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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瘦叟

 

 

消失的影像

漓江

一旦午夜的时针开始启动,深夜便显得比平时还要宁静许多。昆虫的细语低鸣与车流交错的混杂声不知不觉隐藏在耳朵的死角里头,天空飘洒散涣灰暗的云朵碎片,不时走动遮蔽星群的些微点缀,世界彷佛与这个城市的边缘一角失衡了,这个他存在的现实,似乎缺乏能够凝聚现实的因素之一,但他并不了解究竟遗失什么,只是知道罢了。夜依旧框架每日皆相同的模式,然而关于内部流动的各个独立个体,藉此镶上同一种保护色,安心似的一个个把自我的污秽偷偷释放出去,浓郁的混浊悄悄融合成绮丽景象,绽放夜色浩大与美丽而诞生的错觉,将每个活在当下的人类族群,像是雾一般渗透进关于黑暗的另一面。
  而他也是其中之一。
  在离家一百公尺左右的巷口,转角过去便能一眼望见十分明亮的小型超市,很不搭调的将周围其他的黑暗驱走,外面的人形看板在光亮与黑暗的线条交织之下显得模模糊糊,像极了被扭曲拉薄的人影,然而那人的表情是笑是哭?他看不出来。
  轻轻吸一口气,他谨慎地走进超市。买了可以充饥但不可口的微波食物,一出门口便又快步奔跑出来,迫不急待地在投入黑暗的怀抱里似的奔走。跑着跑着,黑暗将他封闭在那个渺小的世界最底层,与他所建立的生活圈形成密不可分的对比。不管是他的心,或是身体所记忆的熟悉部分,似乎慢慢隔离掉人们对于这个世界所必须具备的某些常识,对于他的生活,平常人也许会很不理解,然而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生活了,即使他这么想,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前跑着。
  停在自家楼下,平抚一下自己气喘吁吁的模样,忍不住往对面的楼层望去,窗户是亮着的。他的心扑通扑通猛烈地跳跃,打击着他微微颤抖的躯体,如果其他人看到他这副单薄狼狈的模样,一定以为他是瘦弱不堪的流浪汉吧。但是现在周围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连生物也没有。深夜凝聚的黑暗总是轻易隔绝掉任何明显的之讯息。裹上了一层月光的街道,像是连接未知的方向,隐隐启示着关于死与绝望的概念边缘。在遥远的那一端,似乎站立了只有梦中才能见得到的无脸之人,从他的体内不停传来模糊的声响,像是正要一步步地迈向他所伫立的所在。那人的脸似乎越来越庞大,却越显得斑驳难辨,血管跟皮肤交错在消失光泽的脸颊上,未知的液体滴落融化在黑暗里头,延伸到达这个世界剥落的现实之壳。
 他不敢继续往更深的地方想下去,全身宛如对他警告般打了个冷颤,转身便把公寓的大门打开跑回自己的房间。住在这栋公寓的四楼,与这附近的楼层比较算是不高也不矮,打开客厅的灯,刹那间清楚呈现整个房间内的摆设。但是仔细一瞧,细微的黑暗偷偷地潜存于光绵延的尽头底部。窗户,依旧渗着黑的元素的出口,折射出自己身体的雏形,他的视线望着窗户,延伸过去的是对面三楼的窗户,像是连接上他体内关于恐惧而生的那部分,以及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像浮印在电视画面上的历历在目,使得他停止不住自己衍生的联想。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他打开电视无聊地浏览频道,大学课程有好几个礼拜都没有去上过,连学校的大门长什么形状都快记不得了。太无趣了。对於他目前所认知的这个环境,一切都安定好以后,所谓一个人暂时的人生长度好像就此固定住了。然而对于讨厌接触新事物却又不喜欢过於单调的人们而言,他选择了后者。没有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讨厌新的体验所激起的波浪,那可能是新鲜,却也可能是耻辱或恐惧之类的,总之什么可能都有。对于本身不可预测的性质,在他面前筑起了一道墙,看来如此单薄却又无法将它打破,自己也知道很可笑……。这个事实,从他心底逐渐确立起的讽刺,使得他慢慢脱离掉关于平常人都会接触的事物而孤立着。
  电视上究竟演些什么?瞳孔人工性地将空洞的内容吸收,转换到脑袋的意识并没有产生任何效用,他的脑到底吸取了什么?或者说,他的脑只是听命着他吸收的动作,或许只是为了避免与这个世界的环节真正脱节罢了。疲惫地闭上眼,电视传出的背景音乐骚扰几近空白的思绪,他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窗户外的景色。透过四方形的框架而立的世界,树枝们静悄悄在黑暗中沉睡着,街上的车简直像是本来就与地面化为一体的部分似的,在巨大的黑暗盘据下,无论什么景物看起来都是一样。当整个事物都被单一的图样同化,宁静悄然降临,像是轻抚着分不出是沉睡或濒死的婴孩一般,而他也被黑暗的笼罩下暴露出他的真正模样。比起在太阳底下,他更能清楚自己是以什么姿态在这个地方生存着,而不是跟随所谓光明的那条道路上盲目行走。人们终其一生追逐的光,真的是适合每个人去追逐的吗?在他的心底一直藏着疑问,但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真正的答案或者方向,他知道,这个答案一直在他的内心深处,等到某一天他有足够的能力挖掘出来。
