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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线

那时我都快要睡觉了,按照以往的作息习惯,我想时间一定超过凌晨一点了。那声沉重的难以描述的闷响显然是从窗外传来的,由于深夜的寂静而听得特别真切,这让我突然有了一种蛇一般光滑恐怖的预感:我想我干了一件蠢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冲出去,在院子里唯一那片草地上,我看见他面朝下卧在那里,双臂安静地收拢在腰部,像一只在草丛中熟睡的野鸭……院子里的窗口一个个地亮起了灯,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屋里冲时院子,我呆立在一边,像个忘了逃跑的杀人凶手那样僵立不动……

人群慢慢分开一条缝,我看见她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跪到草地上,用一种我难以描述的姿势捧起他的脸。我转过身,走到灯光照不到的暗处。

 

我是在高中同学徐前的院子里无意中碰到她的。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超乎寻常的漂亮及一种难以掩饰的抑郁吸引了我的注意。更重要的是我一下子觉得她很面熟,当然不是宝哥哥与林妹妹的那种“似曾相识”,我是真的觉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我下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她的发夹很漂亮,脚趾上涂着玫红的指甲油,在透明丝袜下显得十分迷人。

我对人对事的观察向来十分仔细,并且擅于合理的联想。这可能与我的职业习惯有关。我是《早安南京》的“线人”。“线人”也叫“特约通讯员”、“特约记者”什么的,后者的称呼听上去比较体面同时也比较土气,其实就是有偿提供新闻线索,在圈子里,我们一般自称为“线人”,这个称呼有点像香港警匪片里的那些给警察局干事的街头小混混,事实上,在做事的性质和目的上,确实差不了多少,同样的,我也对周围的大多数人隐瞒了我的这个“线人”身份,我在报上用的都是假名“郑义”,没人知道我凭着“郑义”这个名字从报社及电台拿到多少稿费,以及重大新闻线索的奖金。

在日常的生活中,我总是表现出一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样子,经常老猫似的在各个大街小巷四处转悠,同时像中年妇女那样有点“什搭子”。“什搭子”是南京土话,大致的意思是碎嘴、好管闲事、自来熟什么的。我发现,只有把自己定位到最底层最无能的状态,我才有可能获得更多来钱的有效线索,只要我的独家线索能评上每周好新闻,最低100元最高500元的稿酬奖励就能稳落口袋。这些额外的报酬为我寡油少水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春意。说来可怜,我原先的正经职业是无线电厂的流水操作工,工作内容就是在流水线上焊烙铁、扭锣丝、装后盖什么的,基本上不用脑筋,不过工资也低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从前年开始没活儿了,下岗了一批老弱病残之后,剩下的青壮年只要上半天班就能把活儿全部干完,工资于是顺理成章也低了一半。我一气之下申请了下岗,专心干起“线人”的事来。

在我的短短两年的“线人”生涯中,我曾经有过许多令同道之人啧啧称奇的惊人之举,我发掘新闻的角度不仅非常专业,而且视角独特,富有社会意义,一刊出来总能赢得一片叫好,进而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最终促使问题的圆满解决。一些运气不那么好的“线人”曾经屡次施以好酒好饭想要打听我的秘决,他们太天真——就算我足够大方,可是一个人的敏感和天才难道能够像衣服一样脱下来送给他们穿吗。我一直觉得,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知识结构及脑内“海马回”的分布,我天生就是做“线人”的料儿,同样的新闻事实摆到面前,他们只会傻张着嘴让好事像泥鳅一样溜走,只有我,才会准确的一把捏住泥鳅的三角形脑袋,把污泥中的小黑子变成鲜嫩异常人人垂涎的盘中美食。

那天到徐前家就跟我前两天获得的一条“线”有关,由于“线”中牵涉到一些陈年旧事,正好徐前在档案馆工作,我想请他帮我查一个资料。从徐前家出来,我很愉快,不紧不慢地走到车棚前推自行车,真巧,我看见那个女的也从楼上下来了,我再次看了她两眼,这一看,我训练有素的眼睛倒真看出点异样来:她的脸有点微微发红,头发本来是盘着的,现在却放下来,用那只好看的夹子松松地带着。眼角向下一扫,我更吃惊了,女人脚上的袜子也不见了,白脚上的红蔻显得分外夺目,她走的速度比较慢,试图掩饰她双腿的某种疲惫和乏力。再迟钝的人也猜得出来,这女人刚才上过床了。

