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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 |
栏目主持:黄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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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瓦 |
崔曼莉 | |
马珂琳在焦灼的幻想中跌入了睡眠,她先觉得放低了的枕头使头部有供血不足的昏厥感,慢慢地四肢都不再有血液循环,那种非药物的麻木让她的灵魂缓缓飞升,进入了不可知的世界。 一并排的人体,女人的,丰满,大约采取了半蹲半坐的姿势,只能看见饱满立体的乳房,她们的下身并在一起,象一堵肉色的墙。 马珂琳穿过她们身边,她们并没有因为同类而排斥她,她们对她微笑,相同的乌黑的发髻,模糊不清的五官,但一张一张的嘴非常清晰,嘴唇柔软、线条流畅、朝脸颊两边翘起,她们不发一言,没有声音。 接着是个舞台或者一张床,亦或是酒桌前的一块空地,上面堆着温暖的轻纱,两个丰满的女人半蹲在上面,互相舔砥着乳房,一个略高,一个略矮。矮地更主动些,趴在高的身上,轻轻地舔着。高的把头向后仰着,陶醉地,两条腿缓缓叉开。矮的充分理解似地进入了她的体内,她开始并不用力,只微微向前,很快,高的便轻声吟咏,好象她也开始进入对方的体内,两个人面对着面,就在这块地方,让柔软的肢体不停地向前涌动!涌动! 马珂琳似乎睁开了一会眼,依然是自己的卧室,窗上的轻纱在随风摆动,寒流要来了。 她发觉并不是她一个人在看那两个女人的表演,还有人,她不知道是谁,她被这景致迷住了,她只顾着自己。 然后她好象到了这里的外部,那是一个码头或者是一条海岸线,眼前一片乌云翻滚的墨蓝色的天,海浪也绿的发紫,一艘巨大的船泊在这个码头,和它相比码头显得太小太小了,它的船头高高矗起,在家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那条线的顶端到在飘浮的水面是一段高高的落差,在落差的船身上面,钉着金铜色的战牌。船头飘扬着旗帜,上面等距离站满了赤身裸体的女人。她们的手里空空,马珂琳知道她们会欢迎任何一个上船的人。 那两个女人的空地,应该是在这船身中间的甲板上,她还能看见她们翻动的头颅,和汗津津的肉体。 突然间,痛苦无声地袭来,她看见那个潜在的人,正站在她的身边,他头上是中分的发际,眉毛和眼睛挤成一团,身后也站着两个一丝不着的女人,她们是船上的。马珂琳忽然明白了,她问丈夫:“你跟我走吗?” 丈夫不说话,看看船,再看看马珂琳。 马珂琳愤怒之极,她再次质问丈夫:“你跟我走吗?” 丈夫没有回答,眉毛和眼睛挤得更紧了,她负气地往外跨了一步,丈夫看着她,一动不动。 马珂琳觉得心脏都纠结在了一起,愤怒刺激了她浑身的血液,她再次醒来,却发现丈夫好好地躺在身边,呼吸均匀,睡得正香。丈夫的脸也不像梦中人的模样,她恍惚追忆,那个男人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生活中从未见过。 她又回忆起甲板上赤身的女人们,她们现在成了她的仇敌,她们不知羞耻,被她憎恨。 但她的思绪又被那两个运动中的女人吸引了,丰满的裸体,彻夜的纠缠,不息的呻吟……,她又慢慢地闭上眼睛,梦中的场景突然又真实地袭击了她的感情。她的丈夫,追随那条荒淫无耻的巨船而去,他置身于肉体丰腴的女人堆里,被弹性滑腻的肌肤拥抱,他的快乐被她们定了时间与温度,既不是力量强大的快感,也不是失去方向的沉沦,他快乐了,或者他幸福了,他体验着人间的极致,并保持长久的力量去感受。 她只能站在海岸线上,看他们远去。 实际上,船并没有开出多远,她一直能看见她们,但她们收去了通向海岸的踏板,她和她们之间隔着滔天的海浪。