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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瘦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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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写作，你就得诚实（节录） ----黄梵访谈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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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继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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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5月5日，上午八点，我与自由摄影家孙健一道，从城西的龙江小区出发，先乘11路公共汽车，再转46路，在位于城南的七里街站下车。孙健用IC卡给黄梵打了电话，黄梵说他马上来接。 为了躲太阳，我钻进一棵树下。这棵树，身高只有两米，叶子是葱绿色的，刚冒出的嫩芽儿一律带点粉红色，可能是樱树吧。放眼望去，大路两旁都种着这样的小树。这是一个新建的城区。 黄梵住的是刚买的三室一厅。买房时，单位贴了些钱，算是对他辛勤工作多年的奖赏。 被顾前叫做“黄老邪”的黄梵确实有点鬼，只要你一看他，他肯定会笑，但笑起来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问专业，吓了我一跳，是“外弹道”，专门研究火箭、导弹、枪弹的飞行轨道的。如果他不是改行搞了文学，这辈子我也不会碰到一个外弹道专业的入。 还有一个意外是，黄梵与我是同乡，我们都来自湖北，现定居南京。因为是老乡的缘故吧，访谈进展一直是顺利的，彼此为了尽快熟悉，不停地问了答、答了问，很多地方来不及展开，话题不免琐碎，但还是推进在轨道上。 跟黄梵谈完后，他要陪我去跟顾前谈。黄梵两次与顾前通电话，让服小的顾前有个准备。顾前虽然正闹胃疼，但有黄梵的热心铺垫，还是答应了让我们去他家。 一个月后的6月9日，黄梵与顾前来我家，给我各自的访谈何正稿。顾前说：“我当时没有说得这么好，你整理录音时一定下了功夫。”我说没有，一字一句全部来自录音。黄梵说：“你找我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清楚你要干什么，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现在看看，我太透明啦……”黄梵一脸的无奈。我赶紧翻看那些“透明”的部分，它们还是好好的，一字未改。 汪继芳（以下简称汪）：你是学文的还是学理的？写作是怎样开始的？ 黄梵（以下简称黄）：我是1979年上的南京理工大学，高一跳了级的，上大学时十六岁，湖北黄冈中学毕业的。我真的没想到以后会从事文学。中学时我的数理化是全校最好的，有一次写了两篇作文，不知怎么搞的，写得特别好，老师不相信是我写的，其他同学分都打完了，但他不给我打分。后来老师为了验证这篇作文是不是我写的，就搞了个当堂测验，那次我知道了老师的用意，就很生气地非常下功夫地写那篇作文。结果老师一看，哟，真是你写的，所以那两篇作文就给了我一个最高分，这是第一次作文得了全班最高分，这是初二的事情。从那以后又不行了。当时的考分上复旦是没问题的，南理工是我的第五个志愿，那一年很奇怪，军工院校提前录取，所以就到了南理工，而且上的是我根本不知道的专业。我报的是计算机专业，结果到了外弹道专业。从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专业，进了学校才知道外弹道是研究火箭飞行的轨迹、导弹飞行的轨迹、枪弹飞行的轨迹。毕业以后留在学校的弹道研究所，搞研究，教书，教了四年。毕业之前在学校里恋爱，初恋吹掉以后，这个事情对我打击很大，以至于后来生病一年。原因是她家里反对，她家里怕我今后不能留校，会在山区工作，我学的是这个专业嘛。后来她出国了。