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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瘦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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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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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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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莽密的摩天大楼之间，望着十字路口对面的巨幅广告牌出神。 模特女郎性感的嘟唇和飞扬的发梢艳光四射，足以颠倒众生。 他退后一步，倚靠在街灯柱身，抽起烟来。 蒙蒙细雨中烟头一红一灭。青烟袅袅。他没有走的意思，也不想避雨。 刚刚走出那充满堕落气息的房间，他愿雨再下大点，可以洗去一身的腐臭。 广告牌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撑着淡蓝色的伞。走过来了。 他才看清那是个眼神清亮的年轻人，瘦瘦高高，发丝柔软，步态优美。 他觉得眼前有一幅陌生又熟悉的画卷优雅地展开、呈现。 思索时，耳边飘来文雅的声音：“请问，去HOT大街怎么走？”年轻人已站在他面前。 他徐徐吐口烟：“我在这里也是个外来人。” 年轻人苦恼得皱眉：“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呢？” 他冷眼看着年轻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HOT大街呢！赌博、暗娼、吸毒、迷幻药、同性恋……HOT大街无所不包。那里是堕落天使的娱乐场，集腐化污秽狂乱变态于一体。是这个城市的畸形儿，相对也是最有活力的地方，源源不断的恶之力使那里繁盛。他是HOT大街一掷千金的赌徒，妓女肚皮上的游子，地下PUB烂醉如泥的常客。 年轻人闷闷不乐地转身，面对十字路口。 他突然产生一阵强烈的情绪：年轻人显而易见受过良好的教育，涉世不深，带有令他自惭形秽的可贵的清纯。分明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于是，他说：“你为什么要去HOT大街？” 年轻人喃喃低语：“有种感觉催促着我。” 他说：“也许……我能带你去……” 年轻人没有听到，已经一步一步朝对面去了。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淡蓝色的伞飞向天空。肇事的黄色小车一闪而逝。鲜红的血色渐渐漾开。 他扶起年轻人。 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女郎和他在走廊中擦肩而过，满头亮丽的红发剧烈摆动，甚至有几绺抚过他的脸颊。刹那，他注意到女郎颈中系着一条精美别致的真丝围巾，像一个少年神秘的梦境。 他转头看到红发女郎冲进病房。 年轻人被嘈杂声惊醒，不情愿地睁开眼，看见红发女郎在病床边来来回回踱个不停。 女郎立即俯身，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年轻人困难地看到了自己高高吊起、打着石膏的左脚。 女郎说：“太不当心了。”深深坐进沙发。 年轻人盯着天花板，感到一阵头痛，耳中顿时充满引擎声、刹车声、呼吸声、流血声、心跳声、脚步声……天旋地转，不由发出一声呻吟。 女郎立刻又回到病床前：“怎样？哪里痛？” “想喝水。” 年轻人喝了一口，看了女郎几眼，似乎不胜困惑：“谢谢，可是……你是谁？” 透明伞面上跳跃着微微的雨。 年轻人清澈的眼光显得空洞，脚步迟疑；红发女郎眉间新添几分忧色，高跟鞋发出单调的声音。 她凝视着年轻人握着伞的苍白的手，薄薄的皮肤下透出青红的血管，里面流淌着和她一样的血液。然而这个和她密不可分的人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记得年轻人小时候活泼好动爱恶作剧，让人又爱又恨。但长大的年轻人变了样。变得麻木、冷漠、缺乏活力……这也并不是他的错。毕竟经历过那种遭遇，任谁都会改变。 年轻人停住。 女郎抬头，发现身处十字路口。四周的高大建筑充满压迫感。对面有个巨大的广告牌。 她问：“你就是在这儿被撞的吗？” 年轻人点点头。 她又问：“有没有想起什么？”过了一会儿女郎小心翼翼地说：“有没有想起你是谁？” …… 年轻人说：“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 女郎急问：“说什么？” “去HOT大街，就能知道一切。”年轻人神色奇异。 “什么疯话！”女郎斥，“那种下流的地方我绝对不准你去！”
年轻人转头，看到了他。依然背靠着灯柱。抽烟。笼罩在雨雾里。目光超然。 年轻人觉得他很酷，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女郎觉得奇怪：“怎么了？” 年轻人把伞塞给她，向他走去。 “谢谢你救了我。” 他淡淡地说；“我没有救你。” 年轻人微笑：“还是谢谢你。” …… “你的伤怎么样了？” “身体的伤差不多了，但是……”年轻人用手点了点脑袋，“这里，不太好使了，我有点……”似乎难以找到一个词。 他点头：“你迷失了。” 年轻人如释重负：“对。所以再次看到你，实在很高兴。” “嗯？” 年轻人静静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父母是谁？亲人在哪里？自己以前做过什么？……那边的红发姑娘说我是她唯一的弟弟。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又很奇怪，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十字路口，还有靠在灯柱上抽烟的你。