  忽然,有个东西吸引他的视线。在黑暗中能够吸引媚惑人的,只有光的出现了。他不自觉将注意力移到光源的所在地,是对面公寓三楼的窗户。离这里大概约十几公尺左右,昏沉沉的灯光往黑暗伸出触手,虽然薄弱却实际存在的状态,好比收起帆的孤舟停留在辽阔黑暗的海洋中央一样。其实他常常眺望夜晚街道的景色,类似的景色应该早已习以为常才是,然而那突然冲散灰暗的光流,依旧强烈吸引着他的心的某一部分,既不会带来过於冲击的刺激,又能满足他内心安於现状的懦弱。只要能够於安全距离下窥视不被人发现的话,确实不会带给任何人有不安的感受。过了几秒,窗户并没有任何动静,他继续等待一分钟时间的流逝,盯着彷佛化作墙上挂起的一幅画景。光似乎缓慢地游离在视线的边缘,但是内容并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他才放弃窥视。
  空罐啤酒摆在桌上已经好几天了,除了啤酒还有一些前夜吃剩的方便面、零食等等。凌乱感,形成一个日常的雕塑林立在他的面前。当这个现象不停逐渐扩大,就是这个有如废弃场的房间了。而他,便是凌乱的根源与核心,面对这些凌乱,他一点厌恶感也没有,反倒是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所谓明亮几净的场所,他只能够联想到连锁速食店或者设计展览之类的场所,人潮众多拥挤的地方,也等于他最恐惧讨厌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时常被他人的动作或者情绪所影响,以及偶尔对他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管那视线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脑袋便像被强力挤压的空罐般难以忍受,承受不了人群汇集而生的说话声、脚步声。像夸张扩大了细节似的极度渲染,往他脑袋脆弱的部分不停敲啊敲的干扰,使他忍不住在脑里萌生异常憎恨的念头。为何隔壁的那些家伙们会如此快乐啊,真希望下一秒你们能死在对面街上的马路呢。每当这样想,他脑袋的那一个被好好隐藏的部分才会舒服轻松一点。
  转身往厨房走去,倒了一杯水喝。心情总算缓和许多。便又回到客厅打开音乐频道当作房间的背景音乐,MTV频道正播放着某个摇滚乐队的音乐录影带,他不知道他们是哪边来的乐队,叫什么名字,玩什么风格,只知道他们是乐队而已。音乐听起来还颇清新的,也让人容易放松,他静静听完这首歌,等待这首歌结束以后会浮上的字幕,说不定可以查查关于他们的资料,但是音乐进行到中间突然被切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歌手的流行音乐,他感到一种被欺骗的难堪和恼怒,而骗他的对象就是眼前的这部电视机,连这个也会欺负人啊,不,也许今天的运气就是这么不好吧,他想。
  往窗外一看,乍看之下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夜如凝固许久的固状物般的迷蒙,也像融入了梦境与意识错落的场景。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却又出现了细微的改变所位于的边缘,他慢慢发觉里面隐藏着极模糊的变化间隔,好像是多了什么?仔细一看,从对面楼层中窗户所散发出的光,他发现某个人在他没有观望的空档中贴上了影子的标签。那影子在灯光之下虽然不甚明显,但不断变换着姿势。他好奇地看着影子的动作,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影子,好比皮影戏却又无语的哑剧,影子彷佛化作动作的舞蹈,喃喃诉说着,活生生地像极主宰微光的夜之精灵,化作千变万化的奇妙图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子的动向,接近孩童发现小生物般的喜悦,连结影子的人是不是正恣意地跳舞呢?每一个动作蕴含关于暗与光的交合,在他的心底不知不觉将窗上的影子收进他内心的场所,对他而言,那是真正属于自我人生里头极为稀有的景象之一。影子在跳舞的同时,似乎把时间的流动封闭在黑色的密度里头,灯光不确定地闪耀,衬托出影子的双向意义 ———坚强与薄弱在黑暗里往各自的方向奔跑,他内心的蕊也不时牵动着,一种跟上影子便能得到什么决定性要素的预感不断快速地萌芽。影子在他正思考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虽然还能见到手指纤细的些微舞动,但除了手指以外彷佛整个画面都静止而屏息等待,彷佛刚刚心底涌现的预感及暗示即将发生在微弱的光幕上面。
 
