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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左靖

 

 

 

 

 

 

 

 

 

 

 

 

 

 

 

 

 

 

 

 

 

 

 

 

 

 

 

 

 

 

 

 

 

 

 

 

 

 

 

 

 

 

 

 

 

 

 

 

 

 

 

当摄影作为生活的目的被取消以后 

西 

照片中这对老夫妇已经无力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他们显然受到了生命本身的挟持,从而不得已退回到个人生活。他们有时蜷伏在被褥当中,有时呆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有时赤裸着他们已丧失了大半生命力的躯体,而老先生挂在下身的输尿管极其刺眼地提醒着我们,“真实”是一个残酷的词。他们被围困在他们那狭窄的、不通风的房间里,仿佛他们的处境是被“围困”而成。他们依然用力呼吸,但大小便的气味已经不能激发他们改变现状的心思。他们曾经努力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这种体面既是自然意义上的,也是社会意义和政治意义上的——而这些照片可以看出,他们从他们的努力中退向了宿命。

有一件作品是摄影者利用了一张现成的照相馆照片完成的。这张照片大概摄于20世纪50年代。照片中的青年男女对概念化的“幸福生活”的憧憬不容置疑:青春洋溢的女子像她身旁身着军装、英气豪迈的丈夫一样站立的腰杆笔直。当这张传递着那个时代特定气息的、表达出一种政治体面的纪念照被并置于另一张拍摄与90年代末的、戏仿了其模式化语言的照片时,显而易见的政治反讽带出了远远大于政治反讽的生命本身的反讽。在后一幅照片中,当年的年轻男女已经变成了暮年的老夫妇,而且终于袒裸于照相机镜头前,一切与国家社会、历史运动有关的生命的特殊性,演变成与疾病、死亡有关的生命的普遍性。这两幅并置的照片令人联想到捷克摄影家杨·索代克(Jan Saudek)手法相近的作品,但没有索代克为寻求风格而刻意塑造的那种破败、尖锐和美艳的神话气氛。它们就像被从纪录片中截取的画面。

在这些有类纪录片的照片中,两位老人身陷一种与“未来”无关的境地(而“未来”,当然是所有意识形态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这又使得这些照片区别与我们熟悉的,与“未来”有关的纪录片或类似纪录片的摄影作品。它们没有被附加上诸如怀旧、返朴归真等品质,也没有被赋予召唤某种价值观的使命。照片讲述的是一个角落里的故事。但与其它角落里的故事不同,这个故事虽经讲出,依然属于一个角落。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故事固守其角落,它才迫使我们逼视它,看到我们忽略的东西。它使意识形态失落,而意识形态失落于照片中这对老夫妇的无力。

对他们来说,那个手持相机的人是否在拍照根本无所谓,因为摄影者宋永平正是他们的儿子。一来他们可以完全信赖他,二来他们也无力关心儿子的拍照。而当摄影者宋永平按动快门时,他实际上也处于一种回天无力的心理状态。他记录下父母的不体面的生活,也就是记录下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就产生了一个悖论:由儿子的无力与父母的无力叠合在一起的双重无力所产生的结果震撼人心。

不知道宋永平是否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自从有了摄影,或自从有了摄影艺术,人们生活的目的便多出一个:被拍照。翻一翻我们的家庭影集,或我们能够从书店买到的摄影图册,我们就不敢藐视这一点。退一步说,即使摄影不能影响到一个人的人生观、历史观、未来观,它起码也能在一刹那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说自己“不会照相”,或“不上相”,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在被拍摄的一瞬间,从自然变得不自然。这里潜藏着一种有关摄影的哲学,即在拍摄的行为中,包含着某种人生目的论。被摄者可以在一瞬间摆脱生活的本来面目,进入一种虚拟状态,一种可以展示于人的状态。而对普通的被摄者来说,所谓失败的摄影正是没能达到这一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宋永平的摄影作品显然是摄影的。由于他和他的父母均处于无力状态,摄影的目的论被取消了。

这自然涉及到一个稍显次要的问题,宋永平在一开始拍照时所使用的是傻瓜相机。即使后来他改用了更复杂的相机,据他本人讲,他依然拿它当傻瓜相机使用。因此,他整个拍摄过程中,机械的意义被降到了最底点,仿佛机械也处在一种无力状态。

无力状态是否等于日常生活状态不是一个容易说清楚的问题。表面看来,宋永平拍下的这些照片与未来无关,与理想无关,与英雄主义无关,与意识形态大合唱无关,似乎具备了日常主义的一切特点,但细想起来,他似乎退出了日常生活,因为目睹自己的父母迎接生命的大限不能说是“日常”的事。因此,在艺术界、文学界颇为时髦的日常主义美学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评价宋永平的这些摄影作品。如果说父母作为艺术题材还算“日常”的话,那么,宋永平通过逼视这一题材而抵达了伦理的茫然。爱,在这里,废弃了艺术,化作使他不间断拍照的使命感和责任心。对于真实到残酷的生活,爱也无能为力。凭着无能为力的爱,他走入这样一个道德的禁区:记录下父母曾经拒绝却无法拒绝的称不上生活的生活,人的存在,人的孤独是那样醒目。

宋永平说,他本来无意成为一个摄影家。早在1976年,其父就患过脑溢血,左半身偏瘫。97年底母亲因为糖尿病引发了脑血栓,右手和右腿失去了行动能力。98年初两位老人被送进医院时,宋永平拍了些照片,本想留做素材,以备绘画之用。但当他将胶卷在路边小店扩洗出来时,他完全被那些有如交通事故现场照片的照片惊呆了。他从这些照片中看出了危机,他有一种房屋将要倒塌的感觉。他承认他曾有过要逃避这种感觉的心理,但最终被这种感觉牢牢抓住。

 

200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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