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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黄梵

 

 

 

 

 

 

 

 

 

 

 

 

 

 

 

 

 

 

 

 

 

 

 

 

 

 

 

 

 

 

 

 

 

 

 

 

 

 

 

 

 

 

 

 

 

 

 

 

 

 

 

 

 

 

 

 

 

 

 

 

 

 

 

 

 

 

 

 

 

 

 

 

 

 

 

 

 

 

 

 

 

 

 

 

 

 

 

 

 

 

 

 

 

 

 

 

 

 

 

 

 

 

 

 

 

 

 

 

 

 

 

 

阳 台

崔曼莉

  她越来越瘦了,乳房干瘪,工地上的男人几乎对她没有印象,但是她对他们恐惧着。在帆布搭建的闷热的工棚里,她自觉受欺侮似的,要了最靠里的床铺。每天临睡前,她缩在角落,摸索着把特意准备的牛皮绳穿过短裤上自己缝的环,然后扎上结。她的手紧紧攥着这个结,直到困乏的边缘,才睡去了。

这是几年以来最闷热的夏天,但无论如何,在831日之前,所有临街的楼都必须粉刷完毕。

她蹲在架子上勾画着,整个楼外的架子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和笔、桶、油漆、移动中的线条。这时她轻松下来,仿佛在天亮出工前解下的绳索不会再在夜里重复使用。她画着,从顶楼开始,一层一层,她微小的体力现出了奇迹,透过绿色旺盛、枝叶横斜的树,旧楼开始接近童话里的城堡,有些鲜艳夺目了。

她刷的是阳台外壁,用红色在上面画出一个一个连着的方格。但她的注意力总被墙壁里的阳台,这个两米八长、一米二宽、两米六高的长方体的东西吸引住。透过窗户和窗帘,瞥见桌上的书籍、半开的橱门、男人女人闪过的身影……,她害怕看见孩子和老人,他们单纯的象大街上的自行车,却碾得她心里不舒服。为了照顾居民生活,她的工作时间定在上午9001100;下午200600。这个时间少有人在家,阳台大都关着窗,只有一两家敞开着,堆满了杂物。但是那个物体本身,仍隐约地坦白着:衣架上细细长长坠着的因为潮湿走了形状的胸罩;皱皱巴巴,象老男人的下巴的男式三角裤;她最爱看女人的内裤,它们小巧玲珑、形状各异,有的就是一抹轻纱。她看着它,感到胸口被重重地压住了,心怦怦跳着,象要冲出来,那一层纱后轻柔乌黑的“羽毛”……。

炎热骚扰着她的身体,下蹲的动作把阴部勒住了,长裤与内裤的两层布严密地封住了卫生角度所需要的空间。没有水喝,阳光拼命蒸发着她,连血液都不放过。她的尿路感染了,不停地想上厕所,她知道没有小便,有时就一边粉刷,一边小便,一滴或二滴,湿了内裤。

另座楼上有个女工会向阳台内的居民讨水喝,她背上背着一个水壶,有时从架子上爬下来,走向工地的厕所。她蹲在架子上,妒忌地看着她走过去,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领,可是,有一天,她知道那个女工从架子上摔下去,死了。

忍受到了极限的工人们爆发了:“这是送命的活,是热死的!”

她无力地躺在床位上,感染使她浑身难受,她开始腰疼,小便有血,她想那个死了的女工没有这种痛苦。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小七子,领灯去。”

她爬起来,背过身,用手抠了抠下部,然后走出去。探照灯下的工棚区灯火通明,人分成两大帮,围在两张桌旁,小七竭力挤进去,有人递给她一个军用水壶,水壶的壶体冰冷坚硬,她愣了愣,感到自己的手象火焰头一样烫,她把水壶挂在身上,又挤到另张桌前,领到了一盏矿工用的带在头上的灯。她不明所以,拎着灯的带子,有个包工头爬上了桌子,挥舞着手臂:“都听着啊!”人群稍稍安静了,小七抬头望着他,照明灯刺疼了眼珠。她听见那个声音说:“从明天起,工作时间改成每天早晨4点到时候10点,下午6点到12点,每个人必须带水上班,使用头灯照明,不管怎么样,831号之前,哪个人完不了工,就一分钱也别想拿,领了东西的,就回去睡觉,明天早上4点开工。”

探照灯一夜未熄,从工棚隙缝渗透下来的光,如白昼不曾消亡。小七合上的眼皮被光刺激着,不能安睡,阳台内的景色象万花茼在黑暗视线里变迁。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光影里呼啸而过,工棚里沉寂了一会儿,有人起来了,接着,是杂乱的方言和凌乱的动作,小七睁开双眼,摸过枕边的水壶和灯,走了出去。

清凉的空气沁入肺腑,粘在燥热的皮肤上,上千瓦的灯光之外,罩着团团的黑夜,街道几乎看不分明,工地上喧哗一片,两个自来水笼头被男工和女工们包围着,水哗哗地冲向地面,被一个个小壶嘴接住了。

头上戴着光的工人,拎着工具,星星点点地走向各自的方位。大楼正轰响着,阳台上的空调外机旋出干热的空气,小七的身体在它们的空隙中蹲下来,光在墙上打出一个变了形的影子,阳台的窗户紧闭着,里面挂着厚实的窗帘。

