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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象天敌
我的大多数诗友都在乡村小学教书，黄爷也是。黄爷这个名字，是我对他的专用称呼，黄爷大名黄继和，笔名黄漠沙。之所以叫他黄爷，因为我觉得这个称呼与皇爷一样威风，况且，黄爷本身也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满身匪相。我们原来就是亲戚，他的祖母是我的母亲的姑婆，所以按辈份我也该称他为爷（叔的意思）。
黄爷原来在三都县一个叫排烧的寨子教小学。我第一次去排烧时，与黄爷一道，从三都县城乘车到拉揽乡，过了都柳江，沿着纤细弯曲得象鸡肠子似的小路上山。天下着梅雨，黄泥路非常滑，我们打着伞边谈边走，那时刚认识不久，有许多诗歌方面的想法要交流。越往山上走雾越浓，抹去了沟壑与山岭的差别。路边有不少杨梅树，杨梅都红了，我们却懒得上树，受罪。在半山赶上一小群三都师范的学生，红扑扑的脸蛋（这是个绰号）带着他们去排烧作客，走走停停地摘路边的梅子，叽叽喳喳地。湄子就在其中，当然，那时湄子还不叫湄子，这个名字是我下了山以后给她起的笔名。我们都没有想到，那时候认识湄子也就预示了以后友谊的暗伤因她而起。湄子是个不起眼的女孩，爱说话，爱笑，也写一些小诗文，她认我当哥哥。一路上，黄爷却与湄子不断地吵嘴，为一句话争半天，从唇枪舌剑发展到战火连绵。那天雨下个不停，我们在雨中足足走了三个小时。
要到达排烧时，雾开了许多，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山岭上全是瓦，黑黑地，湿湿地，沿着山势盖满了整匹山岭。
学校在山岭后的风口上，那里要平整一些，歪歪扭扭的一栋山村木楼，下层作了教室，上层是教师寝室。黄爷住在小操场旁边的村办公室里，更小的一栋木屋，破烂不堪，漏着雨，属于他的那一间有一张木床，两张当书桌与厨柜的破课桌，以及一口箱子一个火盆，最显眼的是床头一大架的文学书籍。
刚到学校歇下，陈客也到了，陈客是黄爷的诗友，后来我们三人创办了一份叫《零点》的民间诗刊。聊没多久，红扑扑的脸蛋过来请我们去喝酒，他家住在学校旁边的水族寨子。酒是家里时常都有的，这天为了招待客人，煮一大锅韭菜，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吃饭时，黄爷与湄子继续为一些小问题争吵，闹得黄爷红眼睛粗脖子，他们好象天敌。我想起黄爷曾在我们面前吹嘘湄子是他的女友，而且是带着自豪的神情说，怎么一见面就张飞遇到了岳飞似的，这让人纳闷。三人喝得不知天高地厚，摸黑回到学校，挤在那张没有垫棉，仅铺着毛毯与床单的床上死猪似的睡了一夜，直到清晨被雨声吵醒过来。我腰酸背痛，伏在床上没有力气起床，黄爷用一把缺得象锯子般的刀劈柴生火，陈客无聊地将收录机调得象鬼叫。半晌，黄爷呸地将嘴里的烟头吐出大门，不怀好意地道，你压在床板上干吗，是不是在想湄子？我半天才回来神来谁是湄子，为黄爷的醋意大为光火。
我安抚了半天被木板硌碎的骨头，起床，在房间里胡乱地翻着，首先看影集，却在其中看到了一张湄子站在花丛中的照片，微笑着，象一朵小雏菊。
排烧是全县最落后最边远的完小，但是黄爷在师范毕业之前，不愿分回条件很好的丰乡，跑断腿找关系，要求发配到排烧。原因是女朋友小惠只能分回排烧，希望他们在一起。这一次的爱情是黄爷最认真的一次，在此之前，黄爷不知睡过多少黄花闺女，睡醒了抬屁股就走。但小惠有办法，让黄爷和她在师范后面的乱坟堆里睡过之后，无法扎上裤腰带，于是黄爷也就死心踏地跟了小惠。那时，一头长发的黄爷是师范第一名人兼第一才子，他创办了铜鼓诗社，手抄诗报十天半月贴在校门旁边的墙上，自己的爱情诗大作和大名就在上面招摇；黄爷还是飞鹰帮副帮主，飞鹰帮是一个社会性帮派，有七八十人，一次黄爷带人在三都大桥上与仇家大打出手，打赢了让仇家跪在桥上唱《国际歌》。更让学校头痛的是酒鬼黄爷三天两头喝了酒在校园中闹事，曾经有过酒精中毒在医院中昏迷三天不醒的狗熊壮举。
谁知，一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黄爷在临出校门的时候，遭遇了平生第一次滑铁卢惨败，而且败在一个文盲农妇的手里，这个农妇就是小惠的母亲。小惠的母亲借口带小惠出去治病，偷偷地将小惠卖到浙江，挣了可观的一大笔，让黄爷半天没回过气来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日！黄爷发了狠，依旧分到排烧，一上班就向教育局借了数千块钱，作为寻找小惠的经费，请有关部门出力。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倒是有了小惠的消息，但小惠此时已是他人之妇，生了小孩，不肯再回来见黄爷。黄爷又狠狠地骂，日！这才认命。山上物质生活极度贫乏，两年下来黄爷除了留下几本硬面抄的诗歌，再也没有多大作为。后来又退出了飞鹰帮，一心一意地在山上修炼内功，教书，期望有一天在诗坛上扬名立万。在我上山的时候，黄爷已在山上呆了三年，这时他的诗的确是朋友中最好的，隐隐有大气纵使横之势。虽说已不再染指江湖，但黄爷名声一天比一天响亮，三都县每一个搞文学的人都知道黄爷，就连师范柳江文学社的小弟弟小妹妹们都以认识黄为骄傲。黄爷又成了三都县第一文化人，文联主席都没他名气大。
