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南京评论月刊南京评论论坛作者索引南京评论消息实验剧场读书沙龙艺术前沿投稿箱

 

 

 

中国诗人】【中间代作家】【今日作家】【横眼竖看】【采访实录】【长篇连载】【翻译库

所在位置:南京评论首页→南京评论月刊→小说新干线

 

手的局部

陈世迪

  W问我:“《手的局部》是一个故事吗?”我说:“你先猜一个谜语吧──远看大灯笼,近看灯笼大,原来都是小窟窿,打一物。”W百思不得其解:“这谜底和《手的局部》有什么关系?”我笑着说:“当然有心心相印的关系。”

这样

    (……)此刻,L赤裸。他对着镜子研究情节剧式的动作。在L看来,情节剧是一种符号:譬如,他把大拇指和食指作成手枪的形状,一种随意,一串跳跃……当然臆想的自由嘲笑了情节的单一。于是,某种快乐包裹着他:他喜欢看到自己的裸体,因为他的胸膛纹着一个红灯笼,灯笼下有一个张着血红舌头的三角形蛇头;那红灯笼与蛇头让他感到兴奋,那是另一种形式的刺激与纯粹,一种想象的奔驰。

  (……)L目前在写一个叫《手的局部》的小说。(事实上L已经写了一年了。)L说过:我是自由主义者,喜欢在腐朽的木上种植玫瑰。正如他越来越喜欢在镜子前直视他的赤裸裸,那种粉雕玉妆的躯体(L有着像婴儿一样的皮肤),那红灯笼,那张着血红之舌的三角蛇头……事实上,镜子总让他满怀乡愁:我如何跨越表象与经验,走向自我、人性的深处。正如他喜欢思考小说艺术:节制、怪诞、悖论、深刻……正如他想快点完成《手的局部》。事实上L决定安排小说中的W死去。W,隐秘的鲜花,绽放的思想,此刻小说家L面对W的逼迫:她试图占据他的肉体与灵魂。他想那个W可能是他笔下最亲爱的人物。他甚至想他已经爱上她了。当然他努力想忘却她。他想过:我要摆脱苦刑,W是苦刑。快乐着我的是小说。缚着我的是迷惘。(一直以来,他认为W送给他的不是力量,而是迷惘;艺术家在迷惘中更加挑起死亡的欲念……)此刻臆想袭击着L:我与谎语。我与孤独。我与幻想。……

  (……)L皱了皱眉头,这时他逼视着镜子,他突然觉得镜中呈现出另一个L的存在──镜中的L,他的抚首弄姿让L感到一种惊悚:这真是我吗?一种幻觉?

  (……)这时,我看见镜中那个L。

  “你,瘦了很多。”

  他居然这样对我说。他的声音让我呼吸到温暖。一种爱人的温暖。他,L,我小说中的人物,一个同性恋者。他瘦弱的身子,瘦弱的光芒。一种悸动不安。此刻我在镜中和我小说中的L相遇。

  “L,听说你要和W结婚了。”

  “我已29岁了,父母老是逼着我结婚,再说W对我一往情深……”

  L的脸逆着光,我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呵,他用了“一往情深”这个词,W是纯情的女孩?

 “那你爱W吗?你可是一个‘同志’。你想害了她?爱可是一种责任,你能使W幸福吗?”

  我脱口而出。我禁不住浮想起W。W穿得极简单,一身缟白。呵,简单女孩,味道丰富。此刻我感觉到她的微笑荡漾着。呵,她是一个活在快乐里的天使。而L,却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蟑螂。令女人尖叫的蟑螂。

  “我总不能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是一个‘同志’吧。”镜中的他说。

  “你喜欢女人吗?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嚷了。

  “可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我和你结婚?”

  我看见他咬了咬牙。我感觉到他脆弱的喘息。那是一种来自心灵的痉挛。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把我写成一个异性恋者。我不想做一个‘同志’!”

