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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角
姚晓
我常觉得这样可爱的河流有此名字委实叫人大惑不解,在那些仲夏夜里,唯一叫人害怕的便是梦幻破灭,现实突然闯进来 。
——马丁西斯科斯《恐怖角》
人生如做梦,清醒却接受它,并无力醒来。
那还是我工作不久后发生的事。仅仅是一个清晨我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一个男的从后面超了上来,并回头看了我一下。经常有男的这么做,他们似乎总想看看前面的女的是什么样子。我也习惯了,假装不知道。他看了我一眼,没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下,就这样他不停地回头朝我看,看得我恼怒加得意。一辆自行车横穿过来,他只顾回头并不知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撞在了一起,又很快地从那两个倒地的人边上骑了过去。
第二天,有个人停在路边上。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认出是昨天的那个人。他很快地追了上来,喊着“哎,哎。”我没理睬,他开始和我并排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把脸别了过去,紧骑了两下,他还是跟了上来,“喂,你是不是哑巴啊。”我想也还有这种人的。“你在哪里上班啊?”我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到了单位门口时我还是骑了过去。眼看是越骑越远了,我只能停下来,他嘻皮笑脸地看着我。最后还是让他跟到了单位。
一直到下午我才慢慢平静下来,可那时已经要下班了。出门时心里又开始犯堵。我到家楼下时,回头看了一下,正好看见他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着我直乐,就象他是猫,我是老鼠。你这个人烦不烦,我还被看见过象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呢。他说你终于肯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我们就停在路中央,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回头看。我闷着个脸,想着难道就要这样永远站下去么?后来有个同事从这儿经过,他很好奇地瞥了我们一眼,我连忙把他给叫住了,
“哎,等等我,等等我。”这次他总算没有跟上来。同事问我他是谁,我说他是个神经病。
我漫不经心地拎起了话筒,那边一开口,我就象手里拎着一条蛇一样忙不迭地扔掉了电话。你怎么让我来接这个电话的。小张惊讶地看着我,显得很委屈。我脸涨得通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从小张那儿就传来一阵很细琐的抽鼻子的声音,我看见她趴在桌上。我知道是我不对,但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枯坐在那里。是那个人打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小张中午看见我就没说话,我知道她生气了。我说:小张,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有意的。小张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前面。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狠了一下心,就说出了这件事。这次她又改成定定地看着我了,最后很同情地冲我点点头。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老胡跑过来了,说小丁啊,小丁啊,你被人跟踪了啊。我心里就是一哆嗦,心想完了,怎么小张嘴这么快的。我强作笑容,说没有,我哪有人追呢。老胡就啧啧地摇了摇头,走掉了。
快下班了,我竟然有点打起飘来,从来没有这么怕下班过。好象一出了单位的大门就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而那个亮着灯的家还在很遥远的地方摇荡着。后来在车棚里我鼓足了勇气,对另外一个科里的男孩子说,你今天有没有事啊。他叫施乐,我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话。他笑着问听说你被人跟踪了?对于他这种暧昧的笑容我无力发作,毕竟有求于他。一路无事,看着家里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和薰得有点发黄的灯光,我的心才算渐渐松驰了下来。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在甩手倒跑。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着窗,呼吸着带点寒意却又是十分新鲜的空气,想象着他扑空时的失望表情,就有些得意。
施乐冲我笑笑,要不要我送你?我说好啊。在路上他的话开始多了,我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印象里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好象过了一个晚上就变了。他显得很开心的样子,还随便指了一下说是不是那个啊,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笑着说不是,不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或者一场游戏。第二天就是星期六了,我算了一下,这不过是三四天前的事,感觉上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上午我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晚上去参加同学聚会。
