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钥匙
我在虚脱地歌唱,我走过一条象隧道一样黑暗的长廊,一个有潺潺水声的厕所和一排身份不明的房间。我在漂游寂寞分子的空气里象在月球上一样失重地行走。
那是个夏末的晚上,宝蓝色的夜空中拂过清凉的夜风。刚才我在阳台上看到他装扮一新地出门了。我上了走廊,而不透光的走廊此刻愈发地闷热,低矮的天花板上一排稀朗的吊灯发出红色的模糊不清的光。我在这种浑浊的红色光线下,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间。他的桌上散乱着一些涂涂改改的稿纸,其中夹杂着一份未发出的邀请,他告诉那个黑衣女孩说第二天在单身宿舍对面那栋楼的平台上有个约会。
第二天中午我站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仔细地用肥皂洗了我的脸和手带着我的钥匙去了平台。太阳使我焦躁不安,他们竟谁也没有来。难道这只是个陷阱?他给她的邀请,他的日记,文稿,衣服上的气味……我在阳光下暴晒,周身的皮肤象煅打的铁块那样炽热通红,最后慢慢熔化、流淌,我没有抗拒,带着裤袋里的那把钥匙,我感觉自己象终结者那样成为一滩金属水。
某天早晨当有点凉的风吹过平台,那滩无生命的水在聚合,有个男孩发现了这一切,很快,金属水的周围聚满了人。他们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着我的成型复活,他们说,死亡和诞生不可混淆。而我很蠢地笑笑,从地上爬起来,走过他们的身边。
一个穿黑风衣的女孩站在他的阳台下,潮湿的风把她的脸吹得苍白冰冷。她有一张因伤心憔悴而显老的脸,表情凝固在大而空洞的眼眶内。她在等他。我走过她身旁的时候故意撞了她单薄的肩膀,带着挑衅。她手忙脚乱地扶直了自己,难为情地对我说,对不起。我轻蔑地走上楼梯,没有搭理她。
然后我开始奔跑,幽暗的楼梯在我脚下旋转,墙上方的数字在不断变换:2,3,4,……8,9。我喘着粗气走在一条长廊上,我推动一扇扇没有编号的门,一扇接一扇,它们都冷冷地把我拒绝在外。最后我停下来,轻易推开了一扇深红色的木门,我发现我要找的房间其实是一间厕所。门上画着一个女人的侧影。我惊喜地迈入,这儿很静,有断断续续的水声和让人不愉快的异味。我蹲下来,确定那半扇小门下的缝隙里看不到女人的双脚,就放心跨了进去。我蹲着检查那只白色的干净的瓷盆,它泛着笑盈盈的光泽,一个城府很深的黑洞不知伸向哪儿。我看得仔细,不留神,我的钥匙滑进了黑洞。我听到了一连串细碎清脆的声响,是那根坚硬的管道和金属钥匙碰撞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安静下来,静得孤独。我乱了手脚,不知道这个黑洞通向哪里,我感觉自己在下坠,在无限的黑暗中自由落体,没有开始,没有终结,我喊叫不出,深渊淹没了我本身。所有的无限都让我感到空虚压抑,宇宙、无限小数、圆周率、生命和这个不明方向的黑洞。
我闭上眼睛,猛地拉动开关,巨大的水流冲入黑洞,我以这种方式,以无限结果了钥匙和我自己。
二
爱情
我慢腾腾地走下九楼的时候,双腿有点疲软。我停在两楼,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我房间的号码。圆的锁孔似乎在阴险地嘲笑我对它无可奈何,我丢了我的钥匙。门陡地动了动,我这才发现它没有上锁。我忘了锁门?宿舍内光线幽暗,我找到我的写字台,喝干了那只乳色的陶瓷杯里的最后一口水。我走上阳台,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滴水,我可以望见他的阳台下那个黑衣女孩,她还在等待。我嫌恶地砰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回到电话机旁。
电话那头,他说:“喂,喂,喂……”我起先兴奋,然后笑了,然后想开口,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我已太久没有说话。他挂断了电话。
我继续拨打,他说:“喂,是谁?说话啊,喂——”我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在我的局促中挂断了电话。
第三次,第四次,他开始愤怒,在我的沉默中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
我坚持不懈,我也不理解自己的这种坚持,我的失语有点象海的女儿,只是我比她邪恶。终于他心平气和下来,柔声问到:“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无法回答,他轻轻放下电话。当我再拨打时,只剩一串盲音……
