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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瘦叟

读黄梵

马铃薯兄弟

    黄梵最初是从诗歌进入文学的，我最初也是从诗歌进入黄梵的创作世界。关于他的诗歌，我这里不想多说，我想说的是，他的诗歌具有古典气韵的肃穆和雍容，语言的考究在同辈诗人中是不多见的。他的诗风严谨，作品中隐约可辨学者的气质。老实说，这一点让我敬畏，也让我产生了距离感，距离或许源于我学者气质的匮缺，同时，更重要的大概是源于自己对学者化创作的刻意回避。我对诗歌的理解与评判，更多的不是通过理性与概念，而喜欢用那种发乎生命的“第一直觉”。对于一个研究诗歌的人来说，黄梵的诗歌中值得分析的内容不少于任何一个优秀的中国诗人所能提供的。而我不是一个冷静的研究者，只是一个和诗歌有着或种因缘的读者与作者，因此，我一直对黄梵的诗歌保持着敬佩，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局面。相比之下，我对黄梵曾经撰写的文学与绘画的评论文字充满了好感，他所撰写的一批此类文字，尤其是一批画评，我认为是近年来最为出色的艺术评论文本之一。不仅准确锋利，而且充满真知灼见。以致我曾经惊异地感叹，一个学习导弹技术出身的人，怎么会把文学和艺术研磨得那么到位？

    现在，当我突然般地发现他的来势凶猛的小说作品时，我再一次发出了惊叹。我一时无法说明其中的原因，只能归因于一个人心灵颖悟的功德了。黄梵的小说是一种正在显露新品质的小说，现在我只能提醒读者去注意观察，而不足以，也不必过早为其匆忙打上某种命名的印戳。在并不缺少作家的江苏文学圈中，黄梵小说的出现，一下子还不能说带来了足够的冲击，但却带来了某种可能和令人期待的东西，冲击的力量便包含其中。我读黄梵的小说，常有一种朦胧和难以把握的感觉。作品所提供的的阅读经验是新颖的。这些经验不能简单归因于题材或别的什么。我倒想特别指出的是，黄梵在小说中往往为我们提供的那种回顾的视角。这视角的选择，明显关联着他的叙事动机。与其说他的小说在写过去的故事，不如说是试图还原一个又一个曾经有过的梦。他的小说给我一种飘散着隐约的潮湿霉味的印象，这印象的产生，与作品中人物形象的选择与刻画是分不开的。在黄梵小说中，我看到最多的，是带着轻微病态的人物。                                

    《费马的灵感》中的主人公“我”，也就是胡奉三，是这种判断的最典型的例证。胡奉三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名银行职员，但无心主业，而在一个业余话剧团中消磨着无聊的时光。这个艺名“少君”的人在略有名声后，却鬼使神差如痴如醉地迷恋上了被列入23个尚待解决的数学难题的费马大定理。日本人入侵，他来到战时陪都重庆，他对话剧演出的兴趣已经一落千丈，越来越耽溺于费马大定理，以至于演出时把台词说得颠三倒四。其后，他就倾注全于力解决这一世界性数学难题。对战局他并不关心，严酷的战争对于他好象是遥远的事情，尽管日本人的飞机时常在空中骚扰。他把费马大定理当作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目的。而一个民族对入侵者的仇恨，在他这里表现为对那个岛国的厌恶，由于厌恶，他的恐惧便烟消云散了。他耽溺解决数学问题，同时对解决的方式保持着极端唯美的追求，与其说他要解决定理，不如说他是在构造着一个梦，一个与现实像隔离的梦。就在看似毫无指望时，他竟然得到了神示──他在梦中的雪地上解决了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大定理。在他看来，这是200年前的费马的灵感的再现。可就在这时，日本人的炸弹落下， 给他留下了脑震荡，而那梦中雪地上留下的“论文”，因此消失地无影无踪……若干年后，当得知一位德国青年数学家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的消息时，“我”充满蔑视。“我”相信，费马的灵感还会出现，“但那时的人类会不会还用一场战争迎候它？”小说的结尾，似乎是在暗示着战争对文明的毁灭，不少读过此作的读者也因此将作品归为反战小说。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这个仿佛生存在梦境中的“我”在时间中沉浮，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中沉浮，最终拥抱着的是一片空虚。在虚幻中，这个人物散发着时间的霉味。我宁可将其称作无主题小说，在我的理解中，黄梵极力要完成的，只是对一种逝去的物质与生命的重新触摸、激活。要得出什么结论，这不是作品的目的。

类似的感觉在《七毛》、《梁彭别传》中，即使是取材于现实的作品如《凹痕》《病人之书》中都某种程度地存在。黄梵长于为作品涂上了一曾恍惚的色彩，善于将真实写得不真实，包括性爱这等极端形而下的具体的物事，在作品中都笼罩着一层虚幻的光芒。这其中是否包含着作家对世界与人生的认识？将这当作黄梵作品重要性的证明，是否有昧黄梵作品的现实？黄梵的小说语言中包含着一种冷静与智性，和无奈的幽默，有着独特的神韵，但同时，我也感觉到其中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这优越感有时是才华的无法掩饰的外露，这也许并不可以称为缺点，尤其当它为故事的叙述、人物刻画服务时。但是，如果这种优越无限制地漫漶，它就可能会在作品和受众之间形成某种多余的东西，希望黄梵对此已有所意识。我坚定地认为，黄梵的小说正在提供一种新的阅读导向，他的创作正在并将更多地引起文学有识之士的重视。关于他的作品的命名，我相信那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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