夜里他们几个男的送我回来,我说上去坐会儿,他们说不了。外屋的灯亮着,象是有客人。我用钥匙开了门,看到的竟然是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爸爸妈妈都在,妈妈站起来了,她说你这个死丫头,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都瞒着我们。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我唯一能表达出来的就是一把拎起来摔出门外。他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了,拍拍手,说伯父,伯母,我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们。他竟然还用手拍拍我的肩,等到我想摆脱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爸爸妈妈都怔住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妈妈想了一下,竟然追出去了,冲着楼下说你走好啊。妈——,我竭尽全力叫了出来,可出口时却是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门口飘着一股很重的酒味。挥之不去。
我整天的头都是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闻了那酒味的缘故。爸爸在外面打扫,我听见那个邻居还在问,酒瓶打掉了啊。爸爸说是啊,昨天手滑了一下。我看也不用看,就能想象到爸爸看见谁都把一副笑脸摆在脸上的神情。那个邻居平常从来不和我们说话的,但这不妨碍他把公用路灯的开关接到他家里去,而电费却让我们一家出,也不妨碍他的杂物都快堆到我家门口来了。他肯定隔着猫眼看到了一切,又不怀好意地假装关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爸妈最多也只是在家里说说,最后还是会总结出让人三分不吃亏。昨天晚上他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开始互相指责起来。妈妈说爸爸不该开门的,爸爸说妈妈被他几句话就给骗得喜笑颜开的,还真以为是女婿上门来了呢,他们越说岔得越远,甚至说到了淘米洗菜上面,每次都是如此。在他们的暴风骤雨面前我的乞求只是一片掉落的小树叶。他们终于把要说的话都吵完了,然后再回过头看着我。妈妈的眼神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哀伤,每当她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受了什么气的时候都是带着这种眼神。他们可以对外人忍让,却无法互相退让。别人都说他们老实。
星期天就是在这样的酒味中度过的,我病了。我想到了他碰过了我的肩膀就要吐。他们轻手轻脚不时来看一下我。我无力睁开轻合着的双眼,只知道妈妈在身边,过了会儿,有轻轻的抽泣声。我别过脸去,原以为会象是在上学时那样很简单地过去的日子在我面前如万花筒一样把我推进了漩涡。
星期一是爸爸送我去上班的,我们没看见他。 一个上午也没有电话,或许他知道了廉耻?中午在食堂,一个陌生的可能是外单位的女孩问我,你是不是丁爱荣?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她手里的菜汤就兜头扬了过来。等我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火辣辣地疼,我的白衣服正嘀嘀答答地往下躺着绿水。哄闹的食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出门时一阵风吹过让我打了个寒颤,昨天说要降温了,没想到气温却是下降得这么快,真是要往冬天过了。我努力地想着天气的问题,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建设路口,是红灯。我停了下来,一辆自行车在我身边戛然而止,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的那位护花使者呢?
我猛地窜向了前。无数辆急驰的汽车在我周边响着刺耳的喇叭和尖锐的刹车声,衬映着内心里升起的冰冷的绝望。一辆运垃圾的卡车突然从拐角转了过来,我直挺挺地撞了过去,就象一只手在推着我让我不由自主。猛地一股大力拽了我一下,所有物体刹那间在我眼前倾了过来,那个庞大的轮胎从我脚边擦了过去。他把我扶了起来,周围的人只是看着我们,又很快地骑走了。那个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对着我泼口大骂,我默默地扶起车子,只感到浑身发冷,却又在拼命出汗。他一直跟在我旁边,没有说话,我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恍惚地往前骑。我把车子推进过道,一个人上了楼。
这件事教会了我一点,那就是我要勇敢一些,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一样,我随手翻起了一本《青年之友》杂志,上面说要勇敢一点,要把挫折当作是人生所必须的,对比起来我太老实,要象上面所写的那样勇敢地面对就行了。我看着镜子中的我,因为缺少睡眠而显得皮肤发暗,但我的精神很好,我想着我所作的决定就有些兴奋。我决定不要我爸陪我。
“你为什么不能听从你内心深处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说要爱我,要跟我一辈子,哪怕现在还不能下决定那也可以先接触接触。”他的话把我在家里排演的东西都打乱了,我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做梦啊,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的,我不想见到你,我见到你就要吐。这也许是我能说得出最恶毒最能表达我内心痛恨的话了,感觉上就象是在狠狠地撕扯着他,摔打着他。但不起一点作用,他笑嘻嘻地看着我。你离我远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就当我求你这一回行不行。他依旧是笑嘻嘻地。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你是哪个单位的?”他看着我,神情很奇怪,我想他是害怕了,他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我是帝强公司的,我叫张伟,欢迎来作客。他看着我的样子真是很奇怪。
施乐看见了我把头一低。上次是他的女朋友冲我泼的菜汤。他们告诉我施乐早就要和她分手,只是她不肯。他们也说我要和施乐谈朋友,所以才想出了么一个办法。但他们不知道是他打电话给施乐女朋友的,我无法开口。
我仿佛给抛进了无边无际的太空里,我试着张开口喊了出来,发出的声音很大。我很失望,因为在梦中我是说不出话来的。
下午我请了假去帝强公司,一个人。风扬起我的头发,感觉很悲壮。门卫把我拦住了。喂,你找谁啊。我抬起头,看见他穿着门卫的制服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进来登记一下吧。他睨着眼,姓名,性别,职业,年龄,工作单位一一问过去,看着他那有点象警服一样的服装,接受着他的盘问,我就象一个猴子一样被羞辱着。但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他不就是个门卫吗,这么猖狂。他冲着我喊人事科在五楼,别走错了。