施工的速度更慢了,空调外机的运转使工人无法整体施工,基本上到上午九点,有些空调才停止使用,但是一到下午有人回到家,又立即起动了。

焦虑一层层地向上传达,最终返回到了这些临街的大楼。

“在楼房粉刷期间不得使用空调”的政府令,被严格地执行了。居民们的愤慨无济于事,个别的“丁子户”被强行拆去了空调外机。

小七在安静的楼外攀援,闪亮的光束插进开着窗的阳台,又被半掩的窗帘拢住了。光在黑暗的静谧中意外地使她有力了,毛竹脚手架象通往天堂的台阶,促使她敏捷的爬越,那些阳台在光里显得懦弱和憔悴:男人混浊的鼾声、女人裸露的腿脚、夫妻在床上沉睡时放纵的体态、在半入眠状态摇晃着去厕所的人们……,都在她额前的光环之内。

她一笔一笔地画着,黑夜被蹲在下方,鲜红的格子留在了水泥墙上,灯光灸烤着脸庞,她觉得两颊潮热,汗水渗透了绑灯的松紧带,她打开军用水壶,喝了一口。

这时,阳台内有了另一种声响,她所有的神经都被它击中了。她想逃,脸热得要烧起来,但是她却关上了头上的灯。黑夜瞬间降临,声音更准确了一些,她从胸腔往外喘出气,四下张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头顶上的窗帘背后一丝微弱的光。她的牙齿在不规则地打颤,她的脊背伸直了,眼睛凑到了窗帘中间,一条女人的腿在床边垂下来,光着屁股的男人正在腿里面使劲地晃动着,节奏快而有力,床和女人都在随着节奏呼喊,她的脸越凑越近了,整个床都一览无遗,女人的乳房被男人用手握住了,来回揉搓,女人的头发几乎盖住了半个脸,只听见她压在嗓子里的声音:“吭哦!吭哦!”

她几乎以为那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腰里一松,便尿了出来。

接着是血,痛得她一弯背,阳台内的光又回到了头上,声音变得肮脏了,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眼泪流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灯被里面的人关了。她就坐在脚手架上,半抱着一根粗毛竹,风吹干了汗水,她觉得冷。

她和那根毛竹一起陷入了黑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摇晃着她,她睁开眼睛,一个男工正在扯她肩膀上的衣袖,她猛地向后躲闪,男工身体一摆,差点从架子上摔下去,他立即破口大骂道:“找死啊!臭婊子!”

她气愤地回道:“你妈才是。”

男工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声音象蚊子哼一样低。他麻利地取出一根绳索,套在她的腰上,她用手推他,他又狠狠地补了一句:“死婊子。”绳了套好了,他用力地一勒,她膨松凌乱的衣服被收缩了,只剩下细细的一把,他轻蔑地骂了句:“瘦得象人干儿。”

她无力说什么,他在一旁喝斥她:“站起来,爬下去!”

她慢慢地把左脚踩在横向的毛竹上,两手抱住竖向的,她想用力把身体提高一些,右脚放在左脚旁边,男工没有说话,看着她。然后她身体每个关节都在用劲,她站了起来,天亮了,一切那么清晰,她感到眼睛余光处有个身影,她转过头,阳台里的男人正盯着她。

她叫了一声,就摔了下去。

阳台里的男人还在,并探出头来。

她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嘶哑地,她叫了声:“啊——!”

她的头发扫到了地上的尘土,两只脚倒挂在横竖相间的毛竹架上,腰上的绳索被扯得笔直,男工的身体也悬在半空,他用一只胳膊紧紧猴住了毛竹架,嘶声竭力地大骂:“你妈个X,臭婊子!死婊子!”

迅速有人围观了,并有人大喊:“毕了——!”

她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想极力地坐起来,她的头晕,直觉里她感到自己象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四肢散开,头发散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费力地骂着:“滚开。”

有人解开了她腰上的绳索,她西里哗啦地从架子上坠下来,“嘭!”的摔在地上。

人群笑起来。吊在架子上的男工稳住了身体,飞快地爬下来,朝她啐了一大口,收起地上的绳子,拔开人走了。

有工头上前,喝道:“死样,给我回去歇着吧!”

她被两个女工架起来,往工棚里走。她的身上有股子异味,两个女工都皱着眉头。

工棚里空无一人,她躺在床铺上,女工们掩着鼻子走了,其中一个说:“骚死了。”

她的手在床里边摸索,摸出一根牛皮绳,她的左手抖抖索索地捏着绳头,右手松开外裤的带子,然后左手伸到腰里边,从布裤头左边腰上的环里穿过去,再穿过去。

她的右手接应着左手,再穿过去,一直穿到腰底下,她向左侧过身,右手穿过后腰上的环,再侧过来,左手把绳头捏到小腹前,她慢慢地,打着结。

那是一个蝴蝶结。

她睡了过去,在朦胧里,她象那个床上的女人,两腿张开,胸脯被男人的手揉搓,有人压挤着她,并对她用着力。

她也学习着在喉咙里发出声音:“吭哦,吭哦。”

但是那个力停止了,她好象回过神来,竭力张开双眼,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向工棚外走去,她看不清楚那个影子,只听见一个声音:“臭死人的X!”

并且那个影子发出了一声呕吐,便更快地向外逃去。

她的双手摸了摸了,绳子已被解开了,外裤和内裤都被褪到了膝盖,一股严重的味道从那个部位散发开来,她用手够着裤子,一层一层拽上来,然后,她的左手捏住绳头,穿过小腹前脱落的两个环,在靠近右边的位置打了个结。

那还是一个蝴蝶结。

 

崔曼莉    2001年秋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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