 但是,影子却这样停止了。
停止了?身穿白衣服的男人说着。
 嗯。我点点头。白衣服的男人露出迷惑的表情,有如某种动物神情似的沉思不语。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灯光已经消失了,一切似乎又回归到原来的世界了。我接着说。
  难道是结语的部分太突兀了?我想。白衣服的男人说过自由说出我想说的事情,自由是不是也能够包含隐瞒这个细节呢。应该可以吧,因为自由是我个人所规范的自由啊,而不是以你的方式去取决。
  喝了口冰水,稍微环顾四周的摆设,近乎病态的纯白是点缀这个空间的一切基础,这个房间也有差不多大小的窗户,然而捕捉了外面的风景是炫目刺眼的光线,闭上眼睛,想像光消逝的房间,也会像我的房间一样落入影子的纠缠吧,整个被漆黑所盘据的形体,不管是多么庞大多么引人注意,也会再一瞬间被吞噬掉吧。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白衣服的男人微笑对我说辛苦了,下次也要依照时间来看诊,我们以后再接续讨论你所发生的事情哦。于是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这个房间。白衣服的男人是不会相信这件事情的,由他的反应看来,虽然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告诉他,或许是因为切断的时机太过于草率,我还是决定告诉那男人最适当的结尾。否则,他反而会自以为我的症状又更加深了,他大概把我所说的内容当作故事了,一个我随意编造的虚构故事,这个男人一直认为我对于自己的情况不是很了解,然而我却早已拥有了主导权的,向他认为严重歪斜的道路恣意行走,不过对我而言这才算是正确的道路。这次我很主动地想要诉说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他露出很高兴的表情并且鼓励我能多做出诸如此类的举动,但那表情无论怎么看都是相当职业性的,令人厌恶的虚伪以他的脸庞作为基准活生生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想起影子跳舞的姿势,一开始吸引我的动人舞姿,但我渐渐发觉,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其他部分才对,我内心饥渴企图的其实是影子狂舞而枯竭的景象,那一定是相当迷人的姿态。欲望不断膨胀窜动,以惊人的速度满溢出内心设限的界线感受,在他的记忆中以鲜明的颜色呈现在那幅景象上。
 
