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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寒露

 

 

 

 

 

 

 

 

 

 

 

 

 

 

 

 

 

 

 

 

 

 

 

 

 

 

   

 

 

 

 

 

 

 

 

 

 

 

 

 

 

 

 

 

 

 

 

 

 

 

 

 

 

 

 

 

 

 

 

 

 

 

 

 

 

 

 

 

 

 

 

 

 

 

 

 

 

 

 

 

 

 

 

 

 

 

 

 

 

 

 

 

 

 

 

 

 

 

 

 

 

 

 

 

 

 

 

 

 

 

 

 

 

 

 

 

 

 

 

 

 

 

 

 

 

 

 

 

 

 

 

 

 

 

 

 

 

 

 

 

 

 

 

 

 

 

 

 

 

 

 

 

人为活着而活着--余华访谈

寒露

  与余华未曾谋面之前,总以为他会有一张冷峻而严肃的脸,脸上布满坚硬甚至有些扭 曲的线条,直至相约来到北京三联书店的茶座,直到落座于整洁的铺陈有蓝色格子桌布 的茶桌旁,这才发现自己的推断荒谬得有些离谱。余华沉静地坐在我对面,面前摆放着 一壶溢满浓浓夏意的菊花茶。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疲倦,但仍不能遮掩他俊 朗的年青的面孔。

  于是在我原本对他作品的困惑中,又徒添了些对于他心灵的好奇与设问。对话如此开始。

 

  记者:在您的早期作品中,那种思维状态有些空泛,现在很多人在写作时也是游离于 现实之外的,您怎么看待这种写作状态?

  余华:写作状态是因人而异吧。应该来说,现实是构成写作的一个基础,哪怕你在写 人在天上飞翔的话,也要写出是人的飞翔而不是鸟的飞翔,真实应该是一个永恒的标 准。无非在每个时代中衡量的尺度有所不同,其实是一样的。象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这 两位前辈是公认的现实主义作家。像我们现在读的卡夫卡著名的《变形记》中,格里高 里从梦中醒来变成一只甲虫以后所有的描述都是非常的扎实,没有一点虚幻的东西。他 的故事本身是一个虚幻的故事,如果描述再虚幻的话,那这个东西就不可信了。甲虫能 有那么大的心理起伏吗?我看卡夫卡还是把它当成一个人来写的,只不过写作形式有些 不同而已。每个作家都不可能完全离开现实而写作的。我的早期作品中也是这样子,像 《鲜血梅花》、《古典爱情》等等,但还是在现实的框架中,只不过是一种现实状态中 的想像与虚幻,但它们也不是完全超脱了现实,现实是写作的基础。

  记:从80年代开始,您和莫言两个人的作品中都有一些甚至大量的血腥描写,像《现 实一种》中那么可怕又具体的人体肢解的描述,您不觉得把现实写得过于残酷了些吗?

  余:可能在80年代中,我在同时代的作家中我是比较令人恐怖的。《北京文学》主编 87年在黄山读我的那部《现实一种》,简直像给他上刑一样,读一段读不下去了,他说 实在太难受了,精神受不了。但反过来有些人一口气就读完了,他们觉得没有什么。所 以我觉得《现实一种》作为一部文学作品,里面的事例是比较残忍的,但跟我们现实生 活中某些残忍的事情相比,这算不了什么。有很多人从小生活中非常好的现实环境里 面,但有些人却从小在残酷现实中长大的,那你们读文学作品的感受也会不一样。即便 身处同一种环境里,但每个人精神上的承受能力也会不同。我作品中的那种描写也就会 让读者有不同的个人看法,这是正常的。像《现实一种》最后一段中对人体解剖的描 写,有些外国人就说这是中国的黑色幽默,但我说这不是幽默,这是中国的现实,这是 我亲身经历的。1980年我在宁波进修口腔科的时候,我就亲手挖过一个21岁的刚被枪毙 了的年青人的下颚骨。当时我的一个病人要切除下颚骨,所以把这个年青人的给拿过来 进行移植。我记得就地把两张桌子上一拼,把那个人往那一放,大家就都拥过来了,除 了我之外,还有扒皮的,挖心脏的,眼见着一个人就这样被瓜分了。杭州的上海的宁波 的人都专门赶过来分享那个人的各种器官。我在动那个人的脸部时,感觉那还是有温度 的,因为刚死嘛,皮肤还是很有弹性的,那和活人没什么太大差别。所以我说我的作品 中写的那些真是不是什么黑色幽默,那就是现实,只不过在写作时进行了一些处理,但 我自己觉得我写得东西还不如现实残忍。

  记:现在提倡生前签署捐献人体器官的协议,那你会不会加入这个行列中?

  余:不会,绝对不会。自从有了那次亲身经历之后我再也不愿意了。那人被分解完以 后就剩一堆脂肪搁在那儿没人要,太可怕了。事情过后两个月我吃不下肉,甚至不能看 到肉,难受死了。换作你估计你会一辈子成为素食主义者了(笑)。

  记:在你以后的作品中,还会有比较残酷的描写吗?

