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和黄梵聊天，问起他大学时的专业，他说是“外弹道专业”。对于这个令我陌生的专业术语，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得到了解答，“外弹道是研究火箭飞行的轨迹、导弹飞行的轨迹、枪弹飞行的轨迹。”说实话，我总是很难把学“外弹道专业”的黄梵和那个以前写诗、现在写小说、据说长的象三蒲友和的男人联系到一起。多种身份的相互混淆造成的错位感和读黄梵小说时那种难以把握的恍惚感如此相似，以至于常常让我觉得，这个作家和他创造的虚拟世界，或许正如那些火箭、导弹、枪弹飞行的轨迹一样，让人无发触摸。

就象这篇《美人鸟》，一个忧郁的大学生，幻想着用一条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自杀的动机是暧昧的，因为考学的失败似乎并不构成极度的精神崩溃，然后在他实施自杀的过程中，他遇到了诸多麻烦，那个叫王荣的同学的贸然来访，那顿狐疑气息始终弥漫的午餐、声称“自杀在勇气、态度、难度、无功利方面，最接近艺术”的王荣的夸夸其谈，始终让读者在他的叙述中捕捉不到事态发展的迹象，然后，那个女孩出场了，在他终于决定实施自杀时，他却发现那个女孩自杀了…….接下去是警察和审讯，心灵的煎熬和自我挣扎，在那种疲惫的盼望和渴望被救赎中，一只神秘的鸟出现了……

也许正如黄梵在一篇访问中所言，他认为，我们似乎有一种忽略个人的精神境遇的传统，有的只是普适的“人类精神境遇”，而黄梵却相信只有处在“激情状态”下，后种提法才有意义，或者说两者才有重叠的可能。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会有扮演这种“少数人”的时候。正是在这些时刻，即他们处于“激情状态”的时刻，世界才失去“进步”的时间感和意义，世界的要害才会更加突现，也只有在这些时刻，他们对世界的质疑才显得真切。在这篇小说中，“激情状态”下的崔君的个人精神境遇和对这个世界的质疑最后被一只鸟拯救了，而正是这种拯救，个人的精神境遇与世界的关系得到重建，而不是摈弃。我觉得，也正是这种恍惚的质疑，才让我们感受到了小说的美和无以触摸的力量，无庸质疑，我们同时隐约听到了作家隐秘的叹息声。

而在《费马的灵感》这篇不足三千字的短篇中，我们也常常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恍惚色彩。那个叫胡奉三的银行职员，在迷恋戏剧时也迷恋上了未被证明的费马大定理。日本人入侵后，对战局他并不关心，而对入侵者的仇恨，在他这里也表现为对不能安心证明费马定律的厌恶。然后在一个雪夜，他在雪地上解决了费马定律的证明。就在这时，日本人的炸弹落下，给他留下了脑震荡，而那雪地上留下的论文，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并不认为这是篇反战小说，我甚至觉得，这个银行职员根本就没有在那样一个大雪之夜证明过“费马大定理”，所谓的真实和遗憾也只不过是主人公对自我精神世界狐疑的质问和小心翼翼的窥探，同《女校先生》中表现出来的命运的多种可能性和歧义性相比较，我们看到，作者把尊严还给了小说的受害者，因为“除了无奈中的永恒的愤怒，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1）

在读黄梵小说时，我常常想起看过的那些法国电影，譬如《红》、《蓝》、《白》、《罗塞塔》之类（很有意思，我没有想起那些经典的法国新小说），那些粘稠和狐疑的电影叙事中，常常让我们神情恍惚而略有所思，我们难以捕捉导演的动机，但是正是在这种恍惚和质疑中，我们体验到了人性的卑微和命运的无常，渴望被救赎却又被拒绝的伤痛，以及，诉说不清的纠结的欲望。我也始终怀疑，这个“外弹道专业”毕业的人，是不是在写小说的时候，把他那种对微观世界的认知态度不由自主地带到了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研究中，同时出于对微观世界无以证明的狐疑和质疑，使他的小说中增添了新的气质和睿智的思索。 

那么，如此说来，黄梵小说中似乎漫不经心的质疑和叹息还是可以被触摸的。就象那些研究火箭飞行轨迹科学家，可以用公理去恍惚着触摸那些物质飞翔后的姿态和痕迹。

(1)见葛红兵《误读的灵魂—黄梵印象记》，《山花》杂志2001第6期

                                     2002/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