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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雨一直下
崔曼莉
一个女人有着体面的工作、体面的学历,没有合格的男朋友,就会有人不停地给你介绍对象,拒绝这种事情的后果是父母苦恼的白发和朋友喋喋不休的规劝,其实我还不到三十岁,大家已经开始害怕我心理变态了,劝解之词各式各样,王丽的得意之作是:“如果你自认是个浪漫的人,那你就能接受任何一种方式。”
所以现在我坐在她家的客厅,等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事情让我觉得可笑,王丽忙着往我脸上涂抹,企图使我五彩缤纷,她的手指扒拉着我的眼皮,在恍惚的视线中我看见两片翻飞的唇重复着取悦男人的决窍,我感到她的手粗糙了,想起那个贾宝玉真是经典:女人嫁了人……?
“下雨了!”王丽尖叫一声,雨势猛烈,敲得玻璃怦怦响。“上午还好好的”王丽需要理由解释自然现象和此次相亲的某种悬念:“难道?!”她无比激动的望着我:“真是你的真命天子?!”
唉,女人!
雨越下越大,男人进门时的狼狈作出了回答,他抖抖索索地站在厅里,拿着干毛巾用力擦拭头发上的雨水,已湿透了的白衬衫成了透明装,隐约可见对称的“排骨”。王丽一个劲地让坐,他尴尬地:“裤子,裤子全湿了。”
躲进卫生间里半天,他穿着王丽老公的衣裤坐在我对面的沙发里,鲜艳的格子衬衫除了配王丽老公一张白白胖胖的娃娃脸外我想不出其它男人穿上后还能成什么样,我拼命忍住笑,王丽鼓励地边冲热茶边夸道:“咦,穿起来蛮帅嘛!”
话题从天气开始,雨来雨去,他努力地找出各种关于雨的心得:“现在茶社里的厕所都改叫听雨轩了,因为女人上厕所是象大珠小珠落玉盘,男人是象……”“咳!咳!”王丽咳嗽起来,用眼睛瞟着他,他嘿嘿笑笑:“其实无聊的很,做作!做作!”他举手抹了抹半干的头发:“你,喜欢下雨吗?”
“我,”我应付着:“还可以吧。”
“我也喜欢。”
“噢噢。”我又答了一声。
王丽站起来:“我再去烧点水。”
我的眼睛在茶几上的杯子把上打转,他则在别人的衣服里坐立不安,突然,他象想到了什么:“我有个哥们,是部队里的,他说他们那个团长在打越南的时候,遇到件特好玩的事?”
“什么事?”
他喝了口水,咳了一声:“那个团长带着一队人埋伏在一个村子边上,当时雨很大,大概……,”他停了停:“有现在这么大吧,越南是热带天气嘛,所以常常下雨,下得人都快长霉了……”
“那团长脸是绿的吧?”我道。
他哈哈笑着:“那当然没有,你,还有挺幽默感.”
我对他的评价不可置否。他哼了哼,又接着道:“他们要埋伏整整一夜,尤其是在村子边上,如果给老百姓发现了就全完了,他们是作战计划里出其不意的一队人,要从左路进攻,当时雨特别大,到了半夜才发现少了一个士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踪?怎么会失踪?情况紧急,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等,一直等到天亮,那小子自己跑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一些:“你猜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
“那个小子说是想借着大雨到村里摸点情报,这明摆着骗人嘛,那个团长不相信,问他为什么不汇报,后来吓唬他说他是叛徒要就地枪毙,他才说他是感冒了,实在想吃点生姜或者酒什么的,就偷偷趁着雨势溜进村里,本想去去便会,谁知道遇见了一个越南姑娘,他用越南话哄她说是越南战俘,结果,结果”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声音更低了些:“结果就在姑娘了过了一夜,所以直到天亮回来。”
“你们说什么,这么神秘。”王丽拿着水瓶走过来。
“一个故事,一个故事”。他哈哈笑着。
“雨怎么还在下,你们自己坐,我去买菜,”王丽看着我们:“你们慢慢说故事。”
“好,好。”他站起身:“不送,不送。”
王丽扑哧笑了,摇了摇头,关上门走了。
我突然想知道更多:“后来呢?”
“后来,”他愣了一下:“就打仗了。”
“没罚他.?”
“没有,”他想了想:“这怎么跟上面汇报呢?反正也没出事,就算了,听说他立了战功,现在还是他们的一个干部。”
“结婚了?”
“嗯,当然,当然结婚了,听说还有个小孩。”
“有个小孩,”我重复道。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雨,王丽上哪去买菜?”
我望着鲜艳格子上的脸,无法解释心里埋下了疑团:那个越南姑娘没发现他穿得是中国军队的衣裳吗?如果是越南战俘为什么会半夜在村里摸索?既然是半夜,为什么姑娘没有睡?发现这样的陌生人,她没有高声尖叫,惊醒任何人吗?他们在哪儿过得这一夜?会不会留下一个孩子?她没想过找他吗?现在已是和平时期,他找过她嘛?
或者,我想,他们只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为了能有一夜的缠绵。
相亲还在继续,客厅里的气氛却不能冲出这个故事的结局,雨一直下,他在叙述完毕后被故事抛弃,剩下我沉浸其中,独自约会:雾色迷离、音乐萧索、男女的高潮……。整个下午被雨和神情恍惚的我破坏无遗,他企图找到原因,用各种话题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是徒劳无功。我总想起《阿甘正传》里关于越南战争的镜头,好像也有雨,不停的。然而那些画面的颜色却蒙上了层灰,又像是《花样年华》的色调。整个故事荒诞不经,却沟通了所有记忆里的情绪:战争、爱情、生与死,甚至在吃王丽烧得菜时仍觉得不可理解与捉摸。他的自信心受到打击,从开始的不停说话到索然不语,王丽不明白在她去买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以之于失败超前而至,不等她的安排结束。在最后相互客气的辞别时我想我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他已面目模糊。这场相亲,这场突来的雨,也许只是为了使这个知道故事的人来到这个客厅,坐在这张沙发上,然后想起了这个故事,告诉我。
崔曼莉,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现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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