黄爷还是操场边上周末的旗杆，光棍一竖。
但黄爷不会随便找一个哪怕是漂亮的女孩过日子，三只脚的蛤蟆难得有，两条腿的女人满地走，黄爷说。所以他特别在意湄子，虽然湄子长得不好看，却是黄爷认识的女孩中最有才气的一个（也正是这一点才使湄子后来成为我的女朋友）。但黄爷心高气傲，不肯好好地哄湄子开心，小嫩瓜，黄爷有些不屑一顾地对我说。我知道其实他挺在意她，他一见面就和她吵，因为吵是黄爷对女孩子好的一种方式。所以在下山的时候我与陈客不断地说黄爷的好话，夸黄爷从头好起，好到被烟熏黑的手指，好到烂脚丫。子也是一个天下舍我其谁，别人说一句她要顶两句的人物（也正是这一点才使湄子后来没有再成为我的妻子），认为是黄爷请我们给他当说客，气呼呼地拼命往前走，不再我们说话终于在转弯的地方摔了一跤，差点儿哭了。这件事到了几年之后，湄子还在恨恨不已，黄继和吗，就是世上只剩下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他。后来她嫁给一个爱打人的医生，去了三都县最偏远的乌不乡，远离我们这个圈子，从此，再无消息。
不管湄子心里是何想法，她不会主动去接近黄爷；黄爷高高在上，也放不下面子主动
去靠近湄子，于是这段缘份在不久之后，就彻底地断了。能够接受老黄的女人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女人，陈客那时预言道。我赞同，后来，这句话果然应验。
黄爷还在山巅上飞翔
九七年底，我辞去邮电局的正式工作，做了一个无职业者，得以在次年三月份去排烧，与黄爷呆了一个月。
黄爷还在做着他的诗歌梦，参加了《诗歌报》的函授。我本来打算在排烧写作些东西，谁知一到上面，便找不着感觉，整天窝在黄爷的屋中百无聊赖，变成了他与校长白胜洋的专职火伕。那一个月霪雨霏霏，找不着干柴烧火。把桌椅劈了当柴，黄爷下令，这在他眼中不成其为问题。于是我每天连劈带锯地将另一屋子中待修的桌椅弄来烧火做饭。白胜洋抗议了几次，均被黄爷一句该死的猫（不知什么时候他发明了这句口头禅）给否定了。下雨的日子，黄爷是不会老老实实地上厕所的，出了门在屋子后边洒尿，里则连门也不出，到旁边一间屋里去洒尿。有一次我喝多了本地烧酒，越过操场去教室后面上厕所，学生们见了非常高兴，象过节一般，他们大叫，黄老师的女朋友来了。莫名其妙，问黄爷，黄爷笑笑，日，谁叫你扎根小辫子。我不由大笑，问白胜洋，是不是没有女孩子到过黄爷的寝室？老黄是排烧出名的太监，你还不知道？白胜洋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那时学校老师凑在一起喝酒，买来许多牛肠子下酸汤火锅，加了我们每洒尿的屋檐下生长的沙姜作调料，吃得每个人打嗝全是臭哄哄的草气，我不相信，问别人，汪老师韦老师席老师都不停地打嗝，是啊，老黄是排烧有名的太监！饭后，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出来散步，照得大地一片白光，可以看见黑蜮蜮的群山在天空下起>伏，都柳江白哗哗地在山脚流向东去，小路上的积水晃晃地亮。我们去寨子玩玩，胜洋与韦老师提议，于是一群年轻人出发去学校左边的排烧小寨，除了黄爷。所以说老是太监！白胜洋喷着酒气道。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太监。而所谓的玩，即是找女孩子。小寨是水族，只能在路边吹口哨，把女孩子唤出来。汪老师席老师没多久就钓上了鱼，带到山坡上去逍遥。白胜洋韦老师与我转移阵地到大寨，大寨两百多户人家，挤在一块，是一个苗族寨子，可以到家中去找女孩子。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学校。见到我一脸沮丧满身泥浆，黄爷骂，该死的猫！我不懂本地话，我和着泥水倒在床上。黄爷躺在床上抽烟，往里缩了缩，又骂，该死的猫！我不知道猫那一点该死。
第二天黄爷透露，他除外，每个老师至少睡过几十个女人。我相信，因为我亲口听汪老师说过自己睡过一百多个女人。
还是黄爷有品味！
有品味的黄爷与我赌怪路，怪路是纸牌的一种玩法，两人吃了午饭开始赌。五局一本书，我提议，因为我带的书少。日，黄爷道，两回一本书。一开始我输，将带来的书全输光了，黄爷得意洋洋，把烟喷得比房子着火还浓。接下来幸运女神开始宠爱我，我多输少，到深夜三点钟时，已经赢了黄爷五分之四的藏书。黄爷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拼命往烟盒中摸烟，烟抽得越多幸运女神越爱他，好象她非老烟枪不嫁似的。好在在他一支点一支的努力下，几盒烟不到天亮已经变成了空纸盒。这下轮到我来赢了，连连赢回被他扳去的书。黄爷气得大骂该死的猫，然后放下牌出到另一间屋子长长地洒了一泡尿，仿佛不断地输牌与尿有关一样。提提裤子回到牌桌上来，连拉链也忘了拉上，被炭火烤得下半身不舒服时才发觉。可惜大势去矣，他宝贵的书们被我赢得只剩下最后三本。黄爷急了，眯着近视眼往板壁下寻找。找什么？我问。烟头，黄爷摸到了几个扔在地上的烟屁股，剥了皮，将烟丝塞进水烟袋的烟嘴中，然后夹一颗炭火点上，狠狠地吸一口，瓶子里的水呼啦啦的响。我笑他抽烟是空降兵。黄爷不急不徐地吐了口恶气，开始赢牌，天亮时竟扳回去了一半。可惜，烟头也总有抽尽的时候，没了烟屁股的黄爷再