她好象是在人间,她格守了一些世界的诺言,她好象有一个儿子,或者是个女儿,她不清楚,但她抚养着他,她用一块布叠成三角形,从头上包下来,在喉咙的上方扎一个死结,她用它遮风挡雨,她的背驼了,腰上挂着一块围裙。 她的头脑中开始有十六年这个数字,这个时间或者变相的空间概念从何而来?但她记住了它,她开始以自己的形象为耻辱的记号,她站在自己的对面,不能相信自己会把自己变成一个衰老的妇人,她还分明保持着年轻的身体,圆润挺拔。或者,她为自己寻找出答案,她不再是那个老妇人,她是她的女儿,那个船上男人和这个老妇人的女儿,那么当年的孩子是个女性,并且十六年的概念也来自于她的年龄。 她的愤怒开始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母亲的形象并不使她觉得美好,相反,怜悯却让她背负沉重,她矗立在海岸边,海浪总是从头顶压下来,然后被她的身体剖成椭圆形的两瓣,在地上溅出雪白的碎花,扑湿了她的裙角。她不喜欢裙角湿了的感觉,冰冷冷的布匹贴在腿的肌肉上,暴露了她的形体。她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开,浪不停地整瓣地砸下来,一阵一阵。她为什么会站在岸边,却不和母亲在一起,她在脑海里寻找一个规律性的答案,却忽视了她的视线被五色大船拴在了海中央,靡靡的音乐在空中时断时续,她总想看一看赤裸的女人,好象从未见过,又好象从来就见过,那些丰满的、圆润的、油腻的,让她渴望触摸、撕咬、揉躏的躯体,母亲总是让她在海边凝视,似乎代替她挑望父亲模糊的名义,但她总是去想那些女人,她的思想从父亲那里走开,她想女人,尤其是两个赤裸着,相互作爱的女人。 大船好象是古金色的,昂着高高的船身。 她怎么看得那么真切,似乎用手指甲就可以在上面抠下一块金来。然后一片轻雾慢慢地裹过来,紫的、绿的、蓝的、粉的,却独独没有鲜亮的明黄,这都是她喜爱的颜色,它们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小腿、足裸------那些暴露在外的毛孔,她迷醉了,努力地辩识它们,却发觉它们逐渐化成淡薄的肉色,继而有了形状,一个一个穿梭而下,路过她的身体。 她们象排好的队,中间夹着一个头发中分,五官凑在一处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着, 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可能是她的父亲,她顺着雾气朦胧的海岸线往回走,肌肉结实的渔民在雾中横陈着,成千上万的鱼一条一条整齐地排列在他们身边,肚皮朝上,泛滥着闪亮的银,象神秘的宝藏突然打开,那些男人的身体,墨红色的,象嵌在银钱堆里的石头,打磨光滑,她眺望他们,那些大片的银色总让她惊恐,虽然她想去他们身边躺下。 这时候有个男人躺在软绵的被褥上,他象是累了,在休息。她也躺在他的身边,他似乎想与她交合,但她拒绝了,她的那个部位象被什么人用针线缝合过,总是紧紧闭着,并被岁月抽干了水源,干涸而脆弱。 她的头颅置于他的两腿之间,双漆跪倒,脊背朝天弓起,双肘撑地,鼻尖对准腿中间的黑暗地面,用嘴唇含着他的阴茎,他坐着,背后的空气上凝固成了一堵白墙,抵着他的身体,双腿庄严地弯曲,一动不动。在她含住他的时候,时间突然静止了,象一个仪式的完成,在历史的眼睛里成为一个瞬间。 她在心愿达成里逐渐清醒,时光陡然飘移,他是谁?为什么她要这样匍匐在他脚下?好象是他的臣民。他的身体,完全无缺的男性之躯,让她在形式的完满里就结束了。她的心已经枯萎了么?还是她再也不能为之心动。 她似睡非睡,渐渐地,那男人身体背后所依之墙清晰了,连同床铺和被褥,他的头发中分,五官皱在一起,那个在大船上放荡了十六年的男人,他回家了。 她不再是那个提岸上的少女,她的头上裹着布巾,脸上堆满了煎熬的痕迹。屈辱使她感到口中所含之物充满了腥臭,她从胃里向上作呕,但她没有松开,时隔十六年,她还想为他取悦,她愤怒、羞恶,但还是保留了那个下跪的姿势。 