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外滩照相》
远处那支庞大的注射器
远处在薄雾中发亮的金属大厦
远处黯淡的失却光芒的朝阳
身后的臭水沟
载波而行的易拉罐和泡沫盒饭
坚硬的油漆扶手正与掌心温存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对，
把麦当劳餐厅里的笑脸
拿出来
别吝啬，全取出来
堆在小脸上面
看着我
看好啰，别眨眼
"咔嚓"。
《幻雨》
一
大家在剧院门口走散了
哭喊中的滂沱大雨
从剧院大张着的房檐向下滑行
水流击打着灰色坚硬的台阶
更远一点的空地
水们集中在一起
努力向上举起纸片、发黄的树叶
一条条晃动的人影
隐藏在暗处的朋友
东张西望的恶劣心情
烟雾弥漫的有限空处
焦灼的脸的轮廓
我多想
走进这幕虚幻的梦中图画
和失散的大多数人
抽几口浓烈的卷烟
把青黄的面孔藏在熟稔的对视中
而干涩的掩饰不安的笑声
像几声咳嗽
企图挽回我们暧昧的身份
二
等待中的鸽子在急雨下
幻想扑翼有声的晴空
阴郁的咕咕咕也响亮起来
又一点一点消散在雨的紧密节奏里
雨们疲倦了
在淅淅沥沥的潮湿中
辗转着呻吟着
像一幕抽搐的梦境？
是不是你还指望从迷蒙的雨的发髻里
看出一点鲜活迹象
那我们先把这梦境的幻影
再作一次虚构吧
你看这"灰色中的红点儿"
在肆意流走的浊泥里面
漂漂浮浮。漂漂浮浮的
那首关于废弃的诗……
三
在雨声逼迫下走散的人群又集中起来
门口一处干燥的地面被脚迹包围
仍旧暗暗的点点红光
仍旧在弥漫中模糊的面孔
"一只手，将我们拽入深渊"
多么可怕的意象发生在诗歌中
散场后的剧院·无法离开的人群·踌躇的暴风雨
再次获得一幕剧中片断
"我们，必须"
"我们，相信"
"我们，迷失"
我们，不过是分层储物架上的
爬虫啊
被一场摹写的雨惊吓
手足无措
坚挺的泛青的小腹
变得潮湿
一枚久置的果实
发酵中酸溜溜的气味
让人不明真相
啊，啊
我的梦幻的急雨
它的真实的部分
形成浊流向前游走
它的真实的部分
不说话
蜿蜒的身子
在缄默中爬行
以至于让人忘记
这个情景中的另一幕
雨中的剧院
走散又集中但却无法离开的人们
四
然后，会不会有一位诗人走进来
去清理那些肮脏的人影
试图保护鸽子受伤的翅膀
而不理会别的
空旷的雨中的广场
这位诗人影子越来越长
趟过最后一道水坎
消失在拐角的锋刃中
我们的雨
会停下来
呼吸平静
我们安睡
《夏夜短篇》
没有鸟，没有翅膀制造的旋风和动静
没有星星，没有让人觉察远近的微光
没有森林，没有那种若即若离的辽阔
天空只是一块绛紫色的布幕
没有雨后杂草丛生的泥泞小径
没有让猎人警惕的粪便和脚迹
行色匆匆的麂子
刚露头就急速奔走，钻入林中腹地
远处，黑黝黝的起伏形迹可疑
炫目的街灯，一朵朵夏夜的都市荷花
在行人热气腾腾的头顶
绽放
《暗流》
我们的暗流的写作
它可以是不动的（看起来）
但它必须流动（在水面以下）
它是连续的，连接了
水，把水变成河流
成为河流的水才像水
因为她流淌啊，因为
她有性感的起伏啊
还有，我们是诗人啊
我们心里的水，就应该是这样啊
回到暗流
回到我们对写作所选择的比喻
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天知道我们会在某个下午（困顿的时刻）
走进阴森森的，意象森林
陷入，恣意疯长的比喻丛
它们把我们（至少，我）吓坏了
屏住气，轻呼吸，
不敢让脚在残枝败叶中移动
更不能跑（会有东西在后面拼命追吧）
我们就这样，千军万马，一个一个地