也振作不起来，到中午时他已经变成了个穷光蛋，一屋子的书全归我所有。气乎乎地，黄爷翻翻白眼，上床死睡。
傍晚时黄爷与我坐在大门口透气。夕阳漫天，可以看到远近的山路上牧归的牛和小孩，山花在风中开着，藏在山坳里、竹林中的人家上空炊烟弥漫。几个小孩在操场上打球，过风口的大风吹得他们东倒西歪，把篮球吹下了另一侧的陡坡，过了一个小时之后
>才将篮球捡回来。黄爷看着光光的旗杆，问我，我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没有发达？我当
然
>不知道。黄爷用夹在指间的烟指着旗杆，就因为那根旗杆。我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
狗
>皮膏药。你看一看，旗杆正对着大门，书上说这叫顶门柱，门都开不起，还发什么发
？
>那你为什么不搬下去住？我不解。黄爷叹了口气，我是最近才发现的。
>>我默默地抽烟，黄爷其实有些老了，开始意识到自己在现实面前的无奈，虽然他才二
>十八岁。一个二十八岁的光棍，还在坚持什么呢？
>>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黄爷的书。
>>下一次我再去排烧时，黄爷兴高彩烈地聊到白兰，一个刚毕业三都师范不久的女孩
>子，致力于绘画，而且在绘画上很有才华。高寨人，白胜洋的堂妹，黄爷指着学校对
面
>那个寨子，那里就是高寨。你喜欢她？我问。黄爷道，白胜洋生病，请了一个月的
假，
>让她来代课，她经常到我这里来坐坐。接着黄爷谈了他的打算，由他提供诗，白兰配
上
>画，在刊物上发表。黄爷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想象中。
>>我没有问白兰长得怎么样，因为我知道，搞艺术的女孩子一般来说，都是不漂亮的。
>>可是我看到了黄爷还在山巅上飞翔。
>>
>>
>>喝得黄爷差点儿把老丈人叫作兄弟
>>
>>九八年九月，黄爷调到了高寨小学，白胜洋也一起。高寨与排烧隔河对岸，但地势比
>排烧矮得多，从公路边沿着小马路走到高寨，爬山仅半个小时，是三都有名的富裕
村，
>每年接待几十次国外游客。黄爷在高寨小学做了教导主任，分到楼上的两间木房，一
间
>作卧室，一间作饭厅，不用再担心半夜漏雨打扰清秋大梦。当然，这些不过是次要的
好
>处，主要的好处是，白兰在高寨小学，黄爷要在高寨等待时机，蠢蠢欲动。从长相
上，
>黄爷不会将白兰放在眼里，直到他们领了结婚证之后，黄爷还在说白兰长得彪雄大
汉，
>但黄爷喜欢有才气的女孩子。所以他没有打隔壁住着的两个女老师的主意，一个叫白
灵
>琼，长得苗条婀娜，一说话就笑得花枝招展，象一株山间的翠竹；一个叫周忠瑶，小
巧
>玲珑，比小鸟还温顺。我对黄爷说，你隔壁住着琼瑶，你还不赶快心动、行动？黄爷
>说，日。房间比较小，只隔着板壁，就连放个悄悄屁互相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能不承认，高寨是黄爷的发迹之地。走马上任第一学期，黄爷就以一首《卒子》获
>了蓓蕾杯全国诗歌散文大奖赛的二等奖。获奖名单中有刘普、陆朋红、徐岩、十品、
杨
>献平等著名诗人。黄爷能忝列其中，足见实力不凡。
>>大赛组委会规定，每个入围者必须定购两套获奖作品集。黄爷犹豫不决，在寨子外的
>小路上来回踱步，被背后来势汹汹的水牛一角顶下了鱼塘。水牛刚打输架，正找不到
出
>气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个玩耍的小孩竟敢拦路，便扬着双角狠狠地冲过去，黄爷一看
大
>势不好，连忙抢在水牛到达前将小孩将推到安全地带，于是急红了眼的水牛将怒气发
泄
>在黄爷的屁股上，猛然一角，顶得黄爷象载着林彪失事的三叉戟飞机一样，坠毁在鱼
塘
>里。幸好，冬天的鱼塘蓄水不深，底下全是烂泥，是以保全了黄爷的一条老命。这一
遭
>难反而让黄爷骂了声该死的猫便下了决心，歪着屁股到邮局汇出了一百二十块钱，两
个
>月之内将烟的档次从黄果树降低到泽牌。可是，一周之内难以落座，只能斜着左半边
屁
>股搁在板凳上，如坐针毡一般。
>>在这关键的时候，白兰表现出了她独到的眼光，认定黄爷是个有才能的男子汉，勇敢
>而见义勇为的男子汉，不象其他男老师一样脓包，于是芳心暗动，请她父亲上山寻了
些
>草药给黄爷，并主动帮黄爷提水、煮饭。把黄爷乐得屁颠儿屁颠儿，感谢水牛那一角
做
>了红娘，从此见了那条水牛不但不骂该死的猫，反而拍拍牛屁股。过了几天，小孩把
黄
>爷推他一把的事告诉了大人，原来这小孩是白兰的侄儿。于是白兰连饭也不用做了，