这一年之中开始写诗，跟文学有关的事情其实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记得第一首是写的五言古句，从来没写过，那天就写出来了。因为我爷爷一直是写古诗词的，他看了后很惊讶，说不错，我就这么写开了。写诗写了大半年。但是我母亲发现以后，就不许我写，她给我讲了一段我父亲的历史，我父亲在1957年之前写诗，而且开始发表，反右以后他害怕了，就断了这个念头。他们的想法还是以前的，可以理解嘛，写诗是很危险的。 汪：已经写了多少字？ 黄：二十万字，有三个中篇，其余是短篇。 汪：你是理科出身，怎么会有这种底气转来搞文学？ 黄：其实大学里自己读了不少，虽然不搞文学，但读了很多小说名学书。我记得发给我的借书证已经借完了，最后学校特批再给我一本借书证。文科部的书全部被我借完了。我看完了能找到的所有的文学书籍、哲学书籍，很奇怪的连伽利略写的对话录，牛顿的原著，这种很难找到的书我都找到了。包括很多科学哲学，后来又看了卢梭、黑格尔、康德、尼采、萨特这些。毕业以后，真正开始文学写作了，又看了很多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海明威。卡夫卡的《变形记》也是我第一批接触到的小说，激动了好几天。这些书使我意识到，以前自己有过的那些对生命的感悟，并非是毫无用处的。 汪：按我的理解，参加“断裂”的自由作家比较多，你不属于自由作家，为什么也会参加？
黄：参加“断裂”不存在一个身份的问题。我有工作，但这仅仅是一个生活上的选择，它不是一个信念上的选择。我一直很想辞掉工作。参加“断裂”跟我个人的生存危机没有多大关系。它针对的是艺术，针对艺术呈现出的一种很平庸的面貌，这次“断裂”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这种东西，就是要使艺术具有某种自由，我们具有何种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汪：问卷里的问题蛮尖锐的，你的回答与自由作家的基本一致，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体制内的成员，这会不会给你造成一些麻烦？ 黄：对，像这种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89年跟山东的一个诗人岩鹰办《先锋诗报》，有关部门来找过我，还找到我们学校去了。后来我又和车前子、周亚平办《原样》，也遇到过一些麻烦。但这个东西对我来讲不觉得很重要，像我们干这一行，这些风险肯定是要承担的嘛，你想写作，你就得诚实，包括诚实地对待自己的感受。至于你能得到什么，不是你该去想的。当然写作中的快感、焦虑、痛苦，整体呈现为毒痛。戒是戒不掉的。参加“断裂”时没有去掂量自己和自由作家之间有什么差别，一般事情上大家是有所认同的。开始参加时，如果“断裂”这个行为仅仅是个集体反叛，那我的兴趣不会特别大，因为集体与个人之间永远不会一致。但它是针对文学的“名土”，针对已有的出于某种名利，把文学变成一种工具的那些人。在我们回答这十几个问题时，这些问题本身就已存在，比如鲁迅文学奖评奖时，西南某个省就花了六十五万去贿赂，以使本省作家获奖。文学这种评奖跟官场的那种东西已经完全是一脉相承了。你要从这个角度去评判历史是很可笑的，南方那边也是这样，这个东西很不正常的，如果艺术变成这样的东西那是很可怕的，你们在干什么呢？把文坛变成官场？南京这帮参加“断裂”的作家，有一点我很看重，那就是他们对艺术的真诚，这点我觉得是很重要的。有些人搞文学是怀着那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他们正好也是从这个视角来看待“断裂”行为的，觉得你们这个活动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动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点恰恰是由于他们长年累月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间、在这样一种思维下面，他们就以这种方式来猜测我们。 汪：家里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黄：刚参加时家里也很担心，有时他们在报上也会看到一点。但我对他们讲这是我的事。 汪：今后会不会辞职？ 黄：其实这个问题一直在心里面，是我的一个理想。真的想辞掉工作，因为我非常喜欢写作，读书写作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东西，前面说了像毒瘤，但我的……摊子太大了（笑），父母单位效益不好，需要接济。 