这功夫,她也走到车棚里,取出一辆带有儿童椅的车子开起锁来,这让我有点失望,都生过小孩啦,看来人家是跟自己丈夫睡觉的,这也正常,这么漂亮的老婆,当然要多睡睡啦。我也跨上我的自行车飞身而去,同时还在模模糊糊地回忆,我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的呢……

晚上回家,洗漱完毕我就开始看报纸了。每晚我都要看十种以上的报纸,一版一版地像看小说那样只字不漏,哪怕是党报的社论,那些充满政治意味的说教,我也会以最敬业的态度去认真学习一遍。从这些报纸上,我可以发现国家最近的舆论导向,主旋律的报道热点等等,当然我更多的是在推敲新闻后面的真相,我有一个深为同道折服的绝活,同一个当日新闻,在各个报纸大同小异的描述中,我会敏感地嗅到一些不谐的甚至有悖常情的气氛,第二天以平民的好奇去一打听,保证能从另一个角度扑回一条绝对独家。

才看完《新华日报》、《南京日报》,就听到父亲在门外喊起来:今天你去不去呀——。这是父亲每天晚上例行公事般的一句话。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参加了居委会的“摇铃小组”,每天晚上九点,小区的几个老头就自发的排成一条短短的队伍,打着手电,一边摇铃铛一边在各个住宅楼里转悠,以此惊吓坏人,保护小区居民安全。老头们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有的老头耳背,喜欢大着嗓门自顾自的说话,听的老头不耐烦,另外开个头自己也说起来,那情形着实可笑。我曾经跟父亲出去摇过一次铃,看着老头们老眼昏花步履蹒跚的样子,我都替坏人们感到放松,谁怕谁呢。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用我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笔搞出一篇小通讯《湖畔新寓有支老年摇铃队》,里面捏造了他们吓走两个自行车小偷、帮一个迷路小孩找到妈妈等细节,并把摇铃队的意义提高到老年人发挥余热、市民自我防卫意识加强等等高度,惹得市电视台“夕阳红”专栏也来给父亲他们做了个三分钟小专题。父亲为此对我很是刮目相看,而且从那以后,每晚出发之前,都要问我一句——今天你去不去呀。好像我每去一次都会带给他们什么特别的好处似的。

不过,今天父亲的这一喊让我迅速想起了什么。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是上次跟父亲出去摇铃时碰到那个女人的。对的,她家就坐在我们前面那一幢,她的丈夫我也见过,我想起来了,他们夫妻俩还是蛮有特色的。

那次是跟摇铃队出去是腊月,天冷得很,我和老头们都穿得厚厚团团的,尽量顺着墙根走动,连摇铃的叮当声也冻住了似的不那么清脆悦耳了。从居委会老头家的四幢出发,五幢就是我们家,再转,到了六幢,一对手拿棒球拍身着运动装的男女进入了我的视线,大冷的天儿,只穿了一身运动服,也不戴帽子,远远的看过去,男女都昂首挺胸青春勃发的。走近了,那对男女礼貌的停下来,等我们经过。这两人长得还真般配,女的特漂亮,皮肤特别嫩,男的也很帅,看上去非常讲究,手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就是皮肤太白了些。但这对在冬夜还坚持出门打棒球的男女的神色并不像远处看上去那样神采奕奕,尤其是男的,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厌倦,不自觉的皱着眉头,仿佛在完成一项仪式似的看着我们臃肿缓慢地走过。倒是那女的,强打精神似的勉强对我们点点头。

走出好远,那个男人的神情还让我心中好一阵不爽。问父亲,他说:一直都这样啦,这对小夫妻每周三、周五都去打网球,每次都能碰到的……

不过,这对神色古怪的小夫妻倒给我带来一点灵感,三天之后,经过对各个区体育场所的大量采访统计,我写出了一篇《今天,你打什么球?》,对市民的业余健身情况作了一次综合分析,小赚了三百块钱……