马珂琳悚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双臂都举在枕上,她把它们缩回被窝,它们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肌肤贴着她温热的身体,使她睡意全消。 梦中场景象电流在她血液中循序渐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呢?她的记忆从没为这样的故事保留过什么痕迹,显然,它们刺激了她的心灵想像,虽然它们是那样奇异而陌生,但她清楚地知道它们是属于她的,是她的大脑或心脏的产物。 她不由地转过身仔细地探究丈夫的脸,他的五官端正,此时正陷入沉睡,他和梦中的男人那么不同,仿佛两个世界。 她推了推他,他没有动,她用身体轻轻地贴到他的身体上,他模糊地说了句:“睡呀。” 她索然地,转过身平躺着,望着白色的墙顶,突然想到网上的那则广告:神秘地泰国之旅,满足您的一切需要。那些五颜六色的人妖,在海滩上休闲的男人们,穿着短裤,上身露着结实均称的胸肌,短裤向外突起……,她翻了个身,正入深秋,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之时吧,那儿的天空却正绚丽多姿。 她在蓝天的热带之乡进入睡眠,第二天天亮丈夫的起床惊醒了她,她躺在被子里说:“我想到泰国去旅游。”丈夫看了看她,道:“等有假期吧。” 她用被子闷住头,闭上眼睛:“我一个人去。” 丈夫没说话,穿上衣服,下了床,套上裤子,系上皮带,走出去,大声地漱洗,把脸盆砰地摔在地上,她也起来了,只穿着睡衣,有些冷,缩在门口问:“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旅游。” “为什么想一个人去?” “我想现在去,你又请不了假。” “你可以等我。” “我不想等。” 丈夫不再多说,抓起包,甩门而去。 她咕哝了一句:“神气什么。”眼泪就出来了,但她抹干了它,走进房间套了件毛衣外套。她坐在床边,为了躲避单位的人事大变动,她硬想办法请了长期病假,在家里闲居,再也没有战战兢兢的事困绕她,但是昨夜的那个梦……? 她还是打开了电脑,在一个网站找到了那则广告,上面没有具体的地址,只是请需要的人留下网上寻呼号,以便联系,她想了想,写了个网名:王艳,这是她办公室同事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有人在网上呼她,她一看,对方请她弹开一个旅行社的广告窗,里面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无非是一些泰国风光介绍和旅游行程,她有些失望,很快地下了线。 她又坐在写字台前发了一会儿呆,换了套衣服,也不化妆,走下楼买了旅行专版的小报,仔细地翻了翻,上面还没有网上介绍的多,只有价格和行程简介。 她忽然想起去年老同学联欢会上有个同学说去泰国旅游时,认识了一个导游,带着他们去嫖妓,并问他们要不要人妖,当时那个同学十分自豪地宣布:我是没有去。然后说那个导游如何地“黄”。她想着,脸就红了,但立即动手找老同学的联系方式,五月份的时候外单位的人送了她一本非常精致的电话号码簿,她就把旧的淘汰了,当时老同学一个没抄,毕业快十年了,还是班主任召集才聚了一次,人也只到了一半,她想,我还能有什么事找他们呢? 那本旧的也不知放哪儿去了,她翻了所有的抽屉,不会放到了单位吧?她打开衣橱,找了一件厚外套穿起来,又用一条纱巾包住脖子,她照了照镜子,脸黄黄的,平常化化妆还是显得气色不错,但这样不就有些病容了吗,她一咬牙,就这样打个的跑到单位,一面往里一面走一面念:不要碰到同事,不要碰到同事。在电梯口就看见了刘部长,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刘部长惊诧地望着她:“小马,你怎么来上班了?不是生病吗?看看,脸色这么难看!” 她把头埋在围巾里,吭吭哧哧地:“家里有张单据忘在单位了,我只好来拿一下。” “什么单据?” “哦,哦,是关于房子的。” “房子怎么啦。” 