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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梵 吴晨骏

赵兰振小说作品专号

□ 摸一摸闪电的滋味

□ 漂泊的青藤

□ 如梦令

□ 葡萄树

□ 我的小田鼠

 

 

 

 

 

 

 

 

 

 

 

 

 

 

 

 

 

 

 

 

 

 

 

 

 

 

 

 

 

 

 

 

 

 

 

 

 

 

 

 

 

 

 

 

 

 

 

 

 

 

 

 

 

 

 

 

 

 

 

 

 

 

 

 

 

 

 

 

 

 

 

 

我的小田鼠

赵兰振

    日子像一层层尘灰,掩埋了许多往事,但那只小田鼠,那只不大的小田鼠,却活跃在尘灰之上,从没有被埋没过。

    那只小田鼠真的是太小了,身子缩成一团时,就像一枚法国梧桐的球果;冷风吹开它短短的细毛,吹出一朵朵细细小小的涡漩,它外层的毛色黄灰,而里层则有点发白。当握着它的小身子时,能觉出它身子里像是有一群蚂蚁在爬——它在颤抖。它实在是太害怕了。

    但我们一点儿伤害它的心思也没有,相反,倒把它当成了宝贝。我激动得不得了,连个篮系子都不会解了,两手干舞扎就是干不了事儿,因为我的手和它小小的身子一样在不停地颤抖。我一看它那个惊乍模样就喜欢上它了。我已经决定要和它做朋友,像我曾经的那些麻雀朋友、蝈蝈朋友一样。

    我是在一处被人刨过的土坑里看见它的,是人家刨田鼠窝挖豆子的一只土坑。每个田鼠窝里都有仓库,仓库里贮存有满腾腾的金黄豆粒,是田鼠在整个庄稼季节为寒冷的冬天而苦心经营的。田鼠当然想不到正是这些严冬里的希望招致了灭顶之灾。小田鼠很可能是剿家之后的幸存者。它还太幼小,一下子失去亲人,有点不知所措,就那么瑟瑟抖动着,半个身子藏在残洞里,另半个身子暴露在坑底。

    我还是个孩子,我急于想让人知道我的重大发现。我憋粗脖子大吵大嚷。呼啦一声,伙伴们包围了小小的土坑,一双双滴滴溜溜的眼睛盯住了小田鼠。于是它愈加害怕,不顾一切地一跃而起,像地底下有一只手,不经意地拿着它朝上一扔。它跑起来真是太快了,有点让人意想不到,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挨着地面,出出出出,就像一粒弹子疾射在一块绿玻璃板上。真有点难为它那四条嫩红嫩红的小爪子了,假如我们是一两个人,能否逮住它是个问号;但我们是一大群,足足有十几个人,它纵是插上翅膀也不一定能飞脱。我们呼呼哧哧,大呼小叫围追堵截。小田鼠最终严严实实被盖在了我的翻转的鞋窝里。我一只手按着它,又怕它再跑掉又怕按痛了它;夜色倏地笼罩了我,头顶上布满一颗颗光灿灿的星星——伙伴们伸着头,一张张小脸蛋层层叠叠遮覆了我。光着一只脚的我一点一点移开鞋帮,还好,小田鼠已经丧失希望,缩在那里咻咻地喘着气,一付听天由命的无奈模样。

    此时的我至多也不过是七八岁,和伙伴们正在捡拾红薯皮。有一个女老师领着我们,说是勤工俭学。红薯皮是晒制红薯干时拉在麦田里的,都才硬币大小,晒干后又是泥土的颜色,除了我们这些以眼尖著称的小孩子外,大人们很难辨别。但在一个粮食匮乏的年代,人们饿得有点发花的双眼看好些东西都不甚清晰,惟有这吃件物,是毫不含糊的,再粗心的人也不会随便就把能填饱肚子的红薯皮遗留在野地里;所以我们大多歉收,篮子里空荡荡的。但女老师的脾气很好,我们都愿意跟着她在田野里逛逛。况且又是初冬,麦田浓密出碧翠,一望无际。此时的麦苗都才二指多高,有种“远看草色近却无”的新春感受,应该说是家乡最美的时节,甚至比真正的春天还要美妙。

    这一下我可找着事儿干了,在伙伴们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我才解开竹篮臂上的细麻绳篮系子,又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拴住小田鼠的后腿。我把小田鼠吊在篮臂上,让它刚及未及篮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样它就不至于乱窜乱跳——说不准还会照着谁的手背哇呜咬一口呢,我吃过这样的亏,不止一次被蝈蝈咬过手指被护窝的喜鹊啄过头皮。此后一整个下午我的心就和这只小田鼠一同悬系在那截麻绳上,一会儿怕勒痛了它,一会儿又怕绳子松了它会哧溜逃掉,反正是再也没有拾到一片红薯皮。