你今天去不去呀。我听见我爸又问了我一遍。

去。我在腿上涂了一层驱蚊剂后走出门。父亲眼里露出喜从天降的神色。

不过这次没有碰到那对夫妻。我倒也不失望,只是一边摇铃一边琢磨,那次她到徐前家的院子里,是跟谁上床呢,总不会夫妻约好了到别人家睡觉吧。也许这里面有隐情,比如背叛与偷情什么的。我的情绪逐渐高昂起来,从最近民众的兴趣来看,对个人隐私的欢迎是越来越占上风了,《早安南京》甚至还辟出一个整版来专门登一些有鼻子有眼的男女恩怨,并配上经过处理的主人公照片以加强真实性,稿费着实可观,只要事出真实,稿费可以达到2000元以上。这种稿子我一直没有尝试过。如果这条“线”路子好,而且那女的真的愿意出来一吐心中块垒的话,我一定会把它写得一波三折催人泪下的。当然,我不会写她偷情,我会另外换一个角度,描写具有普遍性的少妇闺怨,点破貌似和谐的表象下现代人共同的婚姻危机,从而呼唤真爱的回归等等。不过,这条线暂时还是虚线,这女的是否有什么隐情包括她是否答应跟我拿她做文章还是个未知数呢,如何把这条虚线慢慢养起来,直到最后给做实了,才是我下面最大的功课……

天这么热,那对夫妻现在还打不打球了?我问我爸。

打呀,风雨无阻,今天是星期四,明天你来的话就能碰到他们。两人还那样儿,整整齐齐的……明天你再来?父亲张开嘴看着我。

 

又一个星期四,我再一次在中午的时间赶到徐前院子里。

我蹲在车棚里装模做样地捣弄自行车。一会儿,她来了,还是收拾得油光水亮的样子。我站到院门抽烟,然后又到街上买了份报纸,一边看一边等。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她下来了。头发显然重新梳过了,上了不少发胶,腰间的裙带换了一种系法,两只脚懒懒地拖着高跟鞋。我大胆的正眼看了她一眼,出乎意外,女人脸上并没有想像中满足的春色,相反,她的神色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怨恨和嫌厌。她飞快的回避了我的视线,推起带小孩椅的自行车骑走了。

在徐前的配合下,如此这般的观察持续了四周,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都会看到相似的一幕,有一次我还请徐前跟女人上了楼,连具体的门牌号码都掌握了。好了,现在情况是很清晰的:尽管有一个十分般配恩爱的丈夫,这个女人还是在外面有一个关系固定的情人。多么典型的个例呀,这说明什么呢?对婚姻的讽剌,婚外情对女性的吸引,现代人情感的空虚等等。我用大众的视角品味了一通,觉得文章还是可以做下去的。

那四楼上住的是什么人?我问徐前。

不太清楚,反正是个男的喽,谁认识谁呀。

 

经过足够漫长的观察之后,我认为我已经有充分的准备挖掘“事实”的真相了。

第五个周,星期四的中午,那女的出来了,看上去还是那样在疲惫中带着阴郁。我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递上“《早安南京》特邀记者郑义”的名片,我彬彬有礼的说:我们能谈谈吗?

她显然是吃了一惊,像是从某种深遂的想法中被我惊醒了似的,她下意识地轻声问了一句:谈什么呀?

我知道你每个星期四中午的秘密。我亲切的放低声音对她说,我试图微笑,表明我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恶义。

她点点头,脸上淡淡地带着一丝嘲讽。但一点都不慌,我甚至觉得她早有所感。她同样礼貌地对我点点头:好吧。

她这么轻意的答应让我很吃惊,并对即将开始的谈话感到担忧。她为什么不像常人那样质疑一下我的身份或我的意图什么的。也许我低估了她的不幸及这不幸之后的力量。

在初秋的阳光里,按照她的建议,我们在市民广场坐了下来。我看看表,下午两点半,广场人很少,太阳晒得人有点懒。

你要谈什么?她抬起眼睛看看我,她这时的表情跟我在摇铃队的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因为缺乏真正的兴趣而勉强打起精神。

你真的会全都对我谈吗?我真诚地、和气地充满民主的问。我的很多采访对象都说过,是我的眼神最终让他们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你的眼神就像一只跟了主人三十年的狗,一个家伙甚至这样形容过我。谢谢。我衷心喜欢他对我眼神的比拟。

也许是我的眼神真的令她心有所动。她移开脸,摸出一支香烟。我掏出打火机替她点上。她抽的是男人的烟,味道很呛人,我转过脸,避开烟味,慢慢对这次采访恢复了信心。她沉默的时间越长,我接近事实核心的距离就越短。