  余:我想会有的。因为我认为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不论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现实中 的人其实都是很残忍的。我不觉得我的作品跟现实比更怎么的,我还不如它,远不如 它。

  记:那你对生活是怎么看的呢?

  余:这是个比较难以回答的问题。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都是不同的,我想……生活中 最有意思的就是时间这个概念,时间能改变许许多多的东西。前两天我和以前的同学聚 会,有两个同学来接我。一下车看到两个大腹便便的人,以前这两个人都是骨瘦如柴 的,一下子变成这副模样,真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再看看其他同学基本上都认不出来 了,还有一个人几年前就自杀了。其实是时间造就了一个人的命运和生活。对于一个人 来说,生活包括了物质和精神两个部分,但你不可能同时把生活中的所有部分都经历 了,你只能经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我就发现离开显得非常得重要,就像我和我的同学 一样的。十几年前,我觉得生活是没有故事的,但现在一见面知道我的一个同学死了, 这时候故事就已经产生了,让人感概万千。这就是离开造成的,当你整天和某种生活状 态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你感受不到它,但当你离开一段时间后你才能感觉到它已经完全不 一样了,写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记:能谈谈《活着》这部作品吗?

  余:89年的时候我就有写《活着》的一种最初愿望了,就想写一个人和他生命的关 系,但一直没有定型,包括题目和内容。根据我写作的经验,我在写一部作品的时候, 可能紧跟着七八部作品的构思就来了。但这些构思中,有的是一个月之后就会忘记了, 但有些想法就挥之不去,剩下的这些才是我真正需要的。但在这些构思中,有些就紧跟 着上一部作品写出来了,有些过了好几年才开始,像《活着》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记:如果仅从“活着”这个字面意义上看是比较难写的,因为它包容的东西太多,当 初你是先定题目还是先有对生活的一种感悟才慢慢确定的题目呢?

  余:应该说《活着》是先有这个题目。1992年我刚到北京,那时候本来想写一个病人 的生命历程,但我前段时间过多地表达了暴力以后,再去表达疾病,我有些不太愿意了 (笑)。会有人说,余华的作品中没有好东西,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笑)。有一天 早晨醒来,突然脑子里出现“活着”这两个字,我一下子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题目,当 天就开始写了。刚开始还不知道写什么,写着写着就开始明白了。

  记:那你当时想好怎样去写《活着》中的故事吗?

  余:因为人只要进入一种亢奋期,灵感是会源源不断地来到的,尤其在刚睡醒了,身 体又不错,完全可以支撑灵感的漫游,所以在北京写了一个多月,我就把解放前的一段 写完了,大概4万字不到吧。但解放后的那段我还不知道,就一直搁在那儿,过了五个 月以后,我回到浙江嘉兴。那时到了夏天了,因为《收获》老来催我完稿,我一看时间 很紧,而且他们要求一部中篇,我就赶紧把它往下续。刚开始我就逼着自己写,但写着 写着后面就全出来了。我想,写作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天意,这部作品你命中注 定能够写完的话,你就能写完,如果写不完的话你也就别再写了,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在左右着你,可以说就是天意吧。

  记:什么东西促使你去写《活着》?

  余:有阅读的经验,有自己写作的经验,还有生活的经验在推动我这么写。生活的经 验当然更宽广了,包括我父母的生活,他们的故事,和周围的人各种形象都是我创作的 题材。我的作品中经常会浮现出许多身边人的脸,但他们不知道(笑),因为我把他们 给篡改了。像《活着》的主人公福贵不是一个人的形象,是几百上千个人汇聚起来的一 种形象。我觉得文学作品中很难有原形的。

  记:那你觉得人为什么而活着呢?

  余:写完这部作品之后,我自己就有种感悟,那就是人为活着而活着,没有任何的附 加条件。这是人和生命最本质的一种关系,生命要求他活着,他就活着。如果要求我不 写作了,那我就死了吗?我就不信。像克林顿年底就要下台了,那他就死了?不可能 的。我和他干其他工作可能干得更好,所以我觉得自己从事的工作并不就是没有它我就 活不下去了,那是费话。假如真有这种人这种事出现的话,那也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死 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人就是这样。

  记:那你觉得你自己活的状态好不好?

  余:我的状态也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反正我是越来越平静,到这个年龄了,也差 不多该这样了,不能再动荡了,已经动荡不起了,也没多少年可以动荡了,所以……应 该说我活得平静如水吧。

  记:你对爱情怎么看?你觉得生活中如果没有爱情人们会活得更好吗?

  余:没有爱情的日子我想不会太好过(笑)。我理解的爱情不仅仅是稍纵即逝的感 觉,爱情是要分阶段的,就象我现在的家庭生活应该也是爱情的一个阶段,只不过形式 有所变化而已。

  记:在你以往所有的作品中,似乎风格没有定型,在写作形式、写作节奏上经常会有 比较大的变化,那么你对以后自己的写作风格有没有一种考虑?