将
>黄爷请到家中去吃。黄爷开始时不好意思，不肯去，白兰的父亲与大哥也三番五次地
恩
>人恩人地请，黄爷觉得特别烦，后来一想这也是一个接近白兰的机会，方移驾去白兰
家
>与白兰的父亲大醉一场。白兰的父亲醒来后连翘大拇指，还是黄老师酒量好，扶我去
睡
>了他还能走回去。黄爷却有苦说不出，酒醉在屋檐下摔了一跤，连左边屁股也给擦破
了
>皮，害得走路时不得不尽量收缩屁股，让见了的人不禁捂嘴而笑，下次去白兰家中吃
饭
>时，连板凳也不敢坐了，蹲在地上，象只煨灶猫。
>>待黄爷的老虎屁股可以摸可以坐的时候，大赛结果出来了，黄爷拿二等奖。这下黄爷
>笑得嘴角裂到耳朵根上，走路都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哼妹妹你等等我，哥
哥
>有话对你说。就连琼瑶也了黄爷也装得更加温柔，眼角流露出万般柔情蜜意，不再隔
着
>板壁大声叫黄爷作黄鸭，而是一语三转地叫黄老师。可惜黄爷从来就没有把她们放在
眼
>下，再说早已被白兰独占了一颗多情之心，于是鼻子翘得更高，翘到了额头上。后来
琼
>瑶相信两人都没有戏，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该死的猫，这才罢休，可是骂完后，才发现
连
>这一句也是黄爷的口头禅，便忍不住哭了，两人各在一边拥着被子抽泣，急得黄爷在
隔
>壁大声问，白鸭白鸭，小周小周，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有耗子钻进了被窝。
>>组委会先寄来二等奖的证书，稍后再发五百块钱的奖金。后来不知怎的，变了卜，另
>发了一张三等奖的证书，奖金变成了三百元，用书代替，寄了四套书过来，加上黄爷
原
>先定购的两套，一共六套书，每套厚厚两卷，订价是八十元。这下黄爷傻了眼，抽掉
半
>盒烟后，悄悄地把三等奖证书的三字擦去一横，又变回了二字，谁叫书上印的是二等
>奖。接下来如何推销书成了个问题，想了想，大度一点，只要收回成本就行。于是送
了
>一套给高寨的元老何老先生，何老先生常常请黄爷去家中喝酒，因为何老先生也热爱
文
>化，家中订着许多报纸与刊物；又送了一套给我，我把散文卷转送给了黄爷暗中喜欢
的
>一个女孩。黄爷自己也留着一套，还剩下三套，把这三套带到三都师范，托自己家中
的
>侄儿帮助推销。虽然黄爷毕业已经有五六年，学生们走了一批又一批，但黄爷的名声
还
>在，柳江文学社的社员们听说黄爷得奖了，出书了，争着要买，可是一看订价，悄悄
地
>咋舌，拿过去读了黄爷的大作，抄下来，摹仿了又摹仿，才把书还过去，说是书非常
>好，就是太贵了。过了两个月，黄爷去三都师范收钱时，书一本也没有卖出，反而被
传
>阅得面目全非，黄爷气在心头，转而自我阿Ｑ一下，面上干笑两声，豪爽地将书全部
送
>给了文学社的漂亮小妹妹，换了一顿酒肉。
>>从此黄爷发誓再也不掏钱参加这一类的大奖赛。
>>不过，这一次收获颇大，黄爷不但得了名声，还完完全全地赢取了白兰的芳心。两人
>放学后沿着山路散步，走得很远，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下，谈天。从天南谈到海北，
从
>盘古谈到扁古，从死人谈到活人，谈着谈着黄爷的手就谈到了白兰的腰上，白兰不说
>话，羞答答地低下头去。黄爷趁着中午的酒兴，将白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满嘴酒气
地
>凑了上去……
>>完了，两人开始正式活动，黄爷读海德格尔，白兰画远处的山水，倒也其乐融融。
>>春天要远去的时候，两人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就是后山山顶，上面是一块草坪，不
>宽，但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上可仰察蓝天，下可俯瞰寨子，山脚山腰的活动清清楚
楚，
>更兼有风声如琴，鸟鸣啁啾，于是两人几乎天天去山顶上读书画画。在一个夕阳如画
的
>黄昏，黄爷再也阻拦不了心头的小鹿，将白兰压倒在草地上，以苍穹为帐，以绿草为
>床，以夕阳为灯，以鸟鸣为乐，两人进了洞房……
>>此后，黄爷将厨房搬到了白兰家里。
>>此事白兰父母并不知道。后来我去高寨小住时，黄爷懒得开火，带我去白兰家吃饭。
>两人去田中捉了鱼，又去竹林间挖了几株藏在泥中尚未出头的笋子，晚上做竹笋烧
鱼，
>与白兰的父亲大碗喝酒。喝得我忘乎所以，拍马屁道，白老叔，你这个女婿怎么样？
不
>错吧！又能喝酒又能写文章。白兰的父亲一听，端着酒碗愣住了，半天才搞懂是怎么
回
>事。黄爷和白兰悄悄地瞪了我一眼，我也愣了一会。该死的猫，黄爷低低地骂了一
句，
>然后满脸堆笑地对白兰的父亲道，非常对不起老人，白兰和我好了一段时间，没有跟
老
>人讲，还请老人原谅。白兰的父母看来对这个毛脚女婿还很满意，也没有为难，道，
你
>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我们老人只管喝酒。黄爷一听，放十二个心，摸了张钱给
