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常常浮现在眼前的一幕:小海伏在床头闭着眼睛写诗。
时当光线熹微的凌晨,也没有灯。周围的我们尚在酣睡,鼻息均匀。
一个个滚烫的句子涌出大脑,穿过袒露在棉被外面微微发凉的臂膀,径抵纸面之上。
风一样的潦草,种子般的密集,模糊之中贯通永恒。
等到小海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他从高低床上下到地面,摇醒我们听他大声朗读刚刚写好的诗。
一首,两首,三首……像频繁更换针头的注射。
一天,两天,三天……没有人知道小海失去控制的狂热状态何时是终点。
我们以貌似平静的口吻依次评价着那些诗:这首一般,这首不错,这首很好,这首嘛……而心里却满怀惶恐敬畏和激动。
因为我们和小海同属于一个自发组成的文学集团。我们不过是刚刚读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现代派名著,然后就信誓旦旦地宣称要以文学为己任,为一代人代言。我们正是从那个时候的小海身上窥见到了文字魔幻般的力量、灵感的奥秘、真诚、沉湎、勤奋以及自由创造所产生的巨大而美妙的愉悦。
那是1988年的3月,在南京大学的集体宿舍里,小海近乎疯魔般的写作持续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产量最高的一天超过十首,整体水平堪称他平生创作的巅峰。那段时间也是我们和诗歌相距最近的一个阶段。每日一觉醒来,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小海诗歌明快的节奏和纷纭的意象里。
听众中包括刘力杆、海力洪、李冯和我。10年过去,如今大家天各一方。但无论是谁,只要一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恍惚之中又会重返当年的集体宿舍,和众人一起集结到在黑暗中紧闭双眼、奋笔疾书的小海身边。
我们仿佛睡眼迷蒙,还在等待小海用他沙哑的嗓子和新的诗篇将我们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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