  《弥漫①》

    W停泊在那里,再度赤裸。再一次等待L丰收她的狂野。L知道狂野是她的眼睛。此刻L望着脑海里的W,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嫖客,没有激情,只有性的欲望。L觉得他开始在她的身上行走……她妩媚。她呻吟。她尖叫。她甚至麻木……这底层的景象,然后愈加虚无。L知道,他从来没有和W发生肉体的战争。此刻,他咀嚼虚无。L想过:或许,我们被城市和物质吞没,在肉体的双重幻觉中捕食自己的黑暗。很多时候我们是双重的,双重支离了自己。在肉体的幻影中支解自己……L真的不想弄清W的年龄、名字、背景、工作……(事实上L真的一概不知。)这或许不重要,存在等于虚无。当然L知道:她寄租于那个叫007的空间,一个臆念的空间。(一直以来,他都给自己幻想中的异性编号。)如果是想象,L几乎每天去那里,发泄孤独与暧昧。那时L在嬉戏,在撕裂,在变形,在虚无中深埋自己。一种狂乱的感觉。仅仅是想象,如此而已。应该说,L知道W是他的影子。呵,大胆地说,她就像个出售嬉笑或肉体的演员。一个色情电视连续剧的小明星。L记得她好像说过,她喜欢演戏,生活就是一场戏。就像L写的小说《手的局部》,小说就是一出好戏,她是戏中的游戏者。呵,游戏,很多时候L迷恋于“游戏”这个词,而W却喜欢实践。你知道迷恋与实践是两回事。有时候她说,她渴望当部色情电影的女主角。像色情影星一样生活,她说那样会更加神采飞扬,或者说游戏得像吃上了喜宴。而现在她却硬咽下粗糙的快餐,她这样说。她就像快餐。她只能是快餐……

  狙击手

    现实与虚幻的转移。场景迭跳。类似与重复。这就是《吉娜》的天空。罗伯-格里耶的小说迷宫。我发现,在那迷宫,颠来倒去的是,神秘与幻觉,无法真实的人与故事。不用说,感觉有点迷乱,但我已经陷入这种迷乱的快感中。当然我拍案叫好:像罗兰.巴特说的,读者不知怎样读,只能靠想象(读者是在边读边创作),只有“不可卒读”才体现了文学的最终目的。那个晚上,我在我的书店里读《吉娜》。随便说说,我的书店挂着一盏看上去崭新却豁了许多个小窟窿的红灯笼。呵,一盏烂灯笼。我经常和那盏烂灯笼说话,在外人看来,我像个白日梦呓者。是的,我更喜欢那些从小窟窿里流出来的光芒:一盏烂灯笼总让我感到安详。(当然你知道,我的胸膛上纹着一个小小的红灯笼,红灯笼下有一个张着血红舌头的三角蛇头……)那时候我抬起头,W出现了。她首先盯了一阵那盏烂灯笼。然后她盯住了我的脸。然后数秒之后她“啊”地叫起来。是尖叫呵。那尖叫的声音仿佛她遭遇了非礼。

  现在,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感到有一种幻幻真真的感觉;W总让我联想到《吉娜》封面上的女孩,忧郁、神秘、神经质。我记得,当时W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身材高瘦,看上去像个幽灵。(那时候我迷恋黑泽明的《蜘蛛巢城》,对片中的幽灵印象深刻:仿如魔幻般的梦。)坦率地说,我看女人总是感觉到面目模糊,因为我患深度近视,而我很少戴近视眼镜。(你甚至可以想象,我那凸起的眼珠就像两个乒乓球,俨然随时会脱眶而出。)

  尖叫过后,W说,她是因为L来找我的。她说她是L的女朋友,她想改变L的命运:她不想L是一个“同志”。她希望L是一个热衷女人而颓唐的男人。她说她喜欢颓唐,颓唐是“才智的第一表现”。另外她说,她不喜欢白色,她喜欢黑色,她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快乐女孩,她是坏女孩。那时候她的语气冷静得像个杀手。她站在逆光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事实上我也无法看清她的脸,因为我当时没有戴近视眼镜。我只觉得她的脸像一团红雾。然后W留下了她的手稿《弥漫①》,她说这是她费了很多心血写出来的文字,她要我籍此考虑L的人物形象与故事走向,她说以后会不断写出《弥漫》。

  我突然觉得W有点不可思议:她凭什么干扰我的写作?