我哆嗦着放下听筒,忽然觉得很冷。衣柜被锁上了。我在洗手间地上的塑料盆里发现了许多浸泡着的内衣,发散出洗衣粉的腐臭的味道。那个夏天我被黑子活动极大年的太阳晒化了,从这世界上消失,没来得及和任何一个人道别,没来得及把这些衣服处理掉。最后我只能在阳台上收下一件有点潮湿的灰毛衣,套在我的衬衫外,很宽松,袖口很长。我抱紧自己蜷缩在方凳上。
我曾经用那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他的房间和抽屉,坐在他的台灯下静静读他的日记。那种感觉是那样安详,我暂时忘了孤独,读一个比自己更孤独的人的思想是我找到的唯一的幸福感。他写过他的第一个女朋友的头发很黑很亮,不用去任何美容厅加工,都能留给男人们一个有幻想余地的背影,我知道那不是我,我的头发很黄很枯槁。
他说他的第二个女朋友很可爱,但她爱化妆,爱戴满首饰,这让他觉得很脏。我知道这也不是我,我的脸上色彩单调,脖子、手指和耳垂永远是空的。
他说他很爱他的第三个女朋友,她很瘦,爱穿黑衣服,她迈着舞蹈家一样轻盈的步伐走向他,这不是我,她让我嫉妒。
第四个、第五个……他不认识我,我就象和他住在同一层楼的一个影子,从不在任何人的生命中出现过。我在回忆中泪流满面。我从左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段火腿肠,咬开,嚼着满嘴泪水和淀粉的味道,一阵恶心的感觉使我把一切统统吐了出来,也许过了保质期。我又取出一个小巧的浅黄色的梨,用坚固的白牙齿一口一口咬碎它,把它装进我的胃里,填补那个空囊。
我尾随他走进一间混乱的房间,里面有交错的光线,轻盈、凝重、狂热、冷淡……这是一个装潢庸俗的舞厅。我立定,看他走向一张玻璃茶几,隐约中一个妖冶的女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对他幽幽地招手。音乐淹没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的头贴得那么近,他吸着她呼出来的带外烟的气息,她说话的声音象羽毛落地那样轻柔。我知道这预兆着他日记中的又一个开始,于是重重地背过身。
我晃着满胃梨汁在房间里走动,宽大的毛衣发散着潮湿的陌生的体味。我拉出右边的抽屉,里面排放着两本席娟的书。我在书下发现了一沓信件和一张还剩三十七元的活期存折,上面都有一个名字“李芳”。我开始糊涂动摇,李芳是谁?我是李芳吗?信下露出一张嵌着陌生女人头像的身份证件,我开始有了点意识,我走错了房间!
我狂乱地扯下身上的毛衣,把它甩在地上,拉开门冲了出去。我感到沾过那只陌生的梨、火腿肠和水杯的嘴唇在隐隐发麻,无数陌生人的细菌在攻击我体内洁癖的器官。奔跑、奔跑,我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一层楼,我的眼前又浮现那个黑衣女孩,她用绝望的眼神来看我,嘴唇在深秋的风中由白变紫。
那个把我引进可以跳舞的房间的男人忽然从背后贴近我,他扳过我的肩膀,用手撩开遮住我两颊的头发,仔细地看我。他的嘴唇在动,可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音乐声使一切人类的语言都显得多余。我皱了皱眉头,他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那儿。
在天窗泻下的夕阳里,他迷糊地问,你是谁?我想回答我是学生、是偷窥你日记的邻居、是虚脱的病人、是吃了别人一个梨的小偷、是曾经被熔化成金属水而又凝固起来的女孩……但我无法回答,我的喉咙疼痛灼热嘶哑以至无声,我怀疑它会生出一个喉结,这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又温柔地说,你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没有关系,但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是你打的电话吗?为什么又在电话里沉默?你丢了钥匙无法回家还是找不到你的房间?我什么也说不出,眼睛里闪过泪光。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神经质地说他干了傻事,他企图杀死她。她勾引了他,她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纤细的纸烟,把烟雾喷吐在他颓废的脸庞上,然后却开始谈钱和她的旧情人。他拿起玻璃茶几上削苹果的小刀向着她,阻止她再说下去,她却用迷幻的目光笑呵呵地注视他的激动问,你怎么了?他的手开始颤抖,最后右手上那道闪亮落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他企图杀死他自己。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上、肩膀上、头发上都粘着这种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红得刺目。他的左手耷拉着,象没有关紧的水龙头那样滴着血,脸上是奇怪的僵硬的笑容。我用手捧住他快掉下来的手腕,放到嘴唇上,涂抹满嘴的鲜血。我象一条快死的鱼一样微张着嘴,在轻轻地呻吟后说,你快死了,你会死吗?他哆嗦着嘴唇笑着摇摇头。