白
>兰，你去买些肉来，请老人喝杯酒。白兰懒得动身，她父母一看，不用了，家里还有
腊
>肉。于是重新开席，喝得黄爷差点儿把老丈人叫作兄弟，喝得我不断起身去后门洒
尿。
>>
>>
>>我没有同意
>>
>>诗人蒙古说，黄爷不喝酒的时候象太监，喝了酒象疯子。我当然不同意这种说法，不
>过，黄爷喝了酒之后显得特别英雄，敢冲敢杀，说话也最有气势，这时候与他在一起
最
>愉快；不喝酒的时候，黄爷的话很少，越来越少，用地方话来说，萎！
>>次日，两人从头痛欲裂和口渴如火中醒来，端了一缸茶，坐在楼下的空地上晒太阳。
>黄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每天的烟量在两盒以上。琼瑶中的白灵琼走过来打招
呼，
>你怎么不带湄子一起来山上走走？我有些回不过神来，吱吱唔唔。黄爷问我，你钓上
湄
>子啦？我尴尬地点点头。黄爷长长地喷了一口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没有说话。我
知
>道黄爷不屑的意思，种种感情都在里面，我有些惭愧，好象抢了他的女朋友似的。
>>我没有解释。因为我知道，这种事情越解释误会越深。
>>至此，我们之间无形中有了一层再也捅不破的隔膜。
>>过了一会，我打破僵局，问黄爷，他们叫蒙仁勇作红扑扑的脸蛋，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爷道，日，你知不知道我们六年级的何萍？我说知道，因为我曾给六年级当过客座
教
>师，上过作文课，何萍是何公的孙女，在县城读过初二，再回炉到高寨读六年级，在
我
>上课的时候，何萍一直爬在桌子上，没有看过黑板，不过何萍长得挺漂亮，是个冷美
>人。黄爷说，去年蒙仁勇从学校分来高寨，看上了何萍，要给她写一封情书，但是他
不
>会写，找黄爷商量，黄爷把情书写得象抒情诗歌一样动人美丽，用了许多的形词，情
书
>写好了，可是蒙仁勇不敢亲手交给何萍，请黄爷帮他转交，黄爷鬼火三丈，你有没有
搞
>错，是我追何萍还是你追何萍？把我惹急了我不给你追我的学生。于是黄爷周末回
家，
>就把这封信转给白胜洋，让他交给何萍，他们同在一个寨子，不会有什么误会。结
果，
>白胜洋在把信给何萍之前，先折开来看，里面有一句，你那苹果似的，红扑扑的脸
蛋。
>后来黄爷在上作文课的时候，修改学生作文，用了红扑扑的脸蛋一句，何萍害羞得一
张
>小脸红扑扑的。白胜洋从此不叫蒙仁勇原名，叫他红扑扑的脸蛋，就叫开了，但黄爷
与
>白胜洋懒得解释是什么意思，别人只是叫，不了解内幕。
>>我笑得呛了一口水。
>>让黄爷和我异想不到的是，中午的时候，小惠上高寨来看黄爷，由她妹妹陪着。
>>小惠隔了六七年之后，还是没有忘记黄爷，回来探亲时打听到黄爷在高寨，于是一大
>早就让她在卫生院上班的妹妹与她一道上来高寨。
>>小惠长得挺一般，但很有气质，一种病态的美让人怜爱，在高寨的过程中极少说话，
>只是拿眼睛不断含情脉脉地看黄爷。黄爷却仍然是一副漠然的萎样，毫无激动，更没
有
>历尽沧桑之后再执子之手的激情，仅是淡淡的一句，你来了。小惠也是一副过来人的
样
>子，把包挂在板壁上，稍稍坐了一下，喝了一点儿刚提来的井水，便与妹妹散步去
了。
>不知道的人，还认为他们是经常见着面的朋友，所以不用客气。但我知道，他们的心
这
>么些年来还是相通的，所以见面没有倾诉，六七年痛苦的时光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已
经
>消逝，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还未分别的日子。
>>我不由感慨万千。
>>但是，搞笑的是，小惠带给老情人的礼物是一个猪肚子，完整的一个，此外别无它
>物。
>>黄爷请我用猪肚子做菜，准备午饭。我问要不要叫白兰一起。黄爷说，日。我问，你
>怎么不与她一道找个地方叙叙旧？黄爷还说，日。
>>我暗自好笑，清洗猪肚，切片，熘了个肚尖，做了个酸汤肚片火锅，吃饭时黄爷与我
>喝酒，小惠不喝，连饮料也不沾。仅仅尝了一点儿东西，便放下碗说吃饱了，坐在旁
边
>听我们说话，安安静静地，象一株暴雨后的小树。
>>饭后，小惠与妹妹下山，黄爷送她们到村口，没有再远送。
>>后来黄爷告诉我，在我离开高寨之后，小惠又上山一次，一个人来，在黄爷这里住了
>一晚。我装傻，问，你们又重温旧梦了？黄爷道，日，她与白兰睡。我大失所望，不
甘
>心地问，那么她来干吗？黄爷道，她想在三都县城给我买一栋房子。我眼睛都直了，
多
>少个平方？黄爷道，我没有同意。……，我替他叹了一口气。半晌，黄爷又道，她又
想
>帮我出一本诗集，我也没有同意。妈妈的！该死的猫！我一急之一破口大骂，你的脑
子
>丢到尿罐里去啦？
>>后来想想，凭黄爷的英雄气概，黄爷怎么会要小惠的恩赐呢。
>>
>>风水宝地交然小学
>>
>>要过年的时候，我在编新一期《零点》的过程中，缺少黄爷的大作，决定去向黄爷组
>稿。已经是腊月二十六，我想黄爷一定在家中准备过年，可是当我沿着泥泞不堪的小
路