  但W说话的速度很快,她根本容不得我插嘴。

  W说完这些话就扬长而去。她冷酷。她仿佛一阵风吹过烂灯笼。另外,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一刻会尖叫起来。

  不可思议吗?

  我细看了W留下的手稿《弥漫①》,我发觉她模仿我的叙述风格。当然我考虑到我的小说《手的局部》:我应该怎样处理L和W的命运?

  论证

    【暧昧者】有时候我瞧着身旁的W,仿佛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陌生与冒险合二为一,冒险与暧昧惺惺相惜。)然后我闭上眼睛,听任感觉释放,听任自己成为幻想者,呵,我听任自己被暧昧摆布。听任我的感情生活乱糟糟……我开始迷恋起她的肉体。据说,她是湘西桃源的,她常让我想到沈从文笔下的奇情男女。(或者她可能是广东的,北京的……W曾建议我,写小说最好不要太过清晰,要含糊其词。有时我会惊奇W对小说的直觉:她身上有文体家的影子。)她,她就像色情娃娃让我感到欲望的行走──说吧,肉体。说吧,毁灭。……

  【飘拂】①伊丽莎白.凯蒂斯在《直觉》中说:从无限中出发,又回到有限中?我无法想象,人们怎么能这么滥用肉体,滥用孤独──阉割了直觉的一种。②布莱克在《天堂和地狱的婚姻》中写道:傻子和智者见到的不是同一棵树。③尼采对维特根斯坦说:“我是你的迷宫。”维特根斯坦则拍了拍尼采的肩头说:“想象一种语言意味着想象一种生命形式。”

  【逆转】①我突然觉悟到,如果我走出自己的驱壳,我就会怒放而成为花朵。(詹.赖特)②蝙蝠的夜晚比白天幸福。(莎士比亚)③又是同样的逆转:人们视为“客观”的东西,在我看来却是造作,而人们视为疯狂、幻想、谬误的东西,我却看作真实。(罗兰.伯特)④阅读是创作过程中的同谋。(茨维塔耶娃)

  【逃避】我恐惧所谓的“责任”:人们总认为小说也是一种责任,你得向读者和小说中的人物挑起责任:文以载道呀,故事完整呀……而我总是想逃避这种责任。我感兴趣的是:作家的唯一真实的道路是呈现内心的真诚、怀疑与探索,指向卑微,指向暧昧,指向虚无……

  W看过上面这四段文字。(自从W拿来她的《弥漫①》后,她便隔三岔五出现在我的书店里。)她向我表白过:她也是一个暧昧者。W还说:“你最好不要爱上我,我是说你不要和我相爱,一个作家只有变得冷酷无情才能成为大师。”(事实上这种观点曾在我脑子里扎过根。)我一直觉得:我是冷酷的。再说我怎么会和W相爱呢?W在诱惑我?

  《弥漫②》

    (一切已无可避免。)

  一具死尸横在我的书店里,她已经发臭了。面对一具流淌着黄绿色汁液、散着奇臭、有些腐烂的女尸,你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作呕感。刚才我太过疲劳而伏在书桌上睡了,我想不到一具女尸会从天而降。这个夜晚仿佛跳动着惊悚。我怀疑自己在做梦,但一具女尸毕竟真的出现在我眼前。生活如果是一个陷阱,那么你无法预测自己会碰到什么样的遭遇。我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你眼前看见的东西有多少是真实的存在?或许生活的偶然滴汇成故事,谁能预测恐怖仅在路上?……我仿佛注定无法拒绝它的出现:死者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横在我的书店里?