她呼了一口气:“哦,我的那个房子,漏水,漏得厉害,我让他们修,他们让我出示购房发票,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才想起来是丢在单位了,只好拿一下。” 刘部长深表同情的望着她:“是是是,房子漏水不是小事情,现在的开发商,都坏得很。” 电梯到了,门一开,站在里面的财务部的两个同事就惊讶地说:“小马,你怎么来了?” 刘部长赶紧替她回答:“她来找家里的购房发票,家里漏得一塌胡涂,水漫金山了。” 两个哦哦两声,她和刘部长就上了电梯,刘部长又关切地问:“爱人呢?” “上班了。” “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搞呢。” 她笑笑:“没什么,修修就好了。” 她和刘部长再见后,悄悄进了办公室,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又念了声阿弥陀佛,用钥匙开了抽屉,在最低下的一层找到了那本小电话本,乘着没人,赶紧溜了出去。 她打的回到家,在小本子上一排排地找到了那个同学的电话,她打过去,一个小孩声音的人接了电话,冷冰冰地说了声:“他不在。” 她忙接过话:“上班去了?” “嗯。” “单位有电话吗?” “你是谁?” “我是他原来一个老同学,找他有点急事。” 对方想了好久,突然大喊了一声:“妈——。” 她不由地笑了,可能是他儿子吧。电话那头一阵脚步声,那小孩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找爸爸,是个女的。” 电话被个女同志接了过去:“喂——。” “喂,请问吴连华在吗?” “你是——?” “我是他一个老同学,找他有点事。” “他上班去了。” “单位有电话吗?” “有,不过,他上班很忙的。” “这,”她停了一下,还是坚持问下去了:“我有点急事。” “那我打电话到他单位让他打给你吧。” “好,”她不好再说,只得道:“谢谢。” “把你的电话告诉我吧。” 她报了号码,对方挂了机。 等了许久,也不见来电。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同学是在某家报社上班,她打114查到了那家报社的电话,她打过去,是个女声:“喂,“某某”日报。” “请问吴连华在吗?” “你等一下,”她扯着嗓子喊了声:“老吴——,电话。” 一个男人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在电话里道:“你好,我是吴连华。” “哦,哦,”她还是不适应地打了个顿:“我是马珂琳。” “哎呀,什么风吹得你给我打电话了,什么事情,你说。” “我想让你介绍那个泰国导游。” “什么?” “我想去泰国旅游,想打听打听。” “他懂什么,你不如问我,我知道得比他多。” “我,我想买一些泰国首饰,又怕被人骗,所以想找个导游咨询一下。” “这样,你等等,呀,这个人的电话呢?我都大半年没和他联系过了,这种人,很不上路子的。” 吴连华热心地絮叨了半天,查到了那个导游的电话号码,然后又讲了一大堆废话,才挂上电话,她手里拿着这张有电话、姓名的纸条,才猛然地想起这个导游是吴连华介绍的,自己如何去启齿问那些问题呢。她哑然失笑,把纸条团了团,掷到了垃圾桶里。折腾了近一个上午,她累了,冲了杯咖啡,在沙发上半躺下来,闭上眼睛,那两个女人的身体象一组飘舞的雕塑,喘息、运动着,又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不能想像,她们为什么这么真实?!她咽了一口唾沫,手顺着脖颈向下,丰满的乳房顺着手指的运动起伏,她想,我再不要这样了,男人的影像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活跃起来,刘部长,他脸上的皱纹太多了,肚子挺着,上面一定肥腻腻的;马力,当年在大学里和她合称二马的,瘦高的个子,一笑眯眯眼,但是去年的同学聚会竟然没有来,听说他老婆非常强悍,曾经把他和情人捉奸在床,拍了照送到了单位,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吴连华?