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

深渊中的白沙

究竟是什么样的激情

发现了它。在暗的深处

在一个哑巴平静的心灵里

发现了它

从此，它就开始翻滚

成为波浪的比喻

滚滚而来的、时间的比喻，

创造了白色

然后，又创造了混沌的海

描绘了海岸的弓背

鱼群是后来者

人是后来者

我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理解沙的人

      2001．8．10．

《匕首》

一个世纪前

一个著名的铁匠想象中的一把匕首

离开了钢花和铁渣

离开了炉火、锤子和水槽

成为了一把真正的匕首

从此，匕首混迹于人群之中

辗转于言语和身体

在手中委曲求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匕首被尘世所遮蔽

在鞘中闷出了仇恨

一百年后

这把匕首已经厌倦了血

它只渴望锋利

因此，它仍然混迹于人世间

       2001．8．14．

《大理石》

像长眠的大师们一样

世界的图象，万物的茂盛或衰老

埋藏在它的心中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

统摄了一切的外表

把记忆镌刻在这石头的冰冷里

长眠的大师，李杜或者王维，想不到

会在石头中醒来，我看见了

时间流逝的样子，到达的暗处

也看见了石破天惊

时间潮湿的云朵开始回归

那是大师们已经破碎的梦中之梦

呕心沥血的形而上学和万卷诗书

抚摩着大理石

手只有摸到石头的冰冷

语言和手都苍白无力

只有眼睛才能看到

河流翻卷着火红的落日

潮湿的云朵引领着牧羊人和羊群

从黑暗的山背后出来

我也在寻找着另一个我

凡是归来的，都在寻找自我

        2001．8．15．

《光与影》

不知什么时候，不朽的光

从天上透明的坛坛罐罐中，投下了一个阴影

光选择了自己的语境，让影子安静地落在地上

我正好到达，是这个阴影的见证

它罩住了草地上的一群山羊，山羊为之动容

而我也正要步入，到达它的庇护之下

这个巨大的阴影，是风神横过天空留下的

风神肯定不知道，无依无靠的山羊和我

都在抬头，望着寂静无声的高处，望着光

寻找着新的名字，回避了传统的比喻

准备对耶稣及其弟子看见过的光和影，重新命名

就在这一瞬间，阴影横过了我的心中

没有任何理由，就洒下了一场暴雨

        2001．8．20．

《距离》

读人间的辛酸史

寻找一个人

遥远的苏格拉底

只有雅典

你抚摩过的石头

离你最近，最亲切

石头啊石头

只有石头

才能忽视心灵

永远怀抱着

自己的重量和质料

放在地上

或者被人搬走

固定在，水井边

树起墓碑

建筑辉煌的大厅

甚至有那么一块

被雕塑家看见

用善的眼泪

雕刻成了

另一个苏格拉底

而他的心

仍然被陌生的距离

折磨得，难以承受

啊，第一个苏格拉底

一个又一个

新生的苏格拉底

人类第一颗伟大的心

曾经在雅典流血

时间，又是时间

让善的眼泪

清洗新的伤痕

遥远的苏格拉底啊

当我注视着

我脚下的石头

多么沉重

我才想起了你

我的祖先啊

          2001．8．16．

《卡夫卡》

     在西方的词汇中

     卡夫卡曾是一块冰冷的鹅卵石

     它沉在海底

     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当代

     这块石头才自己浮出水面

     只有我明白

     柏拉图曾站在海边

     把堆成山的石头丢进海里

     它就是其中的一块

     它终究要浮出来

     凡是柏拉图丢进海里的

     都会被找到

                2001．8．13．

           《历史》

带着恨和骄傲，含着泪来到今天

遗忘，已经把血债统统还给了土地，

树木和青草，又散发着芳香来寻找镰刀和斧头

来找斩断它们与根脉联系的人

不是所有生命都渴望挺拔，向往高处

一些头颅，天生要来试一试刀口的锋芒

而刀子，常常握在恶棍的手里

恶棍有恶棍的光荣和逻辑，还有一整套的词汇

他们的颂歌，总是吸引着愚昧的人亦步亦趋

由于恶棍经常变换自己的歌词和曲调

所以，并不是所有的刀斧手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2001．8．21．

           《梦见河水》

世间的一切，仇恨和光荣

曾经高高在上

在时间的一个大容器里

闪着液体的光

河水啊，不知多少悲伤

坚定而又缠绵

从天边倾倒在地上

从一到多，幽咽

越流越长，越集越满

一条深不可测的河道

装着这河水