足足抽完一根烟,她才开始了她一泻千里的叙述。她叙述的内容及表达的大胆出乎我的意料,有的地方甚至令我没有勇气与她正视。

没有关系,听我说完吧。她像个老烟枪那样把一枝新烟接在烟屁股上接着往下抽。她的叙述就像绵绵不绝的轻烟一样在我的眼前飘动。

 

我跟四楼的那个男人学会了抽烟。他叫花毅,每次我们做爱之后,他就开始抽烟,并给我也点上一枝,他说,烟才是做爱的最终高潮。这是他讲过的关于性的诸多理论中的一条。人有好多种,有的人喜欢做复杂的数学题,有的人喜欢打扫除,把一切都搞得干干净净,有的人喜欢教训别人,教训每一个人都使他感到生活的乐趣。花毅就喜欢做爱,对所有跟做爱有关的细节和知识他都兴趣盎然。花毅开了一家性用品专用店,除了常见的用品用具药物,他还专门请人从美国香港进货,卖一些市面上很少的东西。如果碰到趣味相投的人,他还会拿出一些宫庭春画及民间壮阳偏方来个别招待……总之花毅把自已定位成一个身体力行的性学专家,他宣称要穷其一身探索性爱的奥秘和高峰,他甚至还写了几篇像模像样的性学论文投到一所大学里的内部刊物上……这是我认识他之后才知道的,我真没想到我的生活里会认识这样……的人。我认识他简直是像命中注定似的。花毅总是说是我送上门的。

我家住在湖畔新寓,我当然不敢在附近买那东西,而且我一直等到冬天才去买,因为那样我可以很自然地带上口罩。那天,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一家不起眼的保健用品商店,我口齿不清地指指女用自慰器:“买这个。”

他走上来,店很小,就他一个人在,带着与众不同的眼神。“要美国的还是日本的?要不要带水的?”

我很别扭,觉得耳朵都要红了,简直想扭头就走。“随便随便”。

他似乎是帮我考虑了一下,替我包起了一个。在包装纸外,他另外替我找了个不透明的纸袋子。这让我好受了些。“知道怎么用吧——“一看我的脸色,他改了口:“里面有说明书——”。

等到快要用时,我才发现说明书完全是日文,我根本看不懂,又不可能找人去问,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偷偷摸摸买了一个回来没想到还是没法用,只得懊恼地重新装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了一张名片,放在包装袋的下面:“长青藤专卖店  花毅”,上面留了一个家里的电话号码。名片拿在手上忽然觉得很紧迫,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不加掩饰富有意味的眼神。我把它塞进纸袋去做别的事情,可是不行,那张薄薄的名片就像一只关在笼中的小鸟一样啾啾地在暗处跳个不停,令人心神不安。我几次走到橱边,把名片拿出来看看,再坚决地放进去。那个瞬间像青春期那样漫长而且令人不知所措。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与命运较真到最后,我出了一场大汗,妥协着走向电话机。凭着直觉,我知道,只要拨通那个电话,生活的颜色就会发生令人目眩神迷的变化。