我居然能开口讲话了,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丑陋的声音。我想说长久积压在声带里的话,我想告诉他是我每天在你离开后溜进你的房间偷看你的日记,是我因嫉妒而摔破你屋里的东西,你不要这样消沉我理解你所有的思想……可来不及了,我只是垂下眼睛无助地说了一句,她在楼下等你。
他平静地走上阳台,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鲜血从手指缝里渗出。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充满爱怜地望着黑衣女孩的背影,他的眉头微皱,温柔地就象一个孩子。女孩像有感应一样转过脸来,抬起头惊恐地望着他,她吓坏了,他的脸像死人一样惨白。他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然后慢慢转过身,向前扑倒在地上……女孩把枯瘦的手指塞在嘴里,怔怔地望着空了的窗户,两行眼泪从大而空洞的眼眶里滑落。
我来到他受骗的舞厅,带着满嘴满身他温热的鲜血。那儿的光线就像歇斯底里的人们错乱的目光,他们以为我只是涂了过重的唇膏。我走进舞动的人群,音乐把我的耳膜震碎。我像一条冬眠醒来的蛇一样僵硬地扭动了几下身体就嘎然而止,因为我看到那个妖冶的女人正站在栏杆上恣意挥动着她的长发,那么柔软、自然、如鱼得水。我在周围人的运动中静止着,像站在一个旋涡的中心,其他的一切在我四周旋转,有发梢、小裙摆、摇滚、棕色的口红、尖叫和爵士酒,一切都被碾碎,搅拌着黑暗在旋涡里高速转动……当音乐间歇时,我感到自己摇摇晃晃要跌倒,在一阵昏眩中,我看到那个女人很快地从栏杆上爬下来,紧裹她大腿的长裙阻挠她行为利索,她的动作笨拙得象只涂猩红口红的猩猩,就是这样的嘴唇线条使他热血沸腾。她在栏杆下把手伸进长裙的衩里把皱巴巴的上衣拉挺,整好衣领,用手捋平凌乱的长发,如果能洗去指甲间的烟味,就俨然一个纯情的处女。然后她从矮木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我看到瓶扣留下了她的口红印,在那些红色的带香味的细菌在窄瓶口上爬动时,她已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夕阳把细碎的金子撒进天窗,阴郁了几周的天气在这个很普通的傍晚却有了一点晴意。她的脸上色彩斑斓,她抿了抿嘴唇继续向前走。她经过有那个男人尸体的房间,房门敞开着,男人正安静地扑倒在血泊中,但她没有朝里面看。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尖叫,然后就有围观的人群和警察,他们会轻易判断为自杀,找到的匕首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他准确割断了自己的大动脉,因流血过多而死亡。至于动机,他们会判断为失恋或破产。我跟在她后面,想。
她走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在蓝色的透明包里找钥匙,她有一串和我一样的钥匙,只不过没有我的那种功效。她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她有点慌张,想自己也许忘了关门。接着,她看到眼前一片狼籍,她的灰毛衣扭作一团躺在地上,桌上有打翻的空杯子,一个梨核,一段咬了一口的火腿肠,右边的抽屉被翻乱,自己的照片掉在外面……她在惊恐中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面无表情的我。
我以为她会扯着我的衣领叫我小偷,但她只是后退尖叫,带着恐怖的表情,因为她看到我,一个皮肤金属质地的女孩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在她昏厥以前,我转身走了,我要去自首,告诉他们这半年多来我一直用一把可以打开这层楼所有房间门的钥匙来偷窥他们的秘密,我有罪。并且那个男人不是自杀,凶手除了他自己、一个叫李芳的女人、我和管理员以外,还有——太阳。
三
太阳
