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回到十年前，因为我和贺奕约好，要同写一写小海的大学时代。

    大学时的小海，狂野，长发，神态不羁，经常身穿一件旧工作服。

    男生们对他妒嫉，辅导员对他嫉恨，因为他是以诗人的身份，被招进学校的。辅导员常懊悔招错人，想把他开除掉。

    十年前，诗人意味着率真、任性、拒绝生活中的呆板模式。至少，小海是这样。

    他最大的癖好，是在黎明写诗，而且还有季节性。每年的开春，四五月份，同学尚在拥挤的寝室里酣睡，做着春梦，小海却从寒冷中惊醒了。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抓过纸和笔，借着窗口的微光，匆匆涂下潦草得旁人无法辨认的笔迹。

    他那时最好的诗，通常都是这么写成的。

    在我此后的阅历中，再没有一个诗人比小海更纯挚、敏感、创作冲动中包含了某种天然的神秘性的。他古怪狂热，身不由己的创作方式，令所有的人感到敬畏。

    但很少人知道，小海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最早认识小海时，我尚未搬到他寝室。那时的我，孤僻，落寞，每天不上课，白天坐在寝室里。直到有一天，小海走进来，说："喂，你也写作吧。"因为，这就是小海，是小海的方式。他总认为，每一个在他身边出现的人都应该写作。而且，每一个只要愿意写作的人，都能够写作。

    我跟小海去图书馆。在此之前，我对文学的认识是欧·享利和莫泊桑，结尾处来个急转弯。我还记得，那天他给自己挑选的是《赫索格》，他为我抽下了一本英国愤怒青年的小说。他还报出一大堆书名，如《麦田捕手》、《幸运的吉姆》等等。然后，他再一次对我说："写吧。"

    不管我有没有听进去，那段时间，小海的确像一个热忱的布道者。而且，我的写作，至少是从听到了小海的劝告开始。

    十年过去了，我常在问自己，是否已遗弃了小海当年传授给我的某种精神?那是文学至上，自由自在，创作的冲动被上升为生理渴求。这位黎明的捕手、天性不加雕琢的人，他把艺术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在我们做梦的时辰都能够惊醒。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生活中的最纯粹。他的一天从寒冷中的狂热开始。十年过去了，天各一方，我只能用阅读的方式看他新写的诗。因此，我很奢望能听到他用那略带沙哑的嗓子朗读，并用他曾经传授过我的艺术精神，再一次将我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