>走了一上午，赶到他家中的时候，却被告知，黄爷没有回家，还在学校。还在高寨？
我
>有些不太相信，他不会留在老丈人家过年吧？不是高寨，是交然。黄爷的父亲说。
>>什么时候黄爷调到了交然？好在交然离黄爷家并不远，走一个半小时足矣。那是一条
>让人愉快的小路，虽然是飘着细细冷雨的天气，走起来也不觉得寂寞。沿着一条粗粗
的
>乡村小马路走，穿过半坡上荒凉的庄稼地，小马路在一个村子附近的田野中消失了，
再
>从村子后面经过，便是短松岗，短松岗下面是一大片具有古装武侠片况味的枫树林，
枫
>树林散布在斜坡上，灰黑的枝干在凄风冷雨中萧萧瑟瑟。石铺的小径歪歪斜斜地盘曲
着
>在枫林中伸向山脚的小溪。涉过小溪，穿过了一个叫王财的寨子，路过小砖厂，就看
见
>了交然小学。
>>黄爷正躺在竹沙发上呼呼大睡，白兰愣了一下，才认出我来，叫醒黄爷。
>>没有喝酒的黄爷肯定不会激动。
>>你今天来得正好，黄爷说，我准备安神龛。黄爷分到了两间砖房，一间作了卧室，里
>面满堆着小百货，一间作书房兼客房兼饭厅兼厨房，外面是一条又黑又小的走道，生
着
>煤炉，白兰一声不吭地坐在走道中制作腊肉。
>>祖宗供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出哪里适合祖宗高居。这一面墙上，黄爷指指靠走道的那
>面墙。我打量了一下，也只有那里比较恰当。你打算在这里安家了？我问。在排烧和
高
>寨的时候，黄爷何曾想起供祖宗？只是不断地抱怨祖父坟地的案山太远，后辈发得太
>迟，自己赶不上。已经到了三张的年纪，还有什么幻想，黄爷说，这里也不错了。
>>下午两人过河去打酒。交然小学是一所完小，座落在交然河与鸡场河交汇冲击而成的
>小三角洲上，周围有七八户人家，买东西得过了又宽又长的交然大桥，走上十分钟去
交
>然大寨。在桥头的一个小酒房，黄爷打了十斤酒。用不着打这么多，我说。晚上可能
有
>许多人要来，或许还不够喝。黄爷轻轻地将十斤酒提起来，抿了一口，嗯，好酒。
>>怎么两个人都调到了交然，前面一次不是说调不动吗？走回学校的途中，我问黄爷。
>黄爷在高寨呆了一年，把白兰钓到手之后，打了结婚证，就闹着调回丰乐，因为丰乐
离
>家很近，各种条件比高寨好，而且按理黄爷毕业时就该分配回丰乐的。于是黄爷活动
活
>动，到有关部门考察和投资，钱也花了不少，但没有收效，下一个学期开学时，两小
口
>还是呆在高寨吃老丈人的饭。两个人很难一起调，但是一个人调走又没意思，黄爷叹
>气。
>>糖衣加炮弹。黄爷说。
>>糖衣是钱，炮弹是什么？我问。
>>炮弹是黄继敏和梅大品。黄爷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
>>原来，调动是这样的。黄爷请在县委办公室当主任的堂兄黄继敏帮忙，给教育局打了
>招呼，宣布开战，这是第一步。接下来黄爷进入战备状态，调集全部粮草以随军而
行，
>首先给教育局有关人员送去可口的糖衣。待糖衣溶化时，继续进攻下一级的乡教站。
丰
>乐乡的乌站长家中，黄爷频频上门，与乌站长打麻将，输给了乌站长近千块，然后，
方
>要求乌站长接收。乌站长是明白人，知道黄继敏与黄爷的关系，再说又拿了人手短，
虽
>然一下进两个教师有些不合常规，但还是咬咬牙愿意接收。解决掉乌站长这个堡垒，
下
>一个进攻据点是拉揽乡教站龟站长，这回黄爷换了个方式，让一个与龟站长很熟悉的
朋
>友请龟站长到家中吃饭，黄爷也在场，饭后，黄爷提议去唱歌，于是三人趁着酒兴去
了
>拉揽附近的森林渡假村，唱着唱着龟站长就与小姐唱到了床上，情歌对唱结束之后，
龟
>站长提着裤带走出小木屋洒尿，却发现黄爷站在门口似笑非笑。龟站长仔细一看，黄
爷
>不象刚从小姐怀中出的样子，吓得酒意醒了七分，连尿也忘记洒了。黄爷将他拉到一
>边，谈了要调走的想法，希望龟站长放行。一下就要放走两个骨干教师，龟站长心
痛，
>但事已如此，只好同意。当然，龟站长洒完尿之后黄爷没忘记买单，另外再给他塞上
一
>枚定时炸弹。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成功，差点功亏一篑。原因是教育局那边突然不
同
>意调动，也不知是那一根筋出了问题。黄爷知道敌情之后，连忙找到黄继敏，黄继敏
沉
>吟了一会，摸摸下巴，这样吧，你去找梅大品。梅大品是直属机关的党委书记，也是
丰
>乐人，豪爽地道，这一点鸡巴小事，没有问题。于是这颗炮弹便在吃过糖衣的高地上
轰
>轰地炸，黄继敏也不断地暗示敌军应该投降。这样一来，没过多久，在黄爷人困马
乏，
>弹药即将缺乏的时候，敌军终于缴械。
>>于是黄爷与白兰两口子便来到了风水宝地交然小学。
>>交然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当地有几句关于它的传说：头顶鸡冠坡，脚踏交然河，谁
>家葬得着，钥匙用马驮。不但特别适合死人安葬，也适合活人居住。傍晚时分，我们
到
>河边去散步，走在种着油菜的田畴间，微风不断地吹拂着，却不冷。三角洲其实不
小，
>有二三百亩地，两河交汇处留出一大片沙滩，白白的砂砾象一片月光，岸边长着许多
树
>木，桥头站着三四株上百年的枫树与榕树，村妇浣衣，洗菜，小孩在水边来回地奔跑
