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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葛红兵 育邦

落日茶社

鲁敏

那时候，"落日茶社"好像很合李尔的口味。在李尔的约会里，我和小妮像是连体婴儿，他总是把我们两个人一起喊上。更绝妙的是，李尔还总是带着赵胖子，我们的另一个校友，然后就是这样，两男两女，靠说话和喝茶在"落日茶社"里呆上一整个晚上。

我相信，"落日茶社"一定是本地最为落伍的一个茶馆，除了清茶和瓜子，几乎没有别的。里面的年轻人似乎很少，相反，会有一些中年以上的老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谈事情。茶社的老板有时会放点京戏和昆曲，在慢得叫人急出汗的唱腔里，人们在默不作声地玩牌，扑克牌像树叶一样一会儿爬满手指，一会儿又纷纷飘落。

一群人与一个茶社，就像几尾鱼与一条河流，就像花生米与它们的壳，这其中的包容、亲密与妥贴，真是使人甘之如饴呀。我们四个，多好啊，年轻健康，连人数都那么巧，四个人的搭配，平衡、调和、富有想象空间。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夜晚将会被一些网络笑话、爱情心理测试游戏、刚刚看过的VCD印象、对单位人事的冷嘲热讽等等点缀得有声有色，这些话题可能跟任何一个茶馆里随便一桌人的谈资十分相似，不过谈什么难道很重要吗？重要的是在跟谁谈。就像吃饭，就像逛街，事情本身其实有什么呢，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我很早就意识到生活里的这个小小奥秘，我把这个说给小妮听，小妮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的意思我懂了，你说说，你是因为谁才喜欢这样的校友聚会呢。她饶有趣味地盯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是啊，我对谁感兴趣呢，他们又分别对谁感兴趣呢。这是些没有答案的谜。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对自己的情感真相讳莫如深。这使得我们谈话中充满了真真假假、九曲回肠的遣词造句，极尽双关、暗示、隐晦之能事--说实话，那情形还真是很有意思。比如，李尔说话的主语和宾语总是"我们"以及"你们"，好像他是在代表两个男人向两个女人同时调情。小妮也是，对应地采用复数人称，小妮一边说着一边还会心照不宣地捣捣我的胳膊，朝我使使眼色，好像她所说的一切都是我们事先穿通好了似的。李尔说我们爱校友，我们爱师妹，我们爱你们；小妮说我们才不爱你们，我们爱金钱，我们爱房子，我们爱车子。真是有趣极了。--看得出，我们大家似乎都对这样的这样的嘴皮游戏永不厌倦。也许正因为有了彼此的旁观和见证，那些青涩的朦胧的爱才会像一个公众的秘密那样充满了欲扬先抑的韵味。

好几年了就是那样，对四人聚会大家一直恋恋不舍、坚持不懈，直到分别结婚生子。"落日茶社"终于随着聚会的终止而退出了视线。那些还没来得及发生的爱就那样在集体的表白和演示中消逝了。我曾经喜欢过谁？谁曾经喜欢过我，他和她喜欢的到底又是哪一个呢？现在都模糊和淡漠了。--我们各人的孩子现在都会扮家家了。
（字数：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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