是的,我知道你会问我,怎么会要去买那玩意儿呢,婚都结过了。下面我就要跟你说说我的丈夫,一个不跟我做爱的男人。……不,我们很相爱,没有第三者,他生理上也没毛病,在关于性交的专业知识上,他知道得应该不比花毅少。他是个妇科医生,明白吗,他的工作就是成天倾听女人关于下身不适的种种细节及引起这些不适的前因后果,各种各样的女人哪,丰腴的,修长的,干瘪得像笋干似的老妇女,职业可疑的妙龄女郎等等,无一例外,在简单的对话之后,她们都要在他面前躺到床上,叉开双腿,让他观察她们的阴部,从里面刮出分泌物,并从分泌物的颜色、浓度、频次等等方面推断疾病与否的结论……结婚以前,他还好好的,我们在一起都很正常,他还跟我开过玩笑,说他每天都看着女人叉开双腿躺在床上,整天都处在勃起状态呢……做门诊做到第三个年头,情况就不对劲了,先是对清洁达到了神经质的高要求,他买来大量的高锰酸钾,要求我在事前事后反复清洗,对自己也是,只要碰了我,几乎要花半个钟头去清洗下身。他甚至搞了一个专业的观察镜带回家,定期为我做检查化验……这还好,我也都习惯了,到去年,他调到住院部的妇科,工作内容有所变化,我很高兴,想他应该从职业性的心理暗示中摆脱出来,没想到,情况更糟了,他变本加厉地每晚都要求我摆出病人的姿势,然后他戴上一次性的透明手套,伸进去检查一番,有时还提取一点分泌物,像个敬业的门诊医生那样不厌其烦耐心细致,好像他就此已经获得了某种满足……总之他压根就不来真的,宁可偶尔躲到卫生间自慰……当然,夫妻是可以交流的,我试着把我的需求婉转地传达给他,但我发现他是内心真正厌恶性交,他认为那是世上最肮脏最丑陋的事,是疾病、离弃、背叛乃至罪恶等等的万恶之源,他甚至像个最虔诚的传教士那样循序渐进地向我灌输节欲的美德,无数个夜晚,在带有职业气氛的例行检查之后,他会正襟危坐地向我介绍历史上诸多洁身自好者的动人事例。为了最大限度地分散我的注意力,他会专心地陪我逛街,买下任何一样我看中的东西,每天早晨,他会陪着我到公园跑步,每周打两次网球,他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做我最爱吃的红烧猪手,会因为我对某一部碟片的喜爱而陪我看上四遍……在许多人眼里,他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丈夫呀。这可能也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他常常把邻居及同事对我们小夫妻的艳羡只字不漏地与我分享,好像那是他人生最大的成就似的,我知道他,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要面子,他对我的好我理解为是一种无言的约定:就这样相安无事,永远不要说出真相……也许他也有他的道理,事实上我可能比他还要面子,你想,难道我就因为那件事我去跟他离婚,那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布,我需要男人搞我,男人不搞我我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是啊,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才想到到小店去买那个东西,而上帝对我的补偿是让我与花毅认识了,我所缺少的一切他都变着花样给我了……但是你相信吗,我并没有因此得到真正的愉悦,在我丈夫的影响下,我现在对肉体的感觉非常复杂,在我的想法中,我与花毅的肉体盛宴就像是某种毒品,清醒时恨之入骨,瘾犯了又可以为之赴汤蹈火,我真的很厌恶我这具身体,厌恶它所表现出的令花毅引以为豪的各种反应,有时我清醒时一想起我的所作所为我都能恶心得吐出来!我其实特别想像我丈夫那样,冰清玉洁的什么都不去想,我一百个愿意去做一个符合他标准的女人……谁会帮我戒掉这个毒瘾呢,世上有这么一所戒毒所吗,要是有,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天快要黑了,地上积了一堆烟头。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多起来,由于她引人注目的美及手中的烟,几乎每个人经过我们面前的人都会不加掩饰地多看我们几眼。这让我有点不自在,当然最让我不自在的是她讲的那些内容,这大大超过了我的期望,我甚至感觉到一种作为听众的压力:轻易就得到这种没有保留的信任,我是否要付出什么代价?

呃,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你不就想听这些吗,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跟踪我。一开始我有点看不起你,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没关系,好奇心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再说我也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撒谎。也许我一直都需要对一个陌生人原原本本说出我的真实生活。

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看到名片了,我只是一个特约记者,记者,你应该知道的,有社会良知有法律常识有正义的是否标准。

是吗,那更可怕,然后记者就以为自己可以随便跟踪、挖掘一个人的私生活。

不,我保证我没有恶意。我本来是想拿你的事情做个案来描写当下的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公允地探讨一下婚姻之外的情感、性等等,当然,那也是在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之下。不过,现在我承认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一点,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可以收回我全部的初衷,我们可以像两个陌路人一样就此分开,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向第三者泄露我们的谈话内容……

她甜美地笑起来,像一朵突然在黄昏中绽放的玫瑰。笑在瞬间又灰飞烟灭。不,郑义,这不是我意图。你认为一个人,比如我,仅仅因为倾诉的需要就会把全部的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吗?做记者的不会这么单纯到这个地步吧。

我再次摸出烟抽起来。……那你说吧,我听听看,你的意图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都说了,我现在最大的苦恼就是想找个能帮我戒毒的人,随便谁、随便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让我停止这种带有不洁感背叛感的生活……你今天找我其实我很高兴,我想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太长时间了,我就想等一个人发现了我的事情,然后这个人就在某种意义上成了我的同谋,这个人必须跟我一起把我的这个问题给解决掉……

这个女人的逻辑真荒唐,好像倒是我有把柄在她手上似的。她要是碰上个无赖她也会样自说自话吗?不过她还是对的,她好像吃准了我这类人的心理:因为深入了对方的内心世界而有所不安,从而心有负疚地愿意站在她的一边为之出谋划策。

我沉吟起来,想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发现头脑中还是空空如也,她满目期待地盯着我,我只得随口说起来,这个,你有没有试过精神分散法,把心思全部放到孩子身上,你小孩几岁了,你可以安排中午的时间带她去学点东西,这样你没有时间到花毅那儿去了……

谁说我有小孩了?