他们在开会,一屋子的人。噢,你是不是今天上午打电话来的那个?我点点头。你是不是又来反映有关张伟的问题的。说话的人向周围挤眉弄眼,他们一下子哄地笑起来,他们的目光仿佛在一件一件地扒着我的衣服。我们也拿他没办法,真的,说了你又不相信,他拿的工资比我们还多,他上面有这个呢。说着他伸起了一根手指朝上面指指。哎,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呢?他叹着气看我,那副样子就跟妈妈,跟施乐看我的神情一模一样。我故作镇静地往前走,他和我说有空来玩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去那儿。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小弄堂,没想到派出所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就象在住户家里。里面有一个胖乎乎的民警,他问有事吗?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闪了一下。我的脸又红了,虽然是罗里罗嗦,虽然是有些紧张,但我是基本上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他笑了一下,说这倒是挺难办的呢。他有没有对你有过分的举动?我摇摇头。有没有说过什么恐吓你的话?我也摇摇头。这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了一民警,他看看我们,说小张什么事啊,那胖民警说小事,马上就完。我觉得这不是象他那样所轻描淡写的小事,但我也不会反驳他,也许是天性使然,老师和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不要和别人争嘴,要做个好人。他让我留了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说再调查调查。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我还是有礼貌地谢谢了他。我出来了,没走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喂了一声,我扭过头。他说要么这样吧,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去上班,看看那人是什么样子。我点点头,心里一阵狂喜涌过。
下楼看见小张时,心里却是略略有些失望,因为他穿的是一套西装,好象头上还抹了点摩丝,整整齐齐的。我说你今天不用上班的么,他愣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他的话很多,一路上问这问那的,我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我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会疑神疑鬼了。每当离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人影时,我的心就会加速,而每当后面有个人超车的时候,我总觉得后背是凉嗖嗖的,仿佛一只手正朝我伸来。这样子不管是前还是后我都会为之恐惧,没有安全之地可供容身。经过了那个报亭时,那边空空如也。我心里真恨,他好象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每当我要抓他时,他总能够预先察觉。他一直送我到了单位门口,伸了个懒腰,说没来嘛。我说对不起,让你白跑了一趟。他说哪儿的话啊,为人民服务。我笑了起来,他看看我,说你笑的样子真好看。我的笑容随即收敛了下去,他似乎变成了小张,嘻皮笑脸地对我说,我爱上你是因为你笑起来最好看。我说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他有点呆呆地看着我,摸不着是哪儿出了问题。我又有点过意不去,弥补般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女朋友呢。没有啊。他冲我笑了一下,很快地说。我知道他可能误会了,我是想给他介绍女朋友的。
下班的时候小张在外面等我,这是我所期望的,但却是没想到的,所以我内心显得很感动。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就象是男孩子在等他的女朋友下班一样,以前也曾有两个男同事等过我,但我都害怕地回绝掉了,我好象还没有做好准备。小张很多嘴,一路上总是闲不住,一件事他都跟我翻来覆去地说了两遍了,自己还不觉得,我也没好意思提醒。
妈妈说那个人现在还跟不跟踪你了?看着她那幅忧郁的眼神,我本来刚刚恢复了一点的心情一下子又掉了下来。我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啊,好象是没事了。那个男孩是谁。哪个男孩,我想她什么时候看见了。就是天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孩啊。噢,我的一个同事。什么时候请人家上来坐坐,也蛮辛苦的。我随口答应了一声,没想到妈妈真是当了真,所谓的上来坐坐就是爸妈花了一天的工夫忙了整整一桌菜。他显得很开心,或者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因为没想到的是我爸妈这么喜欢他,那天我却是比较郁闷,说不上来,还冲了他两句。但他可能正沉浸在某种深深的喜悦之中,对我的不礼貌也不以为忤。
已经很晚了,他在楼下喊我,我知道那天他做晚班。他送我回家后就回去吃晚饭,然后十点钟来上班。我头往下探着问他有什么事,他却只叫我下来。我匆匆地下了楼,他又说去走走。我推托了半天,因为天已经不早了,而且外面很冷。我说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讲吧,反正没什么人。楼梯口黑乎乎的,有几辆自行车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他非要到外面去,他说就到新村里的小花园那边去。
在去小花园的路上,他的手伸过来搂住了我的腰,我又轻轻地拨了开来。到了小花园,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说想要和我把关系定下来,我没肯。他问为什么,我说不知道,但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愿意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看得出他很失望。最后,我说你快点去上班吧,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能表的态也就是如此了。我一个人走了几步,他在后面喊,那我明天要不要来接你。我看看他,说你看着办吧。