  忽然,影子不规则的晃动着,它在抗拒,他不明白它为何要抗拒,在他的瞳孔上,映上了另一个影子,那影子过分的清晰,清晰的程度彷佛比本体更拥有足够真实的本质,他对那个新的影子有股异常的熟悉—— 因为那是他的影子。他的影子把另一个影子的颈部牢牢抓住,於是,影子极力挣扎着,那正是他期待上演的戏码。
  被纠缠的影子没有规律的狂舞,仿佛正依着他的形体赤裸裸刻划错综扭曲的图像回路。而他的影子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他的动作,不,也许他才是我的本体也说不一定,他全身发抖憋紧着气,视线无法离开被黑暗仅仅锁住的牢笼,离开我的如果是本体,那么我自己又是什么呢?从欲望之笼积极窜逃而出,为了潜藏爆发的欲望之流正在对面确实动作着,那么,我自己又是什么?我自己又是什么?我自己又是什么呢?他似乎听到跳舞的影子嘶喊求救的惨叫,像是配合他反覆咀嚼的疑问,从哀嚎凄厉到嘶声力竭,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体内深处发出的凄惨呐喊。那副模样犹如催化剂般奇妙刺激他内心的欲望奔涌着加速影子的萎缩和死亡。
  终于,影子停止了。
  渐渐地,影子漂浮似的被悬吊在上面,等他发觉后,静悄悄的死寂满布整个场景,他的影子也消失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之前的时刻,连轻微流动的声音也从现实的触感中唤醒了。但时间一直在行走,声音本来就是存在的,但他却无法清时间流动的空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定神往回再看一次原来的景色,微光已经被夜色沉默地吞噬。
 
  一到建筑物门口的外面,阳光毫不犹豫地侵袭他的眼睛,眼前过于明亮的景色使得他禁不住皱眉,眉毛与皮肤直接反映他的厌恶,知道自己很不耐烦却得必须适应这个现实。
  坐在建筑物附设的椅子上,等一下也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该去哪个地方,稍微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才能再回到那个我讨厌的世界。夏日的蝉声如洪水般轰隆轰隆地落下,直往身体与意识接合的漏洞钻入,麻痹了,不知道究竟何时开始产生的恐惧。他记不起来,一直以来害怕喧哗吵闹的人群以及聚集人群的场所,不是他能够待上半刻的环境,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呢?很久很久以前,一定还存在对于他目前在意的事物还不敏感的时期,他也能够跟其他人一样拥有这些部分,对于这样的事物像呼吸空气般自然的部分。他试着回忆童年过往,但记忆像是产生不可复合的裂痕似的,没法把遗失的拼图拼凑完整,模模糊糊的雏形在他的心底宛如描绘一幅流失的景色,一点一滴的流往再也找寻不及的远方。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黏稠的厌恶感还在内心持续激烈生长着,并且伸出枝叶将他牢牢困在里面。
  街道对面有个女孩等待绿灯的亮起,从她的眼神看来是要往这个方向接近,她的目标也是这栋建筑物吧。那么,她也是被那个世界所镶上记号的人罗?那女孩或许跟我一样,在很久以前也不知不觉抛弃或者遗失了一些所谓对于那个世界而言很必须的事物以及价值,即使对于我们来说宛如背负异常痛苦的包袱在世上生活,但是没有人会去理解我们这样的伤痛,因为,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能符合那个世界 —— 也就是能够在现实中安然生存的正常人啊。所以,你也才来到这里的吧,对吧。
 也许我会在我的世界跟你相遇噢。

女孩从他的身旁经过,接着在他的预料下走入纯白建筑物的大门口,像是事前便规划好似的,他把地图的界线描绘上去,而她依着指示行进,你终于也在这个分岔的景点跟我相遇了哦。他很清楚听见女孩的脚步声,以及她的心所碰撞发出的声响,嘿,你的心正在对我呼喊。尽管现实是如此的喧嚣吵杂,如此的混乱扭曲,但我们还是可以在庞大复杂的迷失中找出新的出发点。他轻轻把眼睛闭上并且微笑,想像女孩的影子在他的世界跳舞的模样,然后尝试将自己内心想对女孩诉说的话语化成无声的唇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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