你自行车上不是有童骑吗?

是啊,我家里还有好多小孩玩具小孩衣服呢,你不知道我多喜欢小孩。这些年我一直陆陆续续给小孩买小东西,要是一切正常的话,结婚四年,我的孩子应该有三岁了吧,该上幼儿园了,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后来干脆去买了个童骑装在后面,一边骑一边想像后面驮着自己的小孩……是的,你别那样看着我,这只个童话故事,我自己讲给自己听,我一直有个想像中的儿子,他叫奇奇,快要有一米高了吧,最喜欢吃薯条了,我给他上的是第二幼儿园,报的钢琴班,赞助费就要九千呢,我每天早上都要送他去上幼儿园……

我被她说得毛骨耸然起来。也许我面对的是一个臆想症病人,她所说的一切全是荒诞的虚构。或者她和她丈夫都是病人,一对病人。我心里开始混乱和不安起来。这对夫妻沉浸在多么深厚的不可思议的迷雾里呀。我失去了与她继续纠缠下去的信心。我想这一个下午我其实都是在浪费时间。这条“线”缺少某种共性,是做不了任何文章了。

我主动地站起身,随便扯了几句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然后简短地与她道别。她对我的嘎然而止显然觉得很突兀,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再次对她做了关于严格保密的承诺之后不顾一切地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无数个中午,长期对那女人的观察被大量的空闲取而代之,但我还是有效地克制了自己重新到徐前院子里去窥视的欲望,我说服自己,对那个女人我不再有任何兴趣了。算了吧,就当那是我线人生涯中的一次败笔。

快到到国庆节了,街上的大小店铺开始支起杆子挂起国旗,我到书店买了一本《国旗法》研究起来,果不出我所料,许多店家悬挂国旗的方式方法包括国旗本身的尺寸标准都与《国旗法》有较大的出入,多好的线索呀,这条稿子要是做出来,说不定能评上当月好新闻呢。我兴致勃勃地投入了新一轮的明查暗访。要不是那天父亲重新对我说起那对夫妻,我想我都快忘了那个女人了。

父亲那天摇铃回来都九点半了,衣服都没换就特地转到我房间里来了。父亲斟酌了一下说:你还记得你以前问起过的那对小夫妻吗?真奇怪,我们有两个多月没看到他们出来打球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真是不习惯呐。明天又是星期五了,他们以前打球的日子,要不你明晚跟我们瞧瞧去?父亲盯着我,我看出他的主要用意还是想让我再次参加他那无聊的摇铃队。

两个多月?我意识到这正是我与那女人上一次见面至今的时间。行啊,明天跟你们看看去。我想我只是为了满足父亲才愿意化费我宝贵的晚间时光的,因为按照父亲的说法,那对夫妻看来是不可能出现的了。

初秋的夜色看上去十分宜人,漫步其中令人有诗意的期待。院子里有一些人在散步,身影绰绰不清。铃声叮当,像童话中的仙乐那样若隐若现。

郑义—— 窗口突然传出一声惊喜的疾呼,郑义,你等等。

我吃惊地停下来,谁会喊出我的笔名?整个摇铃队也随着我的脚步而驻足不前。当然我很快醒悟到:是那个女人在喊我。

女人从六幢的第二个单元口飞快的跑出来,连身上穿着的白色长睡裙都没来得及换。这使得她在夜色中看起来分外迷人。她带着轻微的气喘停到我的面前:可找到你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那天给我的名片了,刚才我无意中从窗口伸出头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不过这样才让我终于又碰到了你……

她的出现及她对我说的一长串话显然让老头们尤其是我的父亲感到难以理解,他们很快打断她的话,问起他们最关心的事:你们最近怎么不打球了?

哦,这个……我可能要做妈妈了。她稍稍有点扭怩的说。

这下子我更吃惊了。她回避了我的眼神,对老头们点点头,要请郑义帮我一个忙,请他到我们家,可以吧。

她家在12楼,她一言不发地带我从楼梯走到三楼,三楼有个较大的露天平台,她停下来,哀愁和不安像藤一样地爬满了她的额头,与刚才的欢愉和兴奋相比判若两人。

……谁的孩子?你爱人知道吗?

