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　　恶

姚晓

王群先到的。郑明浩想打个招呼，一时却又不知怎么称呼她好。等两人都签完了字，那个老头就把章盖得山一样的响。郑明浩一时走了神，想着这么敲下来台板上的玻璃迟早有一天会给敲裂开来的。

王群什么都没说，甩过包，就先走了。或许是自己心虚才觉得她在阳光下走得带些郁郁的样子。她还是穿着那件齐膝的长长的大红毛衣，遮住了那已经开始发胖而有些下垂的屁股。如果象以前那样，郑明浩会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笑她的审美观点有问题，王群通常是笑笑，说怎么啦。但如果郑明浩还不住嘴的话，她也会生气的。也许仅仅是生气，而没有体察到丈夫身上由来已久的对她的厌恶。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郑明浩跟在片刻之前还是自己的妻子后面，走在这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县城里，感觉出一丝陌生来。其实县城大范围的拆迁改造已经有好几年了，但在这个时刻郑明浩突然想起了那个老城区来，想起了窄窄的马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梧桐，阳光努力透过枝枝桠桠们星星点点地洒在行人的肩上，几个少年骑着车呼啸而过，吓得旁边的一个女生弯转了龙头，尖叫着喊了声要死啊。

那天和王群说的时候，太阳很好地照在家里。郑明浩虽然嘴里说的是俞佩的事，但不知怎么就走了神，他好象一个人来到了过去的那种平房里，树影重重，带些阴森的暗。他说我是在丁老师那次请吃饭的时候认识她的。那天丁老师说这是他同学的妹妹，姓俞，文亮小学的老师。她就抬起那双眼睛瞟了郑明浩一眼，说以后还要请郑老师多多指点。郑明浩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小俞说要的，要的，我敬郑老师一杯酒。席上的人开始起哄。回来的路上，郑明浩突然记起那次闹得沸沸扬扬的风流韵事来，女主角是文亮小学的一个姓俞的老师，难怪一个堂堂教导主任会败下阵来，想想她那双象狐狸一样的媚眼，郑老师，来，我敬你一杯。

离婚是郑明浩提出来的，他说是我对不起你。王群摇摇头说，不是这么回事，不是的。郑明浩说你能原谅我？王群抬头看了看犹疑着的郑明浩，笑了一下，说你害怕我不原谅你么？

小俞用嗔怪的口吻说，你怎么这么用劲的，你难道就不能体贴一下人么，你是不是很恨我啊。郑明浩抬起满是汗的脸，抱歉地笑笑。

起初王群说她怕疼，但郑明浩看她的眼神是一脸的恐惧。

渐渐地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由冰冷变得滚烫了，而这个时候季节也变了。

似乎他整个的记忆都留在了这个季节，在这天气已经转暖预示着炎热夏季即将到来的季节。

永远在拉上窗帘的一刹那，昏黄的房间顿时黑了，喘息声碰撞着墙壁又弹了回来。郑明浩竖着耳朵，留神着大门的声音，他总以为家人会提前下班。身躯下的她象一条落在地上的黑鱼一样蹦跶着，韧性而活力十足。

还在年初的时候，有好事者举办了一次老同学聚会。王群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郑明浩没说话，在洗脚上床时，才突然冒出一句来，你为什么不去呢？王群张开嘴，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最近有些不舒服。去吧，都是老同学，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在闹矛盾呢。郑明浩给王群作了主。

王群很小心地看了郑明浩一眼，郑明浩假装没有发现她的这个动作。两人在黑暗里躺了很久，后来郑明浩就说我们做爱吧。这样的词语在他们八年的夫妻生活中从来没有用过，在黑暗里显得有些突兀，但幸亏是黑暗掩饰了尴尬的棱角。

王群说：“可能是你今天酒喝多了吧。”

郑明浩说：“没有啊，我没有喝什么酒啊。”

王群又说：“可能是你这几天太累了。”

郑明浩说：“可能吧。”

王群说：“睡吧。”

放在客厅里的闹钟嘀嘀答答地响。

王群翻了一个身，郑明浩说：“你没睡着吧。”

王群说：“没呢，怎么了？”

郑明浩说：“我好象又行了。”

黑暗里又有些响。

王群说：“不行，太干了。”

郑明浩不说话，王群说“没事的，我不疼。”

郑明浩说：“算了。”

放在客厅里的闹钟嘀嘀答答地响。

郑明浩在南京只停留两天，吴勇军的名片在他手上把玩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那还是同学聚会上吴勇军给的，吴勇军说到南京来玩。吴勇军接到他电话时，先是愣了一下，后来就显得很高兴地说，你在哪里，我来接你。郑明浩对他这种坦荡的热情有些吃惊，因为在聚会上大家的眼神都显得有些慌张。郑明浩和他约了地方。

郑明浩回来后，象在南京约吴勇军前那样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拨通了王群的电话。（那时他们已经离婚了）他说我在南京约了吴勇军的。王群也象吴勇军一样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他现在蛮好的吧。郑明浩说他没有来，手机也关了。王群说他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得了，说着就挂了电话。其实她半年前才和他一起在聚会上看到过他的。就是不记得他，也会有照片，人手一张相同的毕业照。

吴勇军那时很瘦。还有两个人过年时没去，怎么想都记不起名字来了。那是一个春天却又很热的日子，吴勇军，他，还有另外两个人和王群一起在吴勇军家复习。王群是他们怂恿着郑明浩喊过来的，他们说有女同学在旁边复习起来才带劲，他们又说王群对你一直很有意思呢。郑明浩说你们不要瞎讲，但他还是打了电话给王群，王群一喊就来了。平日就喜欢打扮的她那天好象是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一套裙子。

裙子已经给扯破得不能再穿了，吴勇军给了她一套他姐姐的衣服。门关着，里面传来她些微压抑的哭声。他们好象做完了才知道是惹了大祸，他们都说她跟你好，要不你去和她说说，反正你也做了的。他推开门，房间很暗，就象不停往下掉的心一样暗。他说你报案我也会进去的。要不我就考这里的师院，我不出去上大学了，我毕业了就娶你，你信不信得过我？

小俞等那个女的走了，才呶呶嘴说，你知道么，她就是那个闹出风流事情的人哩。

他们在逛街的时候遇见了她，和小俞是同事。个子小小的，很瘦。

郑明浩突然觉得脑子里有根筋象被拉直了一样，又猛地放了回来，蹦动着痛。他说，那个人，那个人也姓俞么。

小俞很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说对啊。

一个已忘记的细节又漂上了水面。他在和她第一次上床的时候看见了血，当时愣了一下，他以为她来那个了。在这个时候在这样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深深爱着自己的纯洁的小俞面前，郑明浩突然感到了某种自卑和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姚晓   yaoxiao12@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