着
>戏耍，炊烟在村子上空袅袅升入长空，最远处，抬头可见老王山插在云烟深处，交然
河
>就从上面汩汩地流下来，流过交然小学旁边。有人在学校右边引了条小水沟，水冲着
水
>碾，陈旧的碾房在黄昏有一种中古时代的味道。
>>每天黄昏，黄爷都要到沙滩上田畴中走一走，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习惯了这种世俗
>的生活，并慢慢地喜欢上了它。夹着一支烟，散步到暮色象帐子一样拢近来的时候，
就
>可以回家吃饭，白兰已经在小屋中将一天最丰盛的饭菜准备好了，还有半斤酒。这种
生
>活是黄爷在排烧与高寨时所梦想不到的。如果说白兰身上有哪一些美德，那么忍耐最
明
>显，她可以忍受黄爷喜欢闻臭脚丫的恶习，喝醉了酒走大马路嫌窄的英雄气概，一身
浓
>重的烟草味，大把花钱入不敷出的放荡……。所以蒙古说，白兰一定是前世欠了黄爷
的
>债，这辈子来偿还。
>> 在高寨的时候，黄爷并没有写下多少诗篇，可是一到交然，作品源源不断地冒了
>出来，象他鼻孔中冒的烟气一样，淡淡悠悠，他写《颂歌》：我还要渴求什么噢！／
远
>山落日的余晖／洒满稻田／牛群载着牧歌而归／河边的水车在夕阳中／安闲的晚唱／
是
>谁在旷野满含泪水／极目远眺／用一生中回归的宁静／擦亮生锈的笔尖／歌唱着泥土
和
>牛粪的香味……／／历尽千山之后／立于一岸桥上，美噢／东流之水流淌着清净／炊
烟
>自山中袅袅上升／结成祥和的瑞气遍布人间／谁能在一声犬吠声中得到温暖／沧桑的
脸
>上舒展笑意……。黄爷已经不再是排烧时的黄爷了，也比高寨时的黄爷更乐天知命。
>> 然而这一切，黄爷真的从心底热爱吗？我不知道。
>> 散步回去，黄爷开始安神龛，在墙上贴上一个红纸写着大大的黄字，黄字下面贴
>着小张符咒，那符咒叫我发笑，半是道家的符半是佛家的咒。然后在祖宗神位下面供
上
>三碗白米，燃上三炷香，杀了一只五斤重的大公鸡，点了几张纸钱，就算是大事大
吉。
>我大为吃惊，你不用找鬼师吗？在我的印象中，安神龛是一件庄严隆重的事，要请鬼
师
>念经、恭请祖先上龛高坐的，保佑发财发富，哪象黄爷一样简单？日，黄爷道，我就
是
>鬼师，哪有那么多讲究。说完提着死鸡去河边打理。
>> 没有人来参加黄爷的安神龛仪式，晚上我们两人并没有喝醉酒，只是，三个人吃
>一只大公鸡，的确是一件辛苦的事。黄爷边啃着鸡肋着说，大年初三我的小卖部开
业，
>我回家过年初二就回来准备。我问，你要做老板啦？黄爷说，生活所迫。白兰在旁边
>道，最好的顾客肯定是他，现在还没有开张，批发出来的烟酒他已经消耗得差不多
了。
>黄爷习惯地骂了句，该死的猫！
>>
>>猫为什么该死
>>
>>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该死的是猫，而不是该死的狗、该死的猪、乃至该死
>的黄爷。
>> 黄爷午饭时喝酒，与一个同校的老师，一个寨子上的朋友。白兰仍然任劳任怨地
>做菜，用液化炉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酸汤猪肉，并没有准备酒。黄爷骂了句，日，然
后
>自己去小卖部提了五斤米酒。白兰笑着说，你少喝一点，下午还有你的两节课，不要
象
>前次一样上到一半就睡着了。黄爷在酒面前义无返顾地说，日，才五斤酒，喝死罢卵
>（算了的意思）。于是三人围起来大碗喝酒，十二点半钟喝到两点钟，五斤酒已斤喝
了
>四斤，接下来划拳，从一心敬划到七妹嫁给你划到全家开飞机，酒壶中已经空空如
也。
>再来五斤，黄爷说。但没有人赞成，朋友起身回家去照顾媳妇，媳妇要生小孩。黄爷
豪
>气干云地说，我用摩托车送你。春天到来的时候，黄爷借钱买了辆嘉陵125，方便进货
>与回家，白兰也不反对，去什么地方不用等车，而且司机还是专职的，何乐而不为
呢。
>或者说，黄爷无论做什么，白兰都不会认真地反对，她永远是总理，干着实在的事，
而
>黄爷是总统，只须领导即可。
>> 黄爷喷着酒气把朋友送到家门口，便听到了婆娘的哭喊声。真他妈的霉气！黄爷
>想，使劲地吐了泡口水，调转车头往回开。一路上黄爷老是想着红红的血和没有毛的
孩
>子，想着想着想到了婆娘的那个血淋淋的地方。黄爷更加冒火，把摩托车开得象在参
加
>一级方程式比赛。
>> 但黄爷的技术不是太好，而是太不好，下坡带转弯的时候，一心老想着霉气，没
>有听到下面另一辆摩托车的喇叭声，使劲往里拐，走错路线，违反了游戏规则。只听
当
>的一声，两辆车碰在了一块，接着是噗的两声，倒在水沟里。
>> 对方刚站起来刚要破口大骂，才发现骂不得，撞车者是大鼎鼎的黄爷，于是强压
>下一口鸟气，把黄爷从臭水沟里拉起来。黄爷昏头胀脑地站在公路上，不倒翁似的前
仰
>后合三四次方才站稳，这时他看到了血，不是想象中的产妇的血，而是自己的诗人之
>血，从左边锁骨上流下来，一只衣袖已红了一半。再试着动一动，痛得要命，定睛一
>看，锁骨都撬出来啦。黄爷想哭，在酒精的麻醉之下，痛倒是不痛，但这种从未见过
的
>关于自身的残酷让他就是想哭，想放声地大哭，象小孩一样，坐在泥路上哭，哭得眼
泪