花毅的。一次失误,也许……是我故意为之。我实在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否则我可能也要变态了。你的建议给了我一个灵感,是的,只要真的有了一个孩子,我就再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找花毅了,生完孩子我就把子宫切掉,听说那样可以削弱情欲是吗……这次我终于如愿了,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世上最投入的母亲,这孩子将是我新生的起点,事实上这段时间我就已经不到花毅那边去了,我真的应该谢谢你,你的主意实在妙极了……不过,不过他还不知道,最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我不想打球不想跑步了,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真相……我请你,就是帮我这个忙,跟他说出全部的事情,包括我跟花毅的交往,并最终取得他的某种默许,在世人眼里承担起父亲的角色。

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丈夫肯这样戴绿帽子的!

他不一样!女人高声地反驳我,他不愿带给我孩子,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那他就应该接受这种命运,他只能做别人孩子的爸爸!也许这个方案将为我们的夫妻关系建立起新的秩序和平衡,是的,只要他接受,我就不再会对他、对我们的夫妻关系有丝毫怨言,而且我可以保证永远不再跟花毅见面,只要有了孩子,我从此会对他忠实到底的!真的,你就把我的原话这么告诉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呢。我这么一个外人去说这些,他怎么能接受。

我有点害怕,哦不,我是很害怕……事实上,我也不太有把握,他其实特别要面子,这事儿他一点预感也没有,再说他脾气很爆,我怕会伤了我的小孩。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帮这个忙的,你一定很会说话的对吧,再说,你记者的身份听上去是不是比较让人好信任一点?

女人抚摸着她尚未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叫人难以拒绝的神情。月光作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情的荒谬可笑,但出于一种类似于职业道德的责任以及一丝难以抗拒的好奇,我跟她走进了电梯,12楼,在电梯的上升中,我想我可能很崇高,我甚至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她的家很漂亮,丈夫正在举哑铃,看上去他对体育锻炼有着超出常人的爱好。她很突兀地对丈夫介绍说:你看,这就是《早安南京》的特约记者郑义,我在一个朋友家认识的。刚才我一眼就认出来,跑下去看,果然就是。

我尽可能大方地坐下来,她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然后一头钻进卧室,在里面打开了电视,她把音量开得很高,一会儿,像是怕打扰我们聊天似的把卧室的门严严关上。在即将合上的门缝里,我看见她的眼睛充满期望地对我眨了两下。

对我没有由来的来访,良好的修养使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疑义,我们像两个等车的男人一样就最近的球赛泛泛地寒暄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番紧张的观察和考虑之后,我就门后面挂着的一本挂历重新起了一个话头。

挂历上是一群不同肤色的光屁股婴儿在阳光下晒太阳。我咳嗽着称赞了一下挂历的创意,然后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小孩?

他没有说话,他的神情表明他在揣测我的潜台词。

哦,也没什么,随便问问,好像田小力一直很想要呢。刚才在电梯里,女人主动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他喝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儿,说:每个女人都那样,只知道小孩好玩,不知道带小孩多辛苦,反正我是不想要小孩的。

呃,不过,刚才一同上楼,田小力说她好像已经有身孕了呢?她希望我可以说服你要了这个孩子。我硬着头皮直点主题,但我没有进一步对孩子的父亲做任何阐述。我认为那根本用不着说出口,他会在瞬间全部领悟的。

他看上去迷惑不解,像一个人听了他不懂的笑话。

仅仅五秒钟的停顿,他又慢慢活泼起来,在沙发后摇着头来回走动,走了那么几圈,他终于停下来,推心置腹地看着我。我知道你肯定被我爱人给蒙住了,她都对你说了那么多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老实告诉你,她脑子有点小毛病,三四年了,很重,什么事能说得跟真的似的,她想要小孩也是真的,你看,这壁橱里面,全是她买的小孩衣服。不过,她这种情况是不能要小孩的,我带她找过很多医生,都建议我们不要小孩,可是她偏就是一条筋地想小孩,死活不肯避孕,我承认我因为这个特别苦恼,长年累月不敢碰她,有时我真的难以忍受,但我很爱她,而且别的方面她也都好好的,我是真的不忍心离开她……好几年了,按照医生的建议,我一直跟她一起做各种各样的锻炼,我总想等着她哪天恢复了之后再要个小孩……她以前从来没有跟别人乱说过什么,真奇怪,怎么会跟你说这么多的呢,你一定把她的话当成真的啦,说说看,她还跟你说了什么?他神情急切地走近一步,盯着我。