太俗了;曾勇,那个追了她三年的男人,长着运动员般的体魂,心眼只有针尖大,但说实话,当年对他的身材是有些动心的,只是害怕沾上了就脱不了身,所以从来也没试过,这样的男人会怎么样呢?也不见得就很棒吧;啊!那金色的大船,五色船帆,肥满的女人体,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么一定要把船上的女人都干了,她们,那迷人的气息! 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响了,她悚然地,拿起了话筒,传来丈夫温柔的声音:“喂。” 她的脸红了:“喂。” “早上对不起啊。” “没什么。” “我想,你在家也太闷,不如出去转转,哦,我看了看报纸,上面有很多旅信息,你自己也找找,可以参加旅行社嘛。” “哦哦,再说吧。” “你不要怕我生气,我没什么的” “好,我看看吧。” “挂了,吻你。” “也吻你。” 她的衣襟半敞,双腿略分,躺在沙发上,她挂了电话,立即坐正了姿势,抹了抹潮红的脸颊,自己是怎么了,一个梦就魂不守舍的,她不由对丈夫愧疚起来,刚刚想了什么呀!她强作精神,收拾了家,吃了午饭,又了会儿网,但心里总被什么追着、堵着,她打了几个电话,聊着聊着就更觉得沮丧,她想,我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 她稍稍化了妆,走出了门,秋日的阳光很温绚,暖暖的,她缓缓而行,踱向离家只有半站路的市立公园,当初决定买这处房子时就是因为它离市立公园很近,还是几年前刚搬来时去过几次,一晃五年多,再也没进去过了。 从家到市立公园有一段全省闻名的绿化路,路两边第一排是笔直的水衫木,水衫木旁边种了高大的白扬木,两种树都高高地向上长,在它们的树下铺着草坪,草有些黄了,夹杂着绿,草坪旁边是灰色的人行道,道边用水泥抹出木纹感的长条凳,阳光就疏疏斜斜地散落着,年轻的情侣坐在上面,脸对着脸,她从他们身边走过,也绽开了笑容。 她看到了一对老夫妇带着刚刚学步的小孙孙在路上散步,那孩子眼睛不大,皮肤却雪白雪白的,她忍不住上去攀谈了几句,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在这之后,她在路上思忖着,我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呢?这样想着,偶尔还笑着,她到了公园门口,买了票,走了进去。穿过一片小树林,迎面是一洼小湖泊,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湖上的微风吹拂着,她感到有些冷,到底是公园里的空气啊。 她觉得心脏从里向外舒展开,用力地吸着气,阳光在湖对面灿灿地闪光,她虚眯着眼,好快乐啊,她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手机,拔了丈夫的电话,单位没有人接,她又拔了手机,响了几声,丈夫接听了:“喂,什么事?” “你在哪儿啊——?”她拉长的声音,娇滴滴地。 “我在开会。” “你猜我在哪儿?” “在哪儿?” “你猜嘛。” “别闹了,我在开会呢。”丈夫有些焦急,催促道:“在哪儿?” 她微微有些失望,这时她看见湖对面有两个男女的影子,情侣般拥抱着慢步,她不由得又微笑了,道:“我在市立公园的小湖边。” “什么?!” “吃惊吧——。” “不,不,没有。” 她不再说了,因为对面的那个男人好象也拿着手机,惊慌地向她张望,她看着,没有理会手机传来的:“喂?喂”声。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血液被风凝固了,定在这张椅子上。对面的人弯着腰向对岸的小树林里狂奔而去,也许跑得太快了,那男的突然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那边跑去。