迷失在恐怖之中
蹑手蹑脚地徘徊着
眼睁睁看那，"痛苦"的魔液
自上而下浸润着每一个人……
我不是在说暗流吗
我不是在说暗流吗
一截奇异的断想
在这个下午（啊，困顿的时刻）
在图书馆
轻轻的袭击了我但是
它没法不退去
因为我的注意力
显然远远没有到达
在这个空调的怪物之外
在困顿的下午后面
才是问题的终结
为了它
我曾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去思考
并在比喻中
寻找一个比喻（暗流）来连接，和
填充，
这冗长的下午和夜晚之间的距离
因为你不知道
我将会和谁在夜晚约会
谈论什么
会干起来吗
《一首诗》
一、
她们并排在阳台上
矜持的脸，闪动着绮丽红光
毫不拘束的视线
投向楼下空地
那儿有浅浅的草坪
有微草覆盖的暖和的泥地
初春的傍晚
它们上方，涌动着一缕一缕缓慢的气流
草坪边缘有几棵矮枞树吧
参差的尖顶在晚风吹拂下左右摇曳
稀廖的枝叶，把墨绿色的光亮反射
树下徘徊着汩汩的流水
它们凝重地踏着水草前进
绕过固执的顽石
在土坎后面隐藏了清亮的游动的身体
阳台上响起叽叽喳喳的惊喜
肯定又是一只松鼠窜出来了
摆动它那灰白油亮的长尾巴
倏的一晃，便又胆怯地跳开
远远地，象一团松果展开神秘的内核
姑娘们开心极了，任夕光在脸上肆意渲染
这伤感的画面令她们想起
易逝的青春？
爱情？疲惫不堪的晚景？
不，她们仅仅在陶醉
全然忘却，
对面昏暗的房间角落里
那位双眼深陷在干瘪中的年轻人
正沉浸在忧郁的想象中
直至疲惫无力地垂下头，昏睡过去
二、
她们三人在对面的阳台上
并排眺望
落日的光辉笼罩着
毫不拘束的视线
楼下的青草坪
在这个初春的傍晚
把日间的热气缓缓蒸腾
草坪边缘有几棵矮枞树
墨绿色的枝叶在晚风中发出飒飒的响动
树下，汩汩的溪流穿过水草和沙粒
消失在土坎后面
一只松鼠从树上窜下来了
棕色的身体和长尾巴
时而显现
时而藏匿林间
姑娘们开心极了
惊喜地叽叽喳喳
任夕阳的红光渲染着她们饱满的身姿
我蜷在她们对面的一间小屋里
正把镜片下闪烁不定的视线投向她们晃动
的胸脯
我把手伸下去，恶狠狠地摸索着
脸上现出了猥獕而满足的笑
《我居住在小院里》
邻居的小男孩在院子里乱窜
光光的，瘦瘦的身子
一条肮脏的黄短裤
他叫东东
他五岁了
东东的爸爸也在院子里
他抽着烟，坐在一只惬意的凳子上
院里有风，
轻轻吹起他蓬乱的头发
他应该是个木工
因为他很早出去
很晚才回来
带在一身木屑，和
木屑那种说不清的气味
他总是光着身子
只穿一条短裤
所以你还能看清
干净的小腿上的伤痕
两条静脉曲张的小腿
现在，他已经扔掉烟蒂
干坐着，笑呵呵的
男孩东东突然放声大哭
你看到他手里的麻雀冲出了院子的天空
小家伙拖起一缕麻线
扑打着歪歪扭扭的翅膀
木工又掏出一支烟点上，微微眯了双眼
臃肿的房东太太向西，仰起脖子
男孩的母亲厉声斥责（不知道为啥）
东东！
快速的安徽口音听起来像在呼唤那位
你我都很熟悉的
诗人多多
《哥德巴赫猜想》
乘客当然最多
其次是
西瓜盒饭
雪糕晚报
休闲按摩
还有
没事瞎转悠的
伸手讨钱的
以上种种
划为一拨
比例为：99%
请把目光集中到1%上面--
惯偷
流窜犯
强奸未遂
诈骗抢劫者
其中肯定有一位是
说谎成癖的，性生活无规律的，整日忧心忡忡的
他顶着烈日穿过广场人流
将要买一张南下的车票
逃回老家去
《上午》
终于醒过来，但是眼睛无法睁开。她赤裸身子，下床。冰箱里没有吃的。她看他白皙的脸，看他紧闭的眼。这样很久了，很多年了，没有变化。她说，XX，九点钟，上课时间到啦。她坐下来，把手伸向他，指间在脸上滑过，起伏着，最后停留在肩胛上。她抬头，把视线移向弯曲的被子，繁杂的图案已经跟随他俩四年了，她肯定不是看这个。