他对田小力的全新定义让我感到云山雾罩。但我忽然发现这是我跟他实话实说的最好方式。我假装毫不知情地大吃一惊,唉呀,有这种事,我看她好得很嘛。她还跟我说了不少东西,她讲得很逼真的,有许多细节,她说你由于职业的原因不太喜欢跟她……那个,所以她在外面有个情人,那个人叫花毅,就住在团结路那里,他们每个星期四的中午都约会……这回这孩子就是那个人的,她希望你能够同意做这个孩子的父亲……

他笑起来,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像终于明白了某个笑话的幽默所在。郑记者,你说你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吗,我们妇科的男医生多得很,工作上的例行检查怎么可能影响人的欲望呢,你随便去问一个好了,唉,她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什么花毅,什么星期四的约会,她怎么会这是编得有鼻子有眼的呢,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努力,难道全是白费!他的表情克制不住地绝望起来,一个人陷在沙发中不再跟我说话。

我从侧面审慎地看着他,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一个痴心的丈夫,一个荒诞的妻子。我的判断力在瞬间失去了嗅觉,我甚至觉得这夫妻二人都在我面前演戏,他们以舞台剧的形式联手出了一道不太常见的智力题来嘲弄我由于职业原因而造就的多管闲事。

沙发上的表已经指向11点,好了,笨拙的线人,管它夫妻二人孰真孰假,你可以退场了。我走过去敲敲卧室的门:田小力,不早了,我就告辞了吧。

等一下。丈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声音非常高。小力,你出来,我们不是一直有约定的吗,家里的事不要到外面乱说的是不是?现在你要对这位郑记者收回你对他说过的所有的话,你的玩笑也太过分了。丈夫的语调控制得很好,严厉中带着亲切,真的像面对一位撒下弥天大谎的病人。

我没有一句话是玩笑。田小力缩在房里并不出来,她的声音也很低,好像她确实欺骗了别人似的。

你们谈,你们谈,我先走了。

嗳,你千万别走!田小力,我们要让郑记者把事情搞清楚,要传出去多难听,咱们结婚都四年了,一直是模范夫妻,你怎么能这样编排你的丈夫,要传出去什么丑事你叫我还怎么见人?你快出来,这事非得在今天了结了不可。现在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小孩。你要说实话!最后一个词的语气终于加重起来。

田小力看看我,在寻求支持,我觉得我很尴尬,田小力的丈夫有一种让人害怕的镇定和威严,我想田小力如果足够明智的话应该说出她丈夫想听的实话。

田小力没有说话,但她从包里翻出一张人民医院的尿检化验单:田小力,妊娠测试,阳性。

丈夫的脸猛烈地抽动起来,像一名快要中风的老人,我及时地拉开门准备逃之夭夭。但这个丈夫又用我难以想象的意志克服了面部肌肉的剧烈跳动,他礼貌地站到门边与我道别,他甚至给了我一个不太像样的微笑:你瞧,她连化验单都搞了一张来。

 

几个小时之后,随着那一声我将永生难忘的闷闷的巨响,我才知道,那应该是他留在人间最后的微笑。他的微笑从此像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微笑镇定得像一个面具,或者像一只手,捂住了事实的全部真相。

……人群越聚越多,110112陆续呼叫着赶到现场。人们被吆喝着让出一条通道,纷杂的脚步像听不懂的节奏在敲击耳膜。这忽然让我找到了一种职业性的镇定,仿佛出于难以克服的条件反射,我拿出了袋中的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打出了我赖以为生的那个号码:本报最新消息,今日凌晨1点零五,一男子自湖畔新寓27楼坠下,警方初步推断死者系自杀身亡,据了解,死者生前为某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不远处,田小力舞动着双手一边哭着一边对一名警察飞快地说着什么,同时指了指我的位置,另外两名警察慢慢地向我走过来。田小力的哭声更响了,如裂帛穿空,带着只有我能了解的自由和喜悦。我蹲下身,揪起一把带有血迹的青草,并像猎犬那样凑到鼻尖细细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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