她咯咯地,笑出声来,那个男人开始还拽着先前抱在怀里的女人,但女人跑得太慢了,他一把扔开她的手,继续向前狂奔,那个女人紧跟了两步,猛地转过身来,向着她的方向挥手跺脚,好象疯了一般。 她几乎不能停下笑,她笑着对自己说:“真是太好笑了。” 刚刚在路边坐得小情侣也进了公园,路过她的身边,他们认出了她,她哈哈笑着,向他们点头,他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但她的笑感染了他们,他们也笑着向她挥手作别。 她笑得喘气,直到手机再次响起,她看了看,是丈夫的号码,她挂了电话,然后关了机。 她坐在湖边,看着日头一点点偏西,她不担心他会来骚扰他,因为他不敢,他怕来了后就不能否认事实。 湖面上的波光在西沉的光线里象被罩了一张金线织成的鱼网,闪烁着光芒。 她痴痴地看着,象被投入了湖中的网里,被金线捆绕,等待着刀俎。 最后的日光在金线里挣扎,渐渐失却它的美貌,当它的颜色在水波纹上退尽,黄昏已成日暮,夜即将垂临,孤独寂寞凄清等义浮现人世,她一个人坐在湖边,失去了外界的联络,又没有痛苦将她推向深渊,唯可能作的,就是站起身来,寻找另一番夜景了。 她的包里还有两张信用卡,大约有几万块钱,她开始庆幸有这么个不好的习惯,她站起身,顺着公园小径往外走,思绪在市中心的各个繁华之地搜索,这时传来哼哼的人声,她的脸上暗淡着嘲讽的笑容,她瞥见那对小情侣正粘胶在路边树林的一张石椅上,虽然夜色已晚,她还是能分辨出他们的动作已出轨道了。 她冷笑地回想当年的河边漫步,在从拉手开到摸乳地步步入侵,今日或者许多日在另个女人身上上演。 逛这个字很有意思,如果我们从字型上来理解就是走路走到发疯,在山林里你会寂寞、恐惧地走到发疯,在大街上你会孤独、疲倦地走到发疯,在商场里你会眼花缭乱、精疲力竭地走到发疯。而她,走过了公园里的树林,走过了城市的马路,走过了连篇累牍的高楼商厦,她还保持着冷静,只不过累了,找了家餐馆,在角落里点了两个爱吃的菜,并且有一个是特价,那我们只能从另外一个字型来理解——从走路变成野兽之王。 她开始打电话,如果没有记错,她在上午就把那个导游的电话扔进了垃圾桶,那么她的记忆力让人钦佩,她一字不错地拨了那个电话,在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其他用餐的人只能判断出这个风情的少妇是在和某个男人通话,她的另只手抓着筷子在盘里无目的地拨拉,显得从容镇定,她礼貌地进行了自我介绍,声音透着漂亮女人特有的自信,很快就收了线,她关了机,然后细细地品味这两道菜,并扬起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线,一个男服务生殷勤地走上前,她擦擦嘴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很多,”小男孩抿抿嘴:“嗯,有面条、南瓜饼、八宝饭、皮蛋粥,看您喜欢罗。” “一小碗皮蛋粥加两个南瓜饼。” “好。” “要快一点。” “马上就好。” 她吃完了,买了单,并送给那小男孩一个迷人的微笑,他也落落大方地送她到店门口。 然后她在市中心的一家老牌酒店开了间房,她拿着房卡打开房门,换上拖鞋,把包放在写字台上,打开壁橱,把外套和新买的衣服一件件挂好,然后把沙宣洗发水、力士香皂、资生堂洗面奶及爽肤水、雅芳新品的扶肤霜一样一样摆在卫生间宽大的洗漱台上,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在新买的衣服里找出一条咖啡色连衣羊毛裙,外套一件伦敦雾的黑衣风衣,在领口围上暗红的乔其纱巾,她在写字台前的镜子里端详自己,被热气熏热的肌肤显得光滑红润,她略扫了扫眉,点上绛红色的唇。 她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她最后用饭店的擦鞋纸把皮鞋擦得锃亮,袅袅婷婷地走出了房间,她回头看了看,里面舒适整洁,这才满意地关上门。 