早上他真的没来,我在楼下磨蹭了近十分钟,才上了路。一路上我尽是想的他可能车子坏了,他可能在加班之类的,到了单位门口,才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担心那个人,自从小张来接我后,这一个月里就没看见过他,也许他知难而退了吧。
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小张和他都没有在我面前再次出现过。我开始渐渐回复到了原先的生活状态中。妈妈问我怎么最近看不到小张了,我不说话。妈妈就叹了一口气,说你啊,你啊,别看你外表这么老实,心里却是个犟,你就是个犟。我还是不说话。我对所有的事对所有的人都是客气加忍让,但我不希望我对我的婚姻也是如此。
我每天早晨要早半个小时去上班,晚上要晚半个小时出单位门,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那天早晨骑到报亭门口时,我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头,我看到了他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同时我也看见了小张已经到了他的后面。在小张的面前,他就象个毫无力气的软口袋一样,被小张扯来扯去地。我很解气,但却很害怕,我怕的是小张,他就象疯了一样。最后他躺在地上,任凭小张怎么踢他都不肯起来。我抱住了小张, 不肯他再打。小张推开我,扶起了他那辆自行车。我给吓傻了,我说小张,你送我去上班吗?小张冷冰冰地看着我,他说我恨不得一脚踹死你。
我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发着抖,后来他们都说你回去吧,你回去吧。九点多钟的时候,我一个人往家里骑,骑到路口,我扑通一声连人带车就歪了下来。
妈妈请了假在家里陪我,我还是宁愿她上班去。她只好了一天,就是在我极度虚弱的时候。等我刚刚恢复,她就开始在我耳边罗嗦了。她先是说我爸,说他死要面子,怎么都不肯到那个男的单位里去,要叫她是个男的,早就把那男的头给掐下来了。她又开始说我,说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不要,自作自受,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最后她又说到我身上了,她说肯定是我做了什么,不然他怎么就象苍蝇一样地粘上我。她说个不停,越说越来劲,甚至说到了我为什么要化妆,成天把自己弄得花枝抬展的,你长得已经够漂亮的了,还嫌不够啊,想要做明星啊。妈妈在厨房里刮锅子里的饭焦巴,发出的牙酸响声让我心悸,仿佛再刮一下心里的什么东西就要坏了。
早晨起了点雾,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对面来的人。我来早了,他还没来。从老远的地方我就感觉到他来了,我还没看见他就知道他来了。我慢慢撕开包的拉链。你喜欢我什么?喜欢你的地方多着呢,第一你长得很纯,没有哪个女孩子比你更纯了。是吗。我笑了,我看他好象都看傻了,心里起了一阵痛楚,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为他笑的。我拽出了剪刀,在脸上狠狠地划了下去,冰冷的刀锋发出了象裁纸时的声音,从平滑的纸上一下子哧到了那头。他冲上来抱住我,我徒劳地挥舞着剪刀不让他近身,却是感到冰凉的血往下乱躺。
是他送我进医院的。他说因为我为他毁了容,所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抛弃我的。我再次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妈妈在我身边。我就看着她,直到让她以为我有这份承担的勇气了,让她以为她可以开口说事情了。妈妈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的儿子啊。﹡﹡﹡在我们这里是个大人物。妈妈还要往下说,我说我知道了。她要说的我都知道,他一表人才,对我死心塌地,就是我毁了容还是不嫌弃,还给我煨鸡汤。你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条件不要太好噢,有的吃有的玩,而且爸爸妈妈都要下岗了……
我对着镜子看包着纱布的脸努力做出笑,很恐怖,但我能对他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说这是他爸爸特意从香港带回来的特效去疤灵,让我试试。用了几次,疤就真地渐渐消隐不见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没有能掩饰住一脸的失望。你不是处女?我瞪着他。要不是你小时候是骑车子或者什么时候不小心碰破了的?我摇摇头,说我上大学时有个男朋友。他又笑起来,说我又不在乎,处女我还嫌没劲呢。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也从未再联系过我。只是有一天在大街上我们偶然相遇。他正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亲密地搂着共同行走。因为是面对面地撞到了,所以他无法回避。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回敬般宽容地笑笑。当他回头看见我还在眯着眼看他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慌张,脚下踉跄了一下。费尽千辛万苦最终他还是没有如愿。
过去我上初中时还没有卫生巾,女孩子用的是那种卫生棉条。一般的包装里面都有图例教你如何放棉条的。我就象那样子,褪去三角裤,一只脚立在地上,另一只脚放在放在凳子上,然后塞了进去。一开始我只是感觉到有些咯枝,再无其它。后来我狠狠地捣转了一下,随着一股刺痛身体似乎在刹那间似乎因为丢失了某种东西而变轻了。抽出的筷子头上尽是血。我看着阳光灿烂的日子流泪。
我脸上本来有一道长长的疤,只是后来用了一个香港的去疤灵就好了,没留下什么痕迹。但脑海里还是会时不时地响起裁纸刀划纸的声音,于是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拿起镜子,直到看着我的脸很光滑,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才安了心。但这样的安心只是暂时的,不一会儿裁纸刀从这头哧到那头发出的平滑声音将会再次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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