外面，窗帘隔开的外面。谁能知道是什么季节。现在早晨九点，很快就是十点钟，外面都是人，都是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这间屋子里住着谁，他们不关心这个，他们有更值得去关注的东西。实际上，这有关系吗？大家互不关心应该更正常才是。他和她，不也是……这样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她想起昨晚的一个梦，想起妈妈，想起躺在身边的男人，还想起别的很多。只是想一想，浮光掠影般的想起，还没有深入下去又想起了别的。这样有很多年了，习惯了。只是他……当窗外沉重的履带车带来低而紧密的震动时，他才会咕哝几声，挪一挪身子，然后，还是老样子。她不想责怪他，那样于事无补。慢慢的，她甚至害怕这一切会有改变。开始的时候，她有点理不清头绪，但当这也成为习惯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够烦扰她。现在她严格遵守作息时刻，越来越像一个好学生。只是在她讲故事的时候，没有人提出疑问和打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语调在房间里回荡，这才稍稍令她有点不安，然后她就会问，这是在哪儿，和谁在一块儿？现在，连这个她都习惯了。习惯令她平静，同时显得有点乏味，她不会抗拒这一点点小毛病，她没有学过，她不知道应该学什么，怎么学。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她不知道她的不知道。
她慢慢起身，把衣服穿上，走上前拉开窗帘，她感觉到阳光和风迎面扑过来。真是一个好日头，她说。转过身她向他又说了一遍。她推开门，走到阳台上。很久没有整理过它了，一些瓶子凌乱地倒伏着，是昨晚的风吗？在梦中，他和她是一对鸽子，灰白的羽毛光滑顺溜。飞行令人愉悦，但鸽子并不这么看，它只能飞，即使有思想，它也不会感到高兴或者烦躁。这一次飞行比平时更久，她感觉到了乘风而行的持续的舒畅。是这样吗？她问自己，这次没有向他，向着面前的空阔她自言自语。还早，上午开始，真正的阳光和风扑打着脸庞，她的身体被此刻笼罩。
她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就沉浸在冥想中，有种情绪在身体里弥漫开来，好象是伤感，但她不知道，她只是看到眼前的景色有些变化：楼下草坪覆盖的泥地伸手可触，一缕一缕缓慢的气流向上涌动。草坪边缘的几株矮枞树在风中摇曳着参差的尖顶，稀廖的枝叶将墨绿色光亮反射到她凝望的眼里。枞树下汩汩流水那清亮的身子游动着踏过水草，绕过顽石，在土
坎后面躲过了她的视线。一只松鼠伸出头，倏地窜了下来，胆怯地摆动着灰白油亮的长尾巴……
这一幕让她感到诧异，转而惊讶。曾经发生的意外是否都被错过？这种意外还将继续下去吗？静静的呆了一会儿，惊诧缓缓退去，她返身回到屋内。光线暗了一些，他仍然蜷在床上，没有一点变化。XX，我想出去走走，和我一块儿吧。她说。他没有动静。这倒和往常一样。那么，我是不是该出去走走呢，我到楼下，草坪和枞树那儿，我去看看松鼠……
她这么想着，但是没有挪动身子，身后，阳台送来阵阵和风。转过头，户外的光线让她微微闭上了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