  这时一个人的身影“闪烁”(我感觉到他真的像在闪烁)在书店门口。令我惊讶的是,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此刻我才发现我书店里的那盏烂灯笼已经不在了。(他提的是我那盏烂灯笼?)他的脸逆着光,我无法看清他的脸。我觉得这个人的身影有点熟悉,但我不敢肯定他是谁。

  那人突然说:“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杀她?”

  “杀人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许,因为我爱她。”

  呵,这人神经质?恍惚间,我仿佛碰着了疯狂。

  “你爱她为什么要杀死她?”

  “爱比死残酷。”

  “这……你是谁?”

  “我是我。”

  “我问你的姓名?”

  “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这重要吗?……对于你这样以梦为马的人来说,死亡不就是一个意象,一种唯美吗?”

  “‘只有不属于时间的事物,才在时间里永不消失。’如果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声音并不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说的。而是……(这时我才发现那具女尸已经站了起来。)一具死尸在说话。──死尸的声音我很熟悉:W!

  “你是W!……你是说这像一个梦境,意念在流动……”

  “呵呵,我没有这样说……”

  “你刚才不是死了吗?”

  “我死了吗?呵呵,我腐烂发臭。但我并没有死掉。你现在看到的不就是我?我穿越时间,在时间之内与时间之外……我是你的瞬间……”

  “你在说玄理?”

  这时我注意到那人手中的灯笼变得昏暗起来。

  “呵呵,玄理?……或许就像爱因斯坦说的,你无法知道你是谁!(爱因斯坦真的这样说过吗?)”W停了一下,突然对提灯笼的人说:“L,你以为杀死我,你就可以占据我?”

  L笑了一下,他走过去搂着W:“你身上腐烂的味道芳香啊,让我们永远相爱吧……”

  突然间,L手中的灯笼熄灭了。我听到L对W说:

  “我们走吧……你就是我的灵魂,你我互相依附……”

  声音远去。一瞬间,书店变得空荡荡。我木然立着:我遭遇了梦境?

  仿佛

    是一个下大雨的夜晚。W又来到我的书店。这次她带来了《弥漫②》。

  这次我还是没有戴近视眼镜。在那烂灯笼的照耀下,我还是感觉W的脸像一团红雾。

  毫无疑问的是,这次W又改变了小说的走向,在《弥漫②》里,L变成了一个“杀手”,还多了一个身份模糊的“我”:“我”是谁呢?

  然而,W告诉我:“《弥漫②》中的那个‘我’就是你。”

  我说:“是我?”

  W哈哈一笑,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带《弥漫①》来时,我会突然尖叫吗?因为你和我以前想的L长得极其相似,简直是L的影子。当时我想你才是L,真正的L!”

  我说:“可是现在你把L写成了一个‘杀手’?《弥漫②》似乎太过戏剧性,和《弥漫①》有些脱节呀!”

  W说:“巴尔扎克不是说过,一个人的身上有几个人的存在吗?我只不过打开你潜意识的空间。如果戏剧如此强烈,你与L巧遇而契合,其实是唯美湮灭了自我:如惊鸿一瞥,你遭遇了虚构。”

  我开始悲哀地意识到:W反客为主,她成了我小说《手的局部》的作者?而我则是成为她的小说中的人物?

  无疑,我预感这个小说难以下笔:倒置,反常,迷乱,难以理喻……

  于是我说:“干脆《手的局部》叫作《弥漫》吧,让你写下去吧。”

  W又哈哈一笑:“你错了,我只想让小说中的L变得丰富点,现在不是小说家专政的时代,小说中的人物也有权利改变自己命运的方向。这就是自由的方式。”

  那时我觉得W挺陌生,严格地说,我不理解W,我开始觉得L和W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系:难道W想制造一个理想的文本?