>流出来把血洗干净。但是被撞的人还在旁边，正扶着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哭，反而装
出
>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没事，没事，一点儿血，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们放心啦。
>> 这件事发生在我与诗人蒙古和伍开堂到达交然小学前的一个小时，当我们到达的
>时候，黄爷已经躺在三都鹏程医院七号房的四号病床上。此时白兰正在给学生上体育
>课，我们不急，一直看着她上课，她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到来。下了课，我说，你去不
去
>三都看黄爷。白兰说，要去，给他带些钱去，做手术要用。白兰脸上并没有关切之
色，
>仿佛黄爷的骨折与她无关似的，还笑。于是一行人拦了最后一班过路车去了三都。
>> 看到鹏程医院四个大字我有些想笑，锁骨断了，展翅都不行，还他妈的鹏程万里
>呢。
>> 黄爷平躺在病床上，痛，但他懒得哼。看到我们走进去，脸上还是一片漠然，仅
>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没有惊奇，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我问黄爷，什么时候动手
术。
>黄爷说黄继敏已经给医院打过招呼，明天可以做，只是输液十分难受。我说，要不然
让
>医生把它换成酒精。黄爷眼睛亮了一下，日。白兰大概在酝酿情绪，半天才开骂，你
怎
>么不摔死算了，摔死了我好嫁人，一天就知道骑着车子东一趟西一趟，象个疯子，气
死
>我了……。黄爷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不停地抽着烟，脸上反而还露出
了
>笑意，我死了你还嫁谁，说，待我出院去跟他算帐，日。白兰看黄爷不生气，也没
劲，
>便停止咒骂，开始为他理床单。我说，黄爷，你是怎么倒霉的，我一点儿也不同情
你，
>喝醉了酒骑车，活该！黄爷把出事的经过说了一遍。刚陈述完，黄爷的摩友们来了几
>个，坐在空床上，纷纷关心地询问是怎样摔倒的。黄爷再次详细地说了出事的经过，
这
>个过程大概要花十分钟，因为黄爷说得非常详尽。我发现黄爷的一次次叙事都很漂
亮，
>而且每次细节都有所不同，叙述方式也在改变，完全符合后现代写作的要求，即重要
的
>不是说什么，而是怎么说。在他停止叙述的间隙，我给三都报社的老朋友王后虎打了
个
>传呼，王后虎一身酒气地到了病房，问黄爷是怎么回事。黄爷又从头至尾地开始叙
述，
>在叙述的过程中，插入王后虎的一些问话。我发现，这种叙述方式又有了新的意思。
如
>果把三次的叙述比较起来，你就会发现整个事件已经没有了真相，也即是不知道那一
次
>所说的才是真实的过程，因为用词的改变与细节的微小变化加上切入的角度不同，带
来
>了对真相的掩饰。
>> 于是我建议，黄爷，干脆这样，我把这个过程写下来，打印了准备着，来一个人
>发一张，省得你不断地叙述，到最后，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摔伤的啦。
>> 黄爷说，是啊，现在最痛苦的不是伤口，而是需要反复地叙述。
>> 说归说，我没有动手，我们都是来看黄爷的，不是来了解细节的，重要的是黄爷
>已经伤了，怎么伤的已经不重要，伤了就需要别人的问候，否则大家闭着鸟嘴坐在一
起
>读文件，那才是滑稽。
>> 黄爷命令白兰，帮我把针头拔下来。干吗？我说。去吃饭，大家聚在一起，不喝
>几杯行吗？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不是说胡话吧。一点小伤，还可以喝，一起走
>吧，黄爷把手伸给白兰，意思是让白兰把他扶起来。
>> 白兰居然没有被气昏，还安慰他，你放心吧，我们吃饱了会给你带一些残汤剩饭
>的。
>> 黄爷叹了口气，那你们走吧，喝好，吃好，记着给我带一斤酒。
>> 我们当然不会给黄爷带饭带菜，也不会带酒，让他饿着，饿着好啊，可以让一个
>酒鬼清醒一些。可是当我们喝得醺醺然回到病房里，床头柜上居然放着半瓶酒，下酒
菜
>是油渣，黄爷毕竟没有喝完一斤五十度的枸桤酒，因为没有酒伴。一问，才知道这些
东
>西是摩协的摩友们带来的。而他的摩友每个人都大修过，其中一位的脸上一大片驴屁
股
>一样黑的伤疤都还未给他面子。黄爷这是第一次受伤，摩友们肯定会让他吃好喝好
的。
一夜我们没有去旅馆住，就呆在病房中陪黄爷说话，夜深了，别人已经睡去，唯
有黄爷与我醒着。我帮着黄爷翻了几次身。其实很痛，黄爷悄悄地向我说，该死的猫。猫为什么该死呢？我问。你不知道猫是谁的绰号吗？黄爷有些惊奇。
我当然知道，猫是湄子的绰号。
2001/6/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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