汪：开销挺大。 黄：是，光晚上喝茶、见见朋友，每个月就得花五百左右。 汪：单位收人怎么样？ 黄：我们没什么定额，给你工资很低，拿百分之七十工资，一个月只有五百多块钱，年终如果完成了二三十万，可能个人能拿到三四万块钱。 汪：一星期上几天班？ 黄：上半年一个星期去一二次，八月份开始几乎每天都要去，搞挂历。 汪：对你学的专业还有兴趣吗？ 黄：我从一开始就反感这个专业，后来我就想着要离开这个专业。 汪：你大学的朋友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黄：我的那些朋友基本都在国外。本来我是有出国的机会的，但我拒绝出国，有几年他们还给我搞了奖学金，只要我申请就可以给我，但我是拒绝出去，怎么说呢，还是不愿离开母语的环境吧。 汪：后来怎么想起又要恢复写作？ 黄：这跟我的生活有关系。我离过一次婚，在跟现在的妻子恋爱时写过几首诗，结果开始上手了。原来以为我恢复不了的，后来她鼓励我继续写。写作跟这次恋爱有很大关系。恢复写作以后，写作给我的感觉就像我的一个器官，要是没有这个器官你就会无法生活，不写作哪怕有一无不写就觉得难受。这以后我才相信可能这一生再也离不开写作了。她现在对我的东西是不看，但初始的阶段她起到了一个推动作用。她在出版社工作。我压力很大，我必须工作，她那点工资不够养家。 汪：能谈谈你的第一次婚姻吗？ 黄：我初恋后生了一年病，经常心脏颤抖，我问韩东，他说他也有过。因为这之前我没谈过恋爱。这件事影响了我整整四年，我说这辈子木想结婚了。每次回家，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来劝我，什么男大当婚。我病休一年后回校，当时同学们都早已分配了，于是学校让我留校。留校以后找我的人很多，要给我介绍对象，听他们讲，我的档案快被他们翻烂了。后来想算了，一个月见了八个，后来见到了前妻，我说先交朋友，看看吧，但不久她说她陷进去了。这不是麻烦了吗？他们家对我也满意。那就结婚吧。我们俩呢，性格不一样，有个什么事，她一定要说下去，我这个人，就是想逃避，但她一定要说完，把架吵完。人是很好的人，很善良。新婚第一天就吵了几个小时，客人一走就开始吵。 汪：跟韩东、朱文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黄：我跟韩东其实十年前就认识了，是办《原样》那会儿，真正交往是近几年的事。朱文则是通过朱朱认识的，也是近几年的事。《原样》共办了三期，其中第二期94年被国外翻译成英文出版，在欧美书店能买到这本书。后来有英国、加拿大、美国的诗人来南京找我们，他们还带了国外的评述文章来。《先锋诗报》从89年到90年共出了五期，以后我就退出来了，当时我不写东西。我退出后，这个报就办不下去了。我也停笔好多年。 汪：岩鹰后来干什么？ 黄：他89年从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分到山东沂蒙山，在山上呆了八年，因为他是林业工程师，防治虫害的，在山上菜都没得吃，很苦，还带着老婆孩子。最近刚下山，去了一家报社当编辑。（黄梵起身找《原样》给我看） 汪：出一期要多少钱？ 黄：两千块。 汪：印多少？ 黄：三四百本。 汪：写作的朋友里，跟谁来往最密切？ 黄：最密切的是韩东、顾前。我们三个人每星期要见好几次。 汪：他们俩的作品你都看了？ 黄：看了，恢复写作以后看了很多。顾前写作方式比较简单，他喜欢的作家是辛格。辛格语言上的东西比较平易，语言干净。项前的小说很精致，它也有下流话，黄色玩笑，但给你的感觉是很干净很纯净的东西。韩东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说很理念化，他所提供的故事框架是很简单的，他注重的是那种故事周边的东西。我们感到含混、未明的东西，他用他的文体把它变得很明晰。他的做法跟别人正好相反，像国外的纳博科夫，他的文体就是提供意义，通过文体使小说获得意义，韩东是反过来的，他通过文体阐释意义，这种阐释很有意义，它本身就是很独立的，木是罗噱，本身就有意昧。韩东对小说文体的追求比顾前多，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像《障碍人铜窗共读》，换一种方式来写这种文体就没有意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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