  余:现在还无法确切知道。我觉得作家在写作时,跟普通人一样在有些时候无法把握 自己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就像你几年前知道自己会为《东方》文化周刊 工作吗?不会。作家写作也是一样,他把握不住自己的写作方向。就象人生需要去经历 一样,写作也是需要去经历的。当你走过了一段路以后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基本是个什 么样子,而作家也只有在写了那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写了什么样的作品。至于今后 写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写作能够唤发他的激情,能够唤醒他的各 种记忆,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生活有意义。就像我现在生活很平静,但我的虚构不平 静,我虚构的世界比现实世界要动荡得多了。正因为人在生活中有一种追求,每个人都 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一种创新,写作也是如此。写作总是在摸索中求得一种新东西,每 个作家都希望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有一种创新,都能突破原有的东西,但能不能突破那 就得看作家本身的才华与机遇了。

  记:你觉得你的才华会有枯竭的一天吗?

  余:我觉得我的才华不会枯竭,只有生命才会枯竭。

  记:既然写作需要一种激情,那当你激情消退的时候,面对写作你会怎么办?

  余:现在就有这样的状态。在这个时候,我就会放下不写了。好在我还没有一直低落 下去过,过一段时间激情又会回到我的身边,情绪又能高昂起来了,然后就从头开始 写。对于作家来说,休息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作为一个作家的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东 西。比如说我在写作中遇到困难的时候,感觉到克服不了,写不下去,就像年轻人失恋 一样的,晚上一个人急得焦头烂额甚至想自杀,但经常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问题都不存在 了,发现太阳又升起了(笑),所以我觉得休息对于作家重新遭遇激情是至关重要的。 我还有个习惯,就是当我写到重要篇章的时候,必须养足了精神,不能以糟糕的状态去 写,如果身体和精神不好的话,我的写作激情是非常有限的。

  记:那你觉得写作是一种体力活吗?

  余:(笑)是的,我觉得(写作)是一种相当繁重的体力活。

  记:你在作品中曾经表露出只有“过去”是真实的,“现在”与“将来”只是“过 去“耍弄的一个小花招,那你认为写作是完全浸泡在过去里的吗?

  余:对。我的写作全部是缘于过去,记忆和经验充满了我的作品。在童年的那个阶 段,我对世界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在我成年以后,就好像电脑软件升级一样,我的每 一次写作都让我的童年得到升级,生活不断变得丰富,写作能力也不断地得到加强。

  记:谈谈你的近况好吗?

  余:我最近在写一部长篇,名字还没定。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为 自己的作品找一个题目,但当我读了关于毛尔克斯的访谈录后就不这么做了。他说根本 不要为你的作品题目操心,题目就像挂在树上的果子一样,等你写熟了它自然会掉下 来,我发现这是行之有效的写作方法。我在后来的写作中发现,很多名字在作品还没熟 就会出来了。我不操心这部作品的题目,而是内容怎么写才比较好,现在还没有完全确 定。另外,《许三观卖血记》有人想拍成电影或电视剧,还在断断续续地谈着。

  记:在你所有的作品中你最满意哪一部?

  余:当我写完《活着》,我最满意的是《活着》;当我写完《世事如烟》,我最满意 的是《世事如烟》……现在我最满意的是我的随笔,但我估计也快(不满意)了 (笑)。因为我觉得刚写完一部作品的时候,你刚跟它分手,它的记忆最清晰,别的作 品就显得比较遥远了。就像《十八岁出门远行》,我是1986年写的,现在都已经十四年 了,记忆就比较模糊。

  记:当你重新翻阅以前作品的时候,你对自己有什么评价?

  余:去年吧,我把以前的旧作品都翻出来重新读了一遍,我还是发现写得非常好。有 很多地方我都忘了,当我读到某一段,我就会想我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章节(笑),觉 得不可思议,我就很羡慕自己那时候的创造力。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你无法去衡量你 会有多少才华和创造力,都是一步步走过后才知道。

  记:如果有一天你不写小说了,你会去做什么?

  余:你是说等我退休吧。作家这个职业的退休比较好不是按年龄一刀切的,我可以自 由地选择退休的时间。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晚年生活。我晚年就写随笔,我现在不写了。 我发现随笔这个东西应该是晚年写的,到时候我也不用着急,一年写个四五万字,作为 对自己思维的一种训练。思维对于人来讲是很重要的,身体的衰老不是最可怕的,最可 怕的是思维的僵化。你看巴老(巴金)脑子多清楚,他就是不断地在写,那些六十岁封 笔的人啊往往就越活越糊涂了。估计我写小说最起码也要写到60多岁吧,但小说的写作 对于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来讲肯定是很累的活计,到时候我就读短文章写短文章,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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