她坐进二楼的咖啡厅,要了杯单头马车,用小匙轻轻挖掘咖啡上的鲜奶油,她的风衣整齐地靠在另张椅背上,她的脊背略挺,乳房并不高,却大而浑圆,柔和地在胸部鼓起。 邻桌的三个男人正在谈事情,不停地扫视着她,她把头别向左边,眼光在楼下大厅里逡巡,时间快到九点半了,导游还没有来,她有些焦燥,理论上,她还是习惯男人等待着她。 一个穿着格子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楼下的大厅,他个子很高,头吹成二八分,他进了门,在柱了上的镜子照照自己,掏出一包口香糖,取出一片放进嘴里,他显然对自己很满意,这时有几个打扮时髦的青年女子从他身边路过,他立即转过身,盯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背景消失。他吸了吸鼻子,搓了搓手,拿出手机看了半天时间,又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拦住一个路过了服务员,大概是问咖啡厅吧,那个小姐往二楼一指,他伸头望了望,又用右手抹了抹头发,然后把手插进裤子口袋,一本正经地往上走。 她微笑着,心里在作个决定,是失约呢,还是逗他玩一玩,这时她想到邻桌男人欣赏或是贪婪的目光,她想,她怎么能和这样一个男人约会,来破坏在另外几个男人心中的感觉呢? 她看见他上楼了,就拿起风衣,到吧台处结了帐,她想了想,问:“迪厅还在五楼吧。” “是的,”一位小姐恭敬地对她说:“住店的客人可以免费进场的。” 她走出咖啡厅,在电梯口她碰见了那几个路过导游身边的女子,她们的穿着既时髦又能让人一眼看出她们是三陪,她们和她同时等电梯,一个同样时髦却衣着高雅、富裕的女人,空气中立刻有着争风吃醋的暗流,她的女人直觉立即感觉到了,她讶意地看了看这几个女子,她们的脸上有种满不在乎的骄傲,并且互相嘻笑,高声喧哗,她们露着大腿、胸脯,挑衅地在她面前晃动。 她不屑一顾着,她们的心里正被谁的眼睛主宰?!那正是她抛弃的。 “wait ! wait !”那个高个子导游夸张地向这边跑着,并用英语叫喊。 她差点笑出声来,把头回向别处。导游先用微笑和那几个女子打照呼,然后看了看她。 他有些怀疑她是约她的那个女人,但他没有勇气发问,虽然她很迷人,却浑身笼罩着他搞不定的气息。他只好频频看她,并掏出手机打电话,吸引她的注意。 电梯来了,导游礼貌地让女士们先上,那几个女子最先上,她不慌不忙地踱进去,导游赶紧跟上去,那几个女子显然误会了他对她的注意,她们开始觉得不自在,骄傲一扫而空,沉默地站在角落,但她们的脸上布满了倔强,她们不会认输的。 导游不停地看着她,从二楼到五楼,电梯非常快,门打开了,他们全朝着一个方向走,彼此都有些意外,导游继续注意着她,她出示了房卡,被迪厅门口的小姐请了进去。导游有些失望,因为他觉得约他的女人不会是住店的客人。他只好去买票,看见那几个女子被里面出来的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迎了进去,并埋怨她们:“怎么这么晚。” “不要吃饭那!”其中一个不客气地回道。 “大老板都等急了。” 他们不再说话,缩手缩脚地进去了。 导游只好花三十元买票入场,他有些不爽,平白地被人涮了一把。他决定今天犒劳犒劳自己,进了舞厅后留意找到了刚才带几个三陪进去的保安,问:“有小姐吗?” 保安警惕地看了看他:“要什么样的?” “漂亮一点,年轻点的。” “等等。”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走近他,原来是电梯里的之一,双方都有些不自然,但因为都是老江湖,瞬间就热络起来,依偎在一起。 他们的身体粘在一处,弓着背,把头部以下缩在高高的小吧台下,他的手正顺着她衣服里面向上摸,她扭动躲避,突然问他:“你认识那个女人?” “谁?” “楼上的,刚才在电梯里的。” 他望上去,二楼靠边的位置,她正坐着,啜着饮料。 “她嘛,我原来点过她,还跟她干过。” “骗人。” “不骗你,所以她才装认不识我。” “哦哦。” 