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年,颇具争议。
绝大部分人在上世纪活得有点不耐烦,活得灰溜溜,为了提早有个新生命的振作,他们把2000作为新世纪的开端,但愿昨夜的一切噩梦都随这三个0化为乌有。而另一些不愠不火又极具耐性的人物,以作家为代表,却泼冷水说人类花尽金钱心情迎接的2000只不过是上世纪的一个尾梢。争端未平,那位有着一张像“红富士”一样光滑红润脸的地理老师则强调今年是黑子活动极大年。他在强调的同时又神秘兮兮地告诫,太阳那周期性增多的黑子和耀斑并不只对天文家起影响,它们影响着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它们使一切混乱起来、暴躁起来、凶残起来,而最受影响的是今年的应届考生和司机。
我在走出高考考场的时候就目睹了一场车祸。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冲向人行道,把停在那儿的一辆摩托车和上面的男人轧碎。我看到的是破碎的车身、头盔,脑浆和鲜血,水果摊头的妇女们穿着邋遢的拖鞋奔跑尖叫互相告知这一幕……我在恐怖中异常地兴奋,相信这是血腥的一年。
就是在这黑子活动极大年里,异常理性的李泽楷手上流过几千亿的港币,他穿着我喜爱的蓝衬衫充当呼风唤雨的小超人;就在这黑子活动极大年里,许多人丢了饭碗,开始在以各个城市为驿站的线路上逃亡,而我,得了严重的忧郁症。
我提着一个箱子和一个大帆布包来到校园外的一幢单身宿舍,我站在两楼时,那个染着黄发并烫了卷的女管理员向我走来,她的脸上不带笑容,但眼睛里却有一丝诡秘的笑意,后来回想她的表情,我感觉她事先便知道了这一切,也许还是她的一手安排。她带我穿过一条幽暗的长廊,停在一扇房门前,从腰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我,说:“注意房间卫生,不要损坏物品,晚上不要太吵,别的房客需要休息。”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搬出学校四人宿舍而来到这儿,理由很简单,我喜欢孤独。我打开门,把箱子和包拖了进去。接下来的事恍如梦境,不久我就我发现我的一把钥匙不仅能打开大门,还能打开我所有的抽屉和柜子。好奇心驱使我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尝试着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同一层楼上所有的所有其他房客的门。我起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后来我对一切超乎常理的事情都习以为常了。
在每个没有课的下午,宿舍楼内总是静悄悄,男人女人们都出去学习或工作了。这一层楼也许只剩我和管理员两个人。我像幽灵一样举着那把钥匙轻轻地打开他们的房门,在他们的私人空间里偷窥他们的秘密。我读他们的信件,听他们的音乐,享用他们的食物,我了解他们如同他们了解自己。而他们中间有一个男人的日记深深吸引了我,他是这层楼上唯一一个记日记的人。我像吸毒上了瘾一样每天必读他的日记,如同看一部连载,为此,我掌握了他起居的所有时间,知道他的工作安排甚至他的生物钟,这样我可以在确保他出门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肆意地偷窃他的情感思想。
我知道他有许多的女朋友,他和一些人聊天,和一些人做爱,他对情感淡漠,只是有一次很不肯定地提到,他也许爱上了一个黑衣女孩。他写每当他因厌倦和麻木而退回女孩的感情时,她就会哭泣求他让她改变他,这种要求触动了他心里一些柔软的地方,他就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决定。有一个早晨当我站在阳台上发愣时忽然看到下面站着他和一个穿黑色高领无袖羊毛衫的女孩,他们在交谈,女孩在抽噎,最后他用手臂把女孩环在怀里,这意味着他们的和解。当我发现自己扶窗户的手因为嫉妒而发抖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本日记的主人。
我爱他的邪恶、自卑、不忠诚、忧郁颓废、现时行乐和心底对美的望而却步,他是怎样一个小丑呀,但是他誓死捍卫着一切美丽的东西,譬如爱情、责任,他不敢拥有,因为他怕自己玷污它们。我们是多么的相似,我痛恨看到他给女孩的拥抱是那么温暖真诚,他没有资格没有权利这么做,我们是堕落到底的一群。我开始阻挠他们,用我的意念,我在他的日记里受伤,我无法忍受他的变化,他开始买花,开始读书,开始攒钱,开始计划将来,他的幸福加重了我的痛苦和孤独,我把他的日记摔在地上,把他的台灯砸掉,把他的床铺、写字台、书架全部捣乱,然后带着耻辱离开了他的房间。
