举了。

过了一会儿，信鸽说：“这一切不过起源于一个人的灵感。虽然你们是幸运的，但这并不奇怪，在鸟文化史上，似乎从我们嘴里掉到地上的一粒种子，也能长出一片森林来的啊。”

鸿雁翅膀收紧，目光迷离，对道：“大概信鸽为苏武送信的事，也是鸽子们想象出来的吧？”

信鸽无言以对，似乎突然悟到，不管什么鸟成了历史的主角，都不重要了。

                                                   2002，5，2，喜鹊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