于是他们一起向楼上看了看,发现她也正在看着他们,他一阵心虚,把头低下来,女子则蔑视地翻了她一个白眼,打扮的象个白领,原来是同行。 她在楼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她直觉地知道他点的那个小姐好象是电梯里的某个女子。她在楼上注视着他们,象观看动物园里的晒太阳的河马,污垢密布,却憨态可掬。 这时一个侍者走到她身边,递上饮料和一张纸条,她无所谓地打开:可以交个朋友吗?她笑了,现在还有这么肉麻的笑话,她看了看左右,刚刚在二楼咖啡厅的三个男人又坐在不远处,向她张望。 她招手叫来了侍者:“刚刚是谁送来的条儿。” “那一桌。”侍者看看那三个男人。 “替我传句话行吗?” 他犹豫了一下:“行。” “请他们当中没有结婚的坐到我这边来。” 侍者惊慌地看了看她,还是走过去,说了句什么,三个男人不知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侍者回来了,他问她:“他们问你结过婚了吗?” 她笑了,想了想:“没有。” 侍者又跑过去,过了一会儿,三个男人都走了过来,礼貌地在她身边的吧凳上坐下,一个高而胖,戴着金边眼镜,一个瘦小,也戴着副小圆型的眼镜,剩下的一个显得年轻些,眉眼都很漂亮,西装里穿着件嫩黄的T恤,他稔熟地向她举杯:“祝你快乐。” 她只得也把杯子竖了一下,她凭着经验感觉他们三个都是结了婚的男人。并且,他们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她的感觉就更不妙了,甚至有些慌乱,大幕被她拉开,如何收场呢?这时迪斯科音乐响了,震动的节奏鼓动着她的耳膜,他们互相看了看,两个一胖一瘦戴眼镜的走下了舞池,剩下那个年轻的男子坐在她的身边。 他朝她微笑,她被这节奏搅活了,也想动,但这俊美的男人不知为什么使她犹豫,她的直觉好象告诉她如果被他缠上,她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她还不想爱上谁,或者被谁爱上,她套上风衣,那个男人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惊叫一声,他的手很有力,却温文尔雅地,笑眯眯地问她:“你去哪儿。” 她本能地撒了个谎:“我,去下洗手间。” “穿外套上吗?”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住她,她在惊恐里镇静下来,朝他甜甜地一笑:“我衣服里有钱啊。” “我帮你看着。” 她脱下外套,穿着羊毛裙,摇摇摆摆地走向洗手间,在里面等了一会儿,然后出来,从另一条路走向迪厅门口,她走得很迅速,心里恨恨地:那件伦敦雾风衣花了她几千块的。 她走到了门口,谢天谢地,没有人跟出来,她赶紧摁下电梯,然后逃似的上到十二楼,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才长出了一口气,她把门反锁上,觉得安全了,但刚刚的冒险刺激了她,她觉得脸颊烧得通红,她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一双眼睛都有些红了,却水汪汪地露着春意。她不由地好笑了,难怪别人这样,自己真是有些猫发情的样子呢。 算了,不再去想,明天上街再买件风衣罢。她洗了个澡,穿上新买的真丝睡裙,反正已交了半个月的房费,先这样活着吧。 她渐渐地困了,在最后一点意识消失之前,她想,昨天的那个梦真好啊,再做一次吧!
崔曼莉 2001年秋于南京南园 地址:南京大学新闻系祁林转(210093) 电话:025-3593655 手机:13057563855 呼机:025-3388999-6805 Email: xiao_man111@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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