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猬

现在，你迷人的肉体开始安睡

姿势展开我不曾见过的妩媚

在午后的强光下你的灵魂

不是呈现一般的幽蓝而是淡灰色

仿佛盛夏的云刚刚从这里逝去

当你在梦中侧身，你的外套

还挂在虚构的壁橱里。

亲爱的，我们将慢慢变得亲密

“所有的隔阂已经消除，只剩下

一层衣服”，像一片薄膜挡在

两个纯粹肉体的空隙中间——

除了灵感的直通车，我不会

越过那道黑色的栅栏强行踏入

属于你命运的秘密领地

关于你的行迹一直有某种

含混的传说：你是蛩伏于树林

靠露水存活的精灵？或者在

某一刻你的影子随青草被蒸发？

但我不会向陌生的事物谈起

你俯身下去的惊人之美

正如我迄今仍对自己的隐痛

守口如瓶。现在，我无法分辨

握在手中的体温是爱的残余

还是朝思暮想带来的幻觉？

你已经沉睡。静静地，

表情的细微处露出一抹笑痕

更小的刺猬

更小的刺猬渐渐临近。

更小的刺猬成为你手中

沉默的幼年：他矜持，怯弱

栗色眸子在时间的暗道里

闪耀。光亮停在你脸上

就那么一瞬，却足以令你

丰采照人。

而我总在想：这些诗句

是否过于艰涩——相对于

我们日渐贫乏的生活？

更小的刺猬是你在奔跑的雨中

难以启齿的创痛的一幕

某一天他寂然离去，却把

童稚的叫唤存留下来

就那么一瞬，你已经长大

成人。一切来不及变化

只有卷曲的胸脯堆积在那里

暗示着岁月的刻痕

但在你和与你叠合的影子中间

有一段巨大空白需要跨越

——“是穿过，而不是跳过”

整个行程我们将不断

遭遇回溯与漫忆，它们迫使

你沉溺。更小的刺猬

是这个季节里空洞的回声：

“不是歌唱，而是歌剧”。

你从卡壳的音带蹦出

不在回忆的结尾，而在中途

这正是我不得不穿越的空白

更小的刺猬握在手中

像一团墨迹。几乎被遗忘

那些微小的尖刺仿佛

四处逃逸的美——在此刻

美的确是“危险的”：

你已经展开，正待绽放

洒水车

          ——致H

持续一夜的雨在屋外等候

天明。转瞬间，你眼前的景致

已经进入黄昏，而黄昏此时

正全力倒向了路边一大片

葱郁的灌木林。这让你感到

惊奇：那架高大的洒水车

沿街心稳稳开过，仿佛我们

日复一日在内心里的散步

所有不被行人消化的晚报

仍然散落在小贩的吆喝声里

躲闪不及的焦灼呼喊，像演员

站在空旷的舞台上练习发声

向右，是我们不曾踏入的禁地

如哈代笔下随意隐没的庄园

“我这样离去是为了寻找归途”

走到哪儿了？走过这些栅栏

是不是会解决一些未知的难题？

你发现，黄昏的晦涩从未

遭到如此忽略。这正是黄昏，

黄昏递过来的触手却永远无法

握紧人群迅速播散的敌意

“我不是死在故乡就是在路上”

沉重的洒水车即将远去。在

你低头的一瞬，它擦亮我们

生命中一小瓣不易察觉的昏暗

散步

              我过早地来到这里，或者太迟。

——摘自旧作

总有一天，脚下这条路

会毫无节制地延伸到尽头

那时，散步将成为这条路

唯一的主题和哲学：一面是

方向，另一面则是鞋底摩擦

柏油路发出的节奏和音响

还有贯穿整个行程与人群

保持距离的你的手势。

一面是波德莱尔式观望

另一面是将你拉回过去的

冥想。方向是不定的：可以

向东走到玄武湖隐秘的黄昏

可以向北，可以面向西南

在梧桐树下归于冷寂

至于节奏，似乎只与情绪

有关：一面是慢条斯理

另一面则是心醉神迷

而你“状如兰花的五指”

放在城市的腰部是否合适？

它们总是无所适从：在

风的头顶犹疑，跳跃

仿佛散步搁在路边的一道

布景。一面是尘土飞扬

另一面是槐叶的静静飘落

总有一天你会从视野里消失

那时，终点就是起点

但终点的不确定性必须

予以优先考虑

小叙事

         ——一份虚拟的记忆

甚至疼痛也是虚拟的。不用说

布景：那条在身后渐渐拉长的小巷

更不用说每天清晨里的牵手

——那时，一个七岁，另一个

刚刚摆脱稚气的蹒跚学步

黄昏再次远去：你依旧站在那里

背靠着旧祠堂口挥手告别

这告别引起的疼痛只有多年

以后，才变得分外清晰并且坚固

像那个时代所有的事物：马车

小首饰，冰糖葫芦的吆喝声，还有

在视线的收缩中逐渐褪色的街景

你是不存在的：一层雨雾

保留在无数次回首的姿势里

你的笑靥是虚拟的。目光

一遍遍越过对面剥蚀的老墙

青石板从牵手的地方向前延伸

一前一后，消失在记忆的影子里

当然记忆的语气也是虚拟的：

仿佛就那么“嘘”的一声，你便会

轻轻走到我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