  凸现

    【糜烂】糜烂。(永远是这种方式。)W陷入糜烂。她说过,她已经丧失了目标与激情。她说觉得自己变了,变得面目模糊,五毒俱全。她说她像僵尸一样生活。她说怀念以前天真无邪的少女时光。她说她空虚寂寞。她说身边的人都是垃圾,城市就是一个垃圾场。她说她做人多失败哪。她说她不喜欢酒却偏偏常喝醉。她说她的钱几乎都在赌赙中输掉了。

  【玩偶】在酒吧(当然你可以想象在路上,在……),我们谈笑着,我们承认在W的身上找到某种快乐,某种陌生。W就坐在我和L的中间。她沉默着。她的脸陷在一种无言的麻木中。后来,她说了一句话:“我是你们的玩偶!”她说得非常冷静。我和L都吃了一惊,我俩禁不住望着她,后来便低下了头。然后我们都沉默起来。时间成为尴尬的空气,沉默窃据了我们的快乐。(这时沉默成为一种可怕?)直到后来W又说:“你们也是我的玩偶,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玩偶……”然后我们三人都大笑起来,笑声弥漫开来,人们禁不住望着我们。我们依然笑声不断……

  【魂】此刻我怀念起她,行走在她的影像中,她的暧昧中。覆盖我的是她的暧昧,痉挛般的暧昧。此刻W是我的魂,是我的温暖。

  【魇】L知道,愈接近色情,他就越消融成色情的痉挛者:在色情的斑点中,他会煽动颓废忘却自己,虚无是唯一的真实。

  【羞耻】《手的局部》制造了W,当然W却挑衅了L。或者准确地说,W让L遭遇了道德的挽歌:L爱上了羞耻。正如W对L说:眼睛在黑暗中得以沉思,在沉思中成为盲目。(这话曾让L感到兴奋。)L越沉思,却越发爱恋W。现在L在W面前越来越喜欢裸露胸膛,W却喜欢伸出尖尖的舌头去舔L胸膛上的纹身,那红红的灯笼,那张着血红舌头的三角蛇头……那时W的眼睛在闪闪发光,那时L仿佛听到诗人说:“再给我们一点羞耻吧!再给我们一点无用的羞耻吧!”噢,此刻,L渴望更多更多的羞耻。

  【厌倦】事实上,我厌倦写这篇小说。我看到L和W是厌倦的堆砌。(最讨厌的是,W常常来打断我的写作。)呵,厌倦是生活不断增衍的场景,还有焦虑。我在厌倦与焦虑中学会咽下W的纠缠,在文字里,在观念中。我认为观念是不断增衍的碎片,是小娼妓。我们和观念小娼妓讨价还价,然后埋单走人,像死亡攫住我们,像生命陷于无耻。此刻我在猥亵我的小说《手的局部》:空间变得暧昧,时间成为虚无,而我也猥亵自己……

  【  】打倒【糜烂】!打倒【玩偶】!打倒【魂】!打倒【魇】!打倒【羞耻】!打倒【厌倦】!打倒……

  《弥漫③》

    奇思异想包围着我。像乌黑的自我虐待或粉红色的自恋……我看到街上的人对我投来惊艳的目光。就是说,我的回头率堪高。此刻我W成了一个女人。我打扮得很野性,像时下流行的“豹女郎”,一身缟黑,黑眼眶黑嘴唇。你只觉得W更美、更嚣张、更自以为是。呵,W像堕落天使,召唤热爱漂亮与野性的人们。现在我想起L至今还未知道我是男儿身。我一再对自己重复着:必须明艳照人,必须盅惑人心。我的向往成了我精神生活的指南。这种指南颠倒了我的现实生活,驾驭我的迷恋──W无法拒绝自己内心渴望的:我是一个逼真的风情万千的女人!呵呵,让我男性的生殖器少憩一下,我挺起了做女人的奇思异想……

  重叠

    【酷似】俨然红与白,W和L,其实是我内心汹涌的片断的意象:集合了半曝光的幻影和色情的欲念。一片想象带着某种摧毁。我的言辞常常欺骗我,就是说,我用白日梦吞没我的生活。(像色情垂涎者渴望肉体的沉沦。)或者说,相对W的意义,肉体并不是唯一的可亲,它常欺骗我的灵魂。抑或,W出现在写作中,我异常空旷起来,因为她使我充满幻觉:时间在我的脸呈现思想者的激动,就像闪电切割天空。

