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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黄梵

 

 

 

 

 

 

 

 

 

 

 

 

 

 

 

 

 

 

 

 

 

 

 

 

 

 

 

 

 

 

 

 

 

 

 

 

 

 

 

 

 

 

 

 

 

 

 

 

 

 

 

 

 

 

 

 

 

 

 

 

 

 

 

 

 

 

 

 

 

 

 

 

 

 

 

 

 

 

 

 

 

 

 

 

 

 

 

 

 

 

 

 

 

 

 

 

 

 

 

 

 

有一段时间

江南渣子

  有一段时间,我将自己囚禁在房间里,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知道具体的时间,不想,什么都不想。我象等死一样坐在角落里,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坐在一颗巨大的果实内部,有时候,觉得漆黑是甜蜜的,有时候又觉得漆黑是空洞的,更多的时候,漆黑就是漆黑。
  但是情况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房间外面,总是会有零碎的脚步声,我能从这些脚步的不同节奏里,分辩出是哪一个人接近或者离去。父亲的脚步,总是缓慢的,犹如一支因为没有电池而拉长的歌曲。母亲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象一件被打碎的青瓷,落在了最远的地方,如果不仔细听,你根本无法感觉到她是接近还是离去。姐姐的脚步是我最喜欢听的,清脆如同雨滴,哈哈,我甚至能感觉出它的颜色,幽蓝或者浅绿,这与她的心情有关。
  他们并不知道我在房间里,几天以前我告诉他们,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好象是海边,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啃西瓜。借着微暗的节能灯,我曾向他们认真描述了我要去的地方,我讲到沙滩上细细的沙子,从脚丫里渗过的感觉,如同棉花般柔软,我还讲到,那里的阳光,从枝丫上照下来,如一首忘记的老歌般优美。我坐在树枝上,睡眠,象一块涂了黄油的面包那样令人愉快。我说着说着,才发现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显然,他们对我的离开,漠不关心。我离开或者不离开对他们来说,根本没什么关系。最让我伤心的是,不知道是谁居然把灯也拉了,让我一个留在了黑暗里。露台上的月光明亮,空空荡荡的惨白。
  风在树林里转来转去,弄出不安的声响。


  我走之后的那个下午,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告诉她我己经到达了目的地。在飞机上还很意外地碰到了一个朋友,所以,要玩得晚一些才回家。母亲说,我的左眼皮一直跳得历害。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也许,姐姐开始谈恋爱了。母亲也笑了。母亲和我其实仅仅隔一扇门。我喜欢这样的效果。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在了床底下,睡眠或者发呆。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五天吧。房间里漂浮着灰尘的气息,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蟑螂。
  最痛苦的事情,是在夜里,如果没有人打鼾,一切都很安静。我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比如喝水,我只能一滴一滴地喝。比如吃饼干,我必须用口水先将它濡湿,然后象咽气一样将它咽下去。而且,为了不发出声音,我只能象婴儿一样,在地上爬行。其实做一切仅仅是为了好玩,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促使我这样去做,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仅仅是一个偶然的想法。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是沉睡的,为了怕被她们发现,我躲在五斗橱里。我喜欢蜷缩在里面,象蜷缩在母亲的身体里一样。阳光的气味,时间的气味,木料的气味,棉花的气味,杂揉在一起,我甚至闻到了我出生以前的气味。


  有一次,姐姐到我的房间里来,吓得我气都不敢出。她的芳香,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散发开来。她来找一本书,是我很久以前借她的。可是,她根本找不到,因为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我在五斗橱的缝隙里看着这一切,想要笑出来。姐姐翻到我的枕头时,一叠信纸掉在了地上,是我写给某个人的情书。她捡了起来,放回了原处。我肯定她扫了一眼,因为她笑了。姐姐拉上门出去,又回过头来,拿起那叠纸坐在蓝丝绒的沙发上看了起来。我听见纸张发出的哗哗的声音,光线一般明亮。那个时候,我眼泪就掉了出来,因为我觉得自己更象是居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幽灵,我不能说话,我除了安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能做。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响动,她朝五斗橱走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睛一闭,我知道我的幸福生活结束了,一切都完了。他们一定会以为我疯了,所有的人都会这样认为,包括我自己……我也将会成会很多人笑话的主角……我完蛋了……一步一步……姐姐的脚步……恍惚ing。这时,楼下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是姐姐的电话。她关上门,下了楼。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我的整个骨架都松懈下来。
  还有一天下午,外面刮起了风,风从玉米地里吹过来,发出稀里哗拉的声音。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我闭上眼睛,这样的安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惶,我想也许我可以出去走走,到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正要开门的时候,父亲回来了,门没有扣上,哐当哐当地响。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周而复始,如同一只等待猎食的老年豹子,一样不安。他的脚步声,空洞而乏味,让我感到头晕。雨下了起来,带着合桃木的气息。父亲一直没有停下来。我不知道到底发什么事,这个声音让我心烦意乱。我心里暗暗地骂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就不会走出房间吗?
  我想呐喊,但我却不能发出声音,象一尾鱼在刀子面前一样无能为力。
  想到我仅仅是一堆肉时,我真的想到了死。如果我是蟑螂的话,至少我还可以爬行,我可以爬到他的耳朵上咬他一口,然后大摇大摆地跑开。可是,脚步还没有停下来,我知道我非要被折磨死不可。一动也不动,幽灵一般,我感觉自己是幽灵时,我就真的成了幽灵。