晚上当我一个人在黑暗中静坐的时候,外面有喧闹的声音,我听到他在向警察叙述他回家发现的一切,他的语气象往常那样冷静,但还是难以掩盖一丝震惊。“什么东西也没有少,只是一切被搞乱了。”“你确定没有少东西吗?会不会是某个人的报复行为呢?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结交上什么不愉快的朋友呢?会不会有人想找某样东西但没找到呢?你离开前确定锁门了吗?为什么没有撬锁的痕迹呢?……”警察循循善诱。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敲我房门的声音,我打开电灯,然后开了门。门口出现两个年轻的警察和女管理员。矮的那个问我,小姐,听说你下午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过是吗?我点了点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没有回答我,继续问,你下午听到隔壁有什么异常的声音没有?有没有看到陌生人?我很平静地回答,这儿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搬来时间不长。下午我先睡了一会儿觉,醒来后看了一会儿书,我喜欢放音乐看书,音乐声音很响……不过下午三点不到好象确实听到隔壁有摔破东西的声音,但我真的没注意……这时高个子警察打断我说,请问您的工作。我回答,我在念大学。他好象对我的身份十分放心,就说,那打扰你了,再见。我拉住他问,怎么,有人撬门偷东西吗?他殷勤地说,都不象,既没有撬门,也没有少东西,您放心,这儿的治安很好,应该没什么情况。我微笑着说,那你们可要提醒那位房客把门关好。就在他们转身离去时,我看到女管理员用不易觉察的窃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所有伪装的勇气顿时崩溃了,我跌倒在椅子上。
她对一切了如指掌,她真让我害怕。但她为什么要把那把钥匙给我?为什么要给我特权?特权总会使人堕落。我和别的人不同吗?难道她早就知道我会爱上我的邻居?……她的那个眼神使我再也猖狂不起来,我沉寂下来,又象往常那样安安静静的搭公车去大学上课,很落魄也很孤独。一个晚上我在阳台上看到他出门了,偷窥他思想的欲望又象毒瘾一样发作了,我拿着钥匙溜进了他的房间,房间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换了一只宝蓝色的台灯。我打开台灯,打开他的日记,想要重温以前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我们的思想恋爱的全部经过,但从我摔他的日记本那天起,以后的全是空白,他已经放弃了记日记的习惯,我从他的房间里再也偷不走任何东西。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把他的日记摆好,刚要走时发现了他给黑衣女孩的一张字条,他说他第二天中午在单身宿舍对面的那栋楼的平台上等她。
正如前面交代的,我在第二天中午跑上了那个平台,夏末的太阳火辣辣地蒸烤着我,我把手放在口袋里握住那把钥匙。我不知道我要等什么,但似乎太阳不容许我不等。他们谁也没有来,而我却在黑子活动极大年的太阳的蒸烤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熔化……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晚喝醉酒回家看到了自己写的字条,把它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篓,他在酒精的麻醉中又一次绝望,他觉得自己负担不起任何纯真的情感,第二天也就是我在平台上炼狱的那天,他又开始堕落,从那天起,等不到任何约会的黑衣女孩就来到他的阳台下,苦苦地守侯,希望他心底所有的老茧都能化为柔软。
杀死他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我,管理员,李芳以及那个黑衣女孩,我们给他希望又使他绝望。但罪魁祸首是活跃着的太阳,它使一切生物浮躁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不久,我搬出了单身宿舍。但我仍然孤独,太多的人在我的生命中经过,不留痕迹,他们最终将被我的记忆丢失,就象那把落入厕所管道的钥匙,无法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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