  【依附】于是我学会沉默。(解释是痛疼的,沉默是自由的。)在沉默中,我开始上路,踏上摧毁之路:摧毁内心的真实。摧毁黑暗的阳光。(真实和阳光是小说之母,在传统中,在许多人心灵中。)此刻,我沉湎在《手的局部》中。如果我的叙述是一种谎言,那么我是谎言的统治者。正如我想通过一篇小说的写作使自己变得纯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

  【遗忘】诗和意象,占据我的幻觉。(如果说色情的裸露只是我的幻觉,那么,我愈暧昧我愈不真实。一如有人说的,色情是一艺术手法,所有艺术都是某种形式的色情。彼此于舞台上、口角中以及性欲高潮上,变换意义和享乐的流向……彼此皆是游戏,因为游戏并非真赢或输,它只是操纵群众、牌具、形式或字词罢了。)在《手的局部》,我遗忘了我?遗忘的意义是为了唤起餍足,抑或清醒?(接踵而来的是,肉体与暧昧,堕落与摧毁,W和L……仿佛生活的盲点,一切解读都浅薄无意义。)

  谜底

    黄沙大道电缆坑

  发现一无名骸骨

    本报讯:前日中午,位于本市黄大道近南仓库旁的一条电缆基坑里发现一具骸骨,公安部门接报后迅速派出有关人员到场了解,死者的真实身份有待公安进一步的调查揭示。

  前日中午1时40分,居住于黄沙大道距事发现场不远的一名读者向本报报料热线报告,称他们住地不远的马路旁,某电力工程公司的工人正在放置电缆,当揭开电缆基坑上的水泥板时,突然发现一具已死去多时的骸骨,但不知道是男是女和真实身份。

  记者接报后仅15分钟赶到该地时,看到现场已被公安人员封锁,到底该骸骨的真实身份为何许人也?什么原因致死?还有待公安部门调查。

 

  这是真的。那具无名骸骨是W。W死了。我的爱也死了。是我亲手杀死她的。我不想记述我是如何杀死她的。爱比死残酷啊……我埋首于我伟大的爱中(真的伟大吗?L一再表示过疑问)。我抓不住来时的路,失去的激情。孤独咄咄逼人。孤独想湮没我的饥饿。我什么也吃不下去。混浊像像汨汨的脏水包围着我,乌黑的混浊。一个星期来,我陷入了回忆与痛楚的泥淖中……后来我再度裸露,我在镜子里惊讶地看到我的胸膛──我的胸膛一片光洁,那红红的灯笼,那张着血红之舌的三角蛇头,突然消失了……我一下子逮到一种声音:L你的“同志”生涯结束了……于是我走出了房子,行走在大街上。

 

  ──这是我的小说《手的局部》最后的文字。(事实上这样的文字让我感到脸红,写得太差劲了,我怀疑这不是我写出的:难道是痛苦中的L写出的?随便说说,你应该注意到,在《弥漫③》W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女人……我不知道W想我写成一篇怎样的小说。)不妨说,我想制造一个悲剧(这好像不是一个悲剧),我觉得悲剧才能深刻,尽管这有点刻意。尽管在此一周前W匆匆赶来,她觉得我在写一篇乱糟糟的小说,她表示了反对,她说为什么不让W活着呢,为什么不让L和W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她还说,如果我们是相爱的,我们就能打造一个天堂。

  打造天堂?这让我想到:一篇小说就是一个天堂。

  当然我还想到:我是天堂的暧昧者。

    然而,那时,我对W说:如果我们是相爱的,我们最终只能收获一盏烂灯笼。

    接着我说:W,你知道谜底了吗?

 


主编:黄梵  吴晨骏    本期主编:黄梵   本站站长:瘦叟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本网站由阿里巴吧网络技术服务中心制作维护   e-mail:hgzdh@1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