    冬天里天短,等到我们返回小学校(其实只是生产队里的两间闲屋),等到放学我提着篮子小心翼翼回到家里,夜色已经降临。站在我家的小土院里,我茫然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安排这只小田鼠。我不知道把它养在什么地方合适,因为以前养的都是蝈蝈啦小鸟啦什么的,还从来没有养过田鼠,似乎也没见别人养过。我不想向大人们求教,因为我清楚在这些事情上大人的知识通常少得可怜,并不比我们孩子多,而且还总是横加干涉;我甚至都不想让他们扫信我要养小田鼠,我想秘密地做我的事情。

    在院子里站了一刻,很快我就有了办法——田鼠的洞不都是打在土里吗,土里才是它的家,在土里它才能安心,也才能听从我的调养。我把它拴牢在树上,就像拴一条狗那样,然后,我在树根旁挖一个洞,让它藏卧里头,让它把洞当成它的家,喂食的时候我站在洞前唤一声,嗾嗾——不,不能用唤狗的方法唤小田鼠,我要想出一种新的唤法!养上半个月我就能养熟,因为我疼它,而所有小动物都是通人性的,这样我就能牵它出去——牵一只小鼠遛遛,多么神气!我还可以撒开它,撒开它也不会跑掉的,就像我曾经喂熟的那些小雀一样。(有一只小雀我从刚出壳的光屁股时喂起,喂得它能绕着我的头顶飞,能一飞飞走一天,晚上又千里迢迢地飞回笼里来。但那只小雀后来还是死了,夜里笼门没关严,黄鼠狼趁机下了毒手,迄今想起来我心里仍是一片黯然,因为是我临睡前一时疏忽,没关严笼门。)当你在田野里逛逛时,一只小田鼠兴冲冲地给你领路,服服帖帖地听从着你的使唤……我的天,那该是一种什么样快活的感觉呀!

    说干就干,我握着铁锹,马上在院角落里的一株椿树旁挖了起来。那株树不算太粗,能很容易地把绳子拴上去,树旁的地面也高,干干爽爽的,一定是小田鼠喜欢待的地方。我干得满头大汗。我把土块揉得膨膨松松的,就像被子一样柔软舒服,然后我“请君入瓮”——把小田鼠放进了里头。我把细碎松软的土粒一层层撒在小田鼠的身上,小田鼠喜欢土,是土里长的物件,不会压着它的。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我怕它吃不消,会感到憋闷,因为这必竟不是它的家,不是它那与外头畅通的弯弯曲曲的洞道。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种顾虑,因为站在椿树前待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之后我再从土里拽出小田鼠,它仍是机灵灵的,活蹦乱跳,一点儿也不蔫头蔫脑。我知道它挺喜欢这个新家,这里挺合适它的。于是我就放心了,放心地把绳子拴在了树根上。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头一件事情就是小田鼠。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院角落里的椿树。但是——但是拴在椿树上的麻绳犹在,可小田鼠却不知了去向!我怀疑它是藏在土坑底,可一把一把清空土坑,连一根鼠毛也没有找到;也不可能是猫“请”走了小田鼠,因为我们家没养猫,当时村子里的猫也是有数的几只,从没见光顾过我们的小院。最后我才相信小田鼠是咬断绳子跑掉了,催开我绚烂的想象之花的我的小田鼠真的跑掉了。我把那根残绳一圈圈地绕在手指上,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突然间想哭。

    但小田鼠已经攫住了我的心,我为小田鼠牵肠挂肚。小田鼠跑了,它能重新跑回它的田野吗?村子太大了,我家又在村子的中央,离田野太远,中间隔着无数的房屋,还有两三口大池塘,还有村子周围的一圈护村沟,宽得就像河流……我为我的小田鼠无限担心。我怕它溺水,怕它被村子里的老鼠围攻(田鼠和老鼠不是一类,田鼠的尾巴短,脊梁上有一条墨线,显得干干净净利落落的),怕它山高水长,又不能明着行路,压根儿就摸不到田野里去……又想起小田鼠小小年纪就家遭浩劫,没人疼没人爱地成了孤儿,现在又要自个儿东撞西突,在村子里流浪。不止一次,我为我的小田鼠伤心,悄悄地流泪。

    后来只要见一只田鼠,我总是怀疑是我的那只小田鼠。我算着它早该长大了(假如它没遭什么意外,能够长大的话),但我没有它的记号,无法把它从众多田鼠中区分出来。我使劲地想,把脑袋想痛,试图想出我的小田鼠的特征,试图一下子认出它来,让我也让它自己一阵惊喜。但我一次次失望了,我深深地后悔当初没有用心把它看清,没有记住它……

    时至今日,当生活中不多的那些快乐像花朵一样悄然绽放于某一天,在那一天的夜里,我一定会梦见我的小田鼠:它被从大地深处扔出来,经过短暂的飞翔后摔落在大地上,没来及从伤痛里苏醒,危险已经先期降临,于是它开始左冲右突,疲于奔命……而它在上头奔命的大地是那样碧绿,生机勃勃;那种碧绿让人望一眼就深陷其中,顿生还不过气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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