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深夜的街上飞驶》

出租车在深夜的街上飞驶

道路的宽度让人难以忍耐

而前方的道路

却在黑暗分泌的胃液里消失了

而车上的人，必须继续向前

这是不需要理由的

虚无的道理迎头逼来

他必须继续向前

出租车在深夜的街上飞驶

像从垂直的峭壁上下坠

如果此时，不发出惊恐的叫声

是需要一点点勇气的

他的这点勇气，来自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出租车再次穿过那条大街

而人流、地摊、车辆

使那条深夜的街变得拥挤、狭窄

《瓷碗》

一只瓷碗

曲线优美，没有棱角

棱角在摔碎的瓷片上

而且很锋利

不相信，你用手划一下

一只瓷碗

造型丰润，不丰润的

是碗里的毒药

一只老鼠在瓷碗边躺倒

一群小老鼠成了孤儿

但更多时候

是瓷碗把我们养大

你看婴儿嘴巴前

那个年轻妈妈的乳房

像不像一只瓷碗

《第二十八春》

其中有段时间

我空得

只剩下一百三十斤

物理成分

（不止一次这样）

我问鲁羊

如果我这辈子不写东西

可不可以

我的这位大学老师

在毕业五年后

才给我上了他最牛逼的一课

“人生的价值在于

要为一件事情付出代价”

这话来自尼采

一个庸常的反叛者

在那个下午

我如释重负地重新变硬

我相信自己

再也不会软

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魂不守舍的春天》

跨过魂不守舍的斑马线

就跨进了春天

对面的树林燃起大火

新的胚芽迅速枯萎

这是春天到来

我目睹的第一起事件

你还往哪里逃

你已被他的亮光击中

被懒惰的温暖击中

像案几上安静的雪茄

甜香的苦涩

零散地分布在味蕾末梢

案几上，还有一杯正在变冷的水

杯子的主人不知去向

据说他失踪了

是在一个大楼拐角处失踪的

迎面走来的女人对他说了一句

其实你也是个

善良而高尚的人呢

他摇摇头，表示怀疑

然后就失踪了

《脚癣》

脚癣，小名脚气

别名香港脚

（俺家祖宗八代

和香港都没发生任何关系）

达克宁的说明书上说

涂抹患处一周

治愈后再抹一周，可根治

可后来，我的脚心

脚跟侧面生出痒痒的水泡

按照积习的认识

我还是觉得

脚癣，应该长在小拇趾和二拇趾

二拇趾和中趾的趾缝里

我就在痒痒的水泡上涂药

好把脚癣，逼回脚趾缝

《惊醒的颧骨》

                            ––––给朱庆和

惊醒的颧骨上

挂着梦里的，泪珠

这疼痛的小果实

我无法证实，它的花季

它的花，开在感官的末梢

把我的脆弱作为营养

把罪恶的悲，和漆黑的罪

作为太阳

而我的身体不愿意

挂满这种，无聊的果子

啊，看我正腾身而起

健步迈出家门

在汉中门大街下午的光线里

涌动的人群，是否充满了敌意

我朝走下公共汽车的你

轻松地举起手臂，挥了一挥

《楼道里并不安静》

楼道里并不安静

1978年出生的阿芷

歌声美得像春天的夜莺

花工提着水壶

匆匆走过

李霞是个新婚的少妇

脸色青白––––

她终于遭遇了杀手

而这一刻，所有的门都关着

经常走来走去的人

是阳光的一分子

重又隐身到阳光中

涌堵的气流从水管裂缝喷出

犹如一次突发事件––––

手指被剁掉，落在雪中

楼道里并不安静

我几乎是逃跑到楼道尽头

一扇窗户，挡住太阳

无所逃遁就无所逃遁吧

除非哪一天，人长出翅膀

而我现在就想

拉开窗户，爬上晾台

把自己从28楼的高度

扔出去

《棉花，棉花》

我同情棉花

就像同情自己，穿着棉布衣服

一度被浸水的棉绳捆住

许久之后才想到无辜的自由

而不是马上

棉花和我

我同情这二者

棉花，棉花

无法逃避被纺织的命运

冰冷的机器

锋利的梭针

使棉花面目全非

而它应该是棉花桃子里湿漉漉的胎茸

是紫色棉花花以生命

换取的情人

就像我应该回到

出生以前，甚至再之前的世界

棉花应该回到棉花田里

在秋天的风里，永远盛开

《我老了》

当一个人看见自己

蹲在对面的岩石上抽烟

我其实不认得我

那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在阴天里

它会被看作无

或者在强烈的光线下

也可以看作无

面对零零碎碎的生活事件

我的肠胃、四肢

它们吸收和发出力量

––––这些力指向四面八方

要把我撕扯开来

又把我扶正

不倒向任何一边

就这样我老了

问题是，我还要不要干

回答是肯定的

虚无的影子必须支撑下去

《一只鸟》

一只鸟，像个孩子

在马路上蹦跳

它从树枝间飞下来

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它圆溜溜的小眼睛

看着我

我蹲下来，对它说

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所做的，我所说的》

我将要说的

一定会和我做的有关

不管什么关系

必定和我的生活紧密相联

我说，行动忽然紊乱

我像一条花斑蛇

从安全的墙缝爬上大街

人们举起木条抽打

车轮将我拦腰轧扁

在烈日下，晒成一片

无人问津的蛇皮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