所以看到你，我就感到很安心很踏实。” …… 他指着对面的广告牌：“上次你为什么走过去？” 年轻人凝思，末了摇头：“不大清楚。” “一切都已决定了。”他紧盯着年轻人，一字一字地说，“对面有一条地下街，就是HOT大街。去那里就能知道一切。” 年轻人抬头，看到了遥远的月球，残缺而美丽，月光冷冰冰，沉甸甸。 年轻人在月光中均匀地呼吸。 一只手拍在年轻人肩上。女郎说：“你对着路灯嘀嘀咕咕什么？” 年轻人说：“太失礼了，我在和这位先生讲话。” “哪有什么先生！”女郎柳眉倒竖。 年轻人一看，路灯下空无一人。他像在月光下蒸发了一般。 年轻人大骇，忽然醒了。视线上方是坠满雨珠的伞。头枕在女郎臂弯里。 女郎帮年轻人擦拭汗水，担忧地说：“刚才你昏倒了。” “什么时候？”年轻人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 “你说有人在你脑袋里说话，叫你去HOT大街。然后忽然喊头痛，就晕倒了。” 年轻人站起来，调整呼吸。 她关切地说：“现在感觉怎样？” “我要去HOT大街。” “啊？” 年轻人定定神：“我要去HOT大街。” “你疯了！我不准你去。”女郎宣布。 “……” “……” 女郎说：“要是你再昏倒怎么办？”
HOT大街就在对面。 年轻人穿过马路。从未去过那里，年轻人却准确无误地到达了。 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昏暗。喧嚣。肮脏。 笑声。歌声。杯盏声。呼喝声。哭声。 各种各样的人走来走去。 酒味。汗水味。肥皂味。香水味。下水道味。 年轻人顿时感到手足无措，有种深邃的感觉浸透全身。 忽然一个女孩跑过来抱住年轻人，脖子上一串金光闪闪的叶片项链，声音柔媚：“你好久没来找我了，到哪里去了呀？” 年轻人大窘，说：“小姐，我不认识你。” 女孩说：“你好坏……” “坚决一点。”——一个声音说。 年轻人猛地推开女孩：“走开！”冷酷的看着她。 女孩扭着腰走开，嘴里哼着：“晦气……” 年轻人说：“谢谢。”转身一看，没有人。几米远处有个少年正从一个男人袋里夹出钱包。 年轻人不由自主走进一间赌场，买了一堆筹码，走到一张赌桌前。人们都在下注。 “51。”——那个声音说。 年轻人回头，没有人。把筹码推上51。 走出赌场时，衣着整洁的侍者微一鞠躬：“先生手气真好。” 年轻人身上的钱已经翻了几十番，在声音的指点下。年轻人开始发抖。 他的声音！ 陌生的人群流动不息，地下街灯发出诡异的光。 他在哪里？ 年轻人没命地狂奔，不知道自己跑向哪里，但再也不想听到那个如影随形的声音。 一扇门陡然矗立在面前，年轻人呼吸急促，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敲门。 蠹蠹蠹、蠹蠹蠹、蠹蠹蠹…… 年轻人觉得身体深处有个玻璃球，自己困于其中，空气稀薄，只能拼命地敲：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蠹蠹蠹、蠹蠹蠹、蠹蠹蠹…… “你有钥匙的。”——声音又响起。 年轻人惊跳，大喊：“我没有。” “你有的。”——那个声音耐心地说。 年轻人捂住耳朵。 “叮——”从口袋掉出一枚银光闪闪地钥匙。 “看吧，你有的，——用它开门。” “不。”年轻人忽然安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倒底是谁？” 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开了门就知道了。” 房间幽暗，一束橘黄的光从床头打向对面的墙上。空气里飘荡着甜美忧伤的旋律，颤颤的女声温柔地吟唱。 他躺在床上，舒适地枕着一个巨大的布偶猩猩。 他看了年轻人一眼，说：“等你很久了。” 年轻人脱口而出，“你倒底是谁？” “我？”他好象考虑了一下，“这是个问题。” “你倒底是谁？”年轻人不安地动了一动。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夹在指缝里。一缕细细的烟柱缭乱着年轻人的视线。 过了45秒，他微微一笑，说：“我是你的影子。” 年轻人说：“什么意思？” 他说：“过去某一天，我们分开了。” 他挥了挥手，烟柱扭曲成蛇：“是你逼我离开的。你说如果我不带着记忆离开，你就无法支持下去了。” 一组混乱零碎的画面闪过年轻人的脑海，象部老爷的放映机播放着黑白默片：童年苛刻的家教，严格寄宿学校，冷冰冰的亲人，道貌岸然的长辈，姐姐的出走，母亲临终的脸，父亲醉醺醺的拳头，尖叫，哭泣，哀求，流血的伤口，仇恨的眼睛…… “我不得不离开，然后你忘了过去，忘了我，你又拥有了未来。”他冷冷地说，“为什么你又要来找我？” 年轻人说：“我不知道。难道我一直在找寻的就是你？” 停了两秒钟，他说：“我知道我们迟早要合二为一，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年轻人呆呆地站住，仿佛又站在那个细雨斜飞地十字路口中间。 他用力推开年轻人，被碾在车轮下。 淡蓝色的伞飞向天空。肇事的黄色小车一闪而逝。鲜艳的血色渐渐漾开。 年轻人被车带到一边，摔断了左腿，已经昏迷。 他的尸骸突然发出淡紫的光。柔光中，尸骸慢慢消失。他象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站起，移到年轻人身边。 他扶起年轻人。 他揶揄地笑了笑，深深吸口烟，缓缓吐出。 年轻人伸手向前，想触摸一下他。 手指感觉到一大片冷冰冰的硬物。 突然眼前的床、幻灯机、他以及房间都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音乐也扭曲变形，一切渐渐消失。 年轻人看到他站在镜子里，对自己微笑。 年轻人在镜子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千头万绪，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年轻人说了一句：“你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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