  夜又来临了,我听到了楼下碗碟的声音,房间里有盐水鸭的味道。我真想夺门而去啊,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将口水往肚子里咽。我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了,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我掐了自己一把,还好,我能感觉到疼痛。我隐约地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谈论我,除了自己的名字,其它的我都听不清楚,我趴在地板上,好象是姐姐在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母亲好象很不情愿地说,我不知道。我有一丝伤感,但是片刻又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温暧。这是我离开以后,她们第一次谈起来,居然是第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感到自意起来,我十分自意,仿佛我这样囚禁自己仅仅是为了听这句话。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我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我想我不说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一下子发现,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母亲说话时那么随意,而父亲根本都没有回应。对于任何人来说,我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也许我应该做的就是结束这种错误。
  我咬了一口面包,发现面包己经发现霉了。居然,没有我的允许疑发霉了,真特妈的不象话。我决定晚上去厨房找点东西来吃。一瓶红酒,几块盐水鸭(如果还有剩的话),几块南瓜饼,一些新鲜的蔬菜。我己经感觉自己的嘴唇干裂了,我的身体好象己经生锈了,我没有一点点力气。如果起一阵风的话,肯定会把吹走。吹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的感觉好象不错。可是,屋子外面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己经记不清,我这样到底呆了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好象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永远这样呆下去。
  白天的漆黑与夜晚的漆黑,温度是不一样的。我坐在地板上。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在痛。时间己经很晚了,很晚与很早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我仿佛己经在时间之外了。我坐在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确定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睡下了。父亲的房间里没有了脚步声。母亲的房间里没有电视的声音。姐姐的房间里没有了音乐声。一切都静下来,静下来,象我出生以前一样。呵,我出生以前的样子,呵呵,这种感觉我喜欢。我将要枚硬币扔到角落,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才确信所有的人在沉浸在安静里了。我站起身。但没有马上走出去,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对于来说,己经没有一点点的时间概念了,我依然不放心,总觉得这个屋子里仍然有声音,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开始挪动身体,我的步子迈得很小,一只脚轻轻地伸出去以后,然后另一只脚才缓缓地伸出去。象一个痛苦的病人。或者干脆就是幽灵。
  但是我却十分害怕,因为我觉得这屋子里有一个真实的幽灵存在,他总是站在我的身后,他有着幽绿的眉毛,他的牙齿上长着尖刀,他吸血。


  虽然我己经十分小心,但开门时依然发出吱嘎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说,谁。我差一点就要晕倒了,幸好手扶到了门沿。我屏住呼吸。屋子里一片黑暗。这片黑暗对于我来说是未知的黑暗。但是,我熟悉屋子里的一切,我知道,椅子摆的地方,我知道那个角落里摆着花盆。我可以绕开它们,这一点我是有自信的。
  我闻到空气里有铁器的芬芳。比我的房间里清新了许多,我不知道我现在己经成什么样子了,如果有镜子的话,我要看看自己的脸。我摸着黑朝厨房走去。我喜欢这安静的黑暗,所有的一切仿佛等在等待我的到来,象我的孩子一样等待我的抚摸。
  楼梯上发出了一阵脚步声。如果不是熏衣草的芳香,我不会知道那是我姐姐,我熟悉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芳香,月光出来了,照着她的身体,白纱底下的甜蜜的身体。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姐,我的声音己经到喉咙口了,但是我却喊不出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喊不出来。月光下,我看见姐姐闭着眼睛。一阵风吹起了她薄纱的睡衣。我躲在桌子底下。
  屋子里很安静,我听见钟清脆的喘息。借着月光,我看到果盘里有一把刀子和几只苹果,它们己经开始睡眠。安静的月光,象音乐一样回绕在房间里。
  姐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象风一样飘忽不定。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有一次她从我的身边走过,我发现她赤着脚,我看到了她深蓝的脚趾上跳舞的月光。我们真象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她不小心踢翻了一把椅子,声音很大,但她却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依然在客厅里飘来飘去。她又转到我的跟前,我看到她脚上淌出了血,如阵年的血迹般幽暗。我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下,但她好象也没有知觉。我将带血的手指塞进嘴里。有一丝甜味的血,这样的气息,让我沉迷。
  月亮又隐没了。房间暗了下来。姐姐也开始上楼。只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她消失了,好象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我对自己说,这不是在做梦。
  我朝厨房走去,我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一看,我的耳朵嗡嗡地叫,我总是觉得后面有人在注视着我,总是觉得有人在哑着嗓子叫我。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尖叫声,接着,屋子里所有灯都亮了起来。
  姐姐死了,她从阳台上跨了下去,象蝴蝶一样飞起来,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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