吸引着众多的小河

日日夜夜，写着神话

制造着谎言

养育着读者

悲伤啊悲伤

雨点打在河面上

不断地破灭和新生

不停地打在河面上

河水在流淌，光在照耀

又有谁在打捞

又有谁

在模仿海鸟

从天边飞来

有人在熊熊的火焰里

打制新的铁锚

有人窗前

照镜子

但还没有人知道

水起源于

泰勒斯的那颗心

那颗心

超越了生和死

         2001．8．20．

 《起头》

世界的起头在哪里

一只炎帝时代的蜘蛛

不停地追问

在追问的过程中

凭着本能

它织就了巨大的网

当它万念俱灰

停止织网之后

回到中心

回到第一次吐丝的地方

还在继续追问

那个老掉牙的命题

有一天早晨

空虚难耐

它突然发现

世界的起头

原来就在

第一次吐出丝的那里

在它的自我

后来的后来

那只早已死去的蜘蛛

被鹦鹉当作

一只唯心主义的蜘蛛

写进了

一部虚妄的历史

       2001．8．16．

         《瞬间》

我就是上帝眨眼的一个瞬间

但是，我还在描写另外一个瞬间

彼得大帝啊

当我通过你的目光看见你的心

俄罗斯的一场夜雨已经停息

大地呈现出了另一个俄罗斯

你就是上帝眨眼的一个瞬间

彼得大帝啊

你亲笔抹去过俄罗斯黑夜的一个污点

污泥浊水灌满了伏尔加河

当河海慢慢澄清

黎明的天光又照着动荡不安的水

在我眨眼的瞬间

彼得大帝啊

我看见了今天的俄罗斯

蓝天下的水照常动荡不已

但大地上的血污已被清洗干净

            2001．8．13．

      《大地上的图案》

亚里士多德看见过的彩色图案

又在我眼前的大地上打开

图画大地的颜料不是大地

不朽的辉煌，已经从大地上抽象出来

这就是今天早晨显现的世界

虚幻的梦境，我已经到达它的边缘

等到午后，我就进入这个亘古之梦

就要变成抽象的一点

所以，我要睁大眼睛

仔细看清这眼前的景象

彩色图案，它不是真实的大地

它只是模仿大地，在上面虚构了另一个我

黄昏来临，它就会被上帝的手卷起

连无奈的我一起卷走

                   2001．8．14．

           《晚霞》

曾经多少次染红了西边

曾经多少次，照亮一辆马车

缓缓地驶进一个村子

今天傍晚，它又照亮我

去追赶那一辆马车

在它快要燃烧完的时候

我到达了那个种满梨树的村子

秋天的梨树叶子

也像晚霞一样的出色

静静地停在远方的角落

但是，今天晚上

那一辆马车驶出了那个村子

它抛下我，在天边穿透了虚无

它永远不会再回来引领我了

我的马车啊

               2001．8．15．

             《溪水》

从看不见的灌木丛深处流出

泛着白花，带来了一大堆乱石

它在我看见的空地上

汇集，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水塘

接纳高蓝天空的小圆镜，

就这样打造完成

然后又藏进看不见边际的灌木林

这一条浅浅的溪水

它第一次从灌木林中流出

就让我看见

它第一次打造小圆镜

就接受了我的激情，照见了我

当风雨洗劫灌木林的时候

溪水暴跳如雷，因浑浊而凶猛

每当天晴，鸟儿在灌木林下乘凉

它又泛着白花流出来

在我发现的空地上

继续打造它的小圆镜

后来，这条溪水又虚构了

一群小鱼，一群蝌蚪

一头下山喝水的豹子

还有无数只飞鸟的影子

               2001．8．15．

       《一块石头》

在一阵狂风中

这块石头，从悬崖上

从一个心灵的高度，轰隆滚下

沉在冰冷的河底许多年

又被梦的漩涡运走

在一个沙滩上

它高高地立起

只有水鸟和麻雀愿意站在上面

还有诗人的灵魂

在遥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

在某年某月某一天

它被大锤和錾子破开

一部分变成了碎片

另一部分变成了

一座红楼的一块基石

几个世纪之后

红楼倒塌，它被工匠抬去

打制了一块墓碑

坟茔被时间抹平

这块石头弃之荒野，埋在地下

只有一只穿山甲知道它在哪里

后来，开荒者发现了它

上面的文字，记载了一个朝代的秘史

史料和书法价值堪称瑰宝

现在，这块石头藏在博物馆

一般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图片

教科书都要歌唱它

这块石头已经家喻户晓

                2001．8．15

            《阴影》

当一位埃及法老年轻的时候

他的心中有一朵阴影

那是失败的耻辱留下的伤痛

阴影动荡不安

像暗河里的水一样冰凉

法老埋葬在一座森林之中

巨大的陵墓锁住了他的尸体

但是，那朵冰冷的阴影

仍然在他的心中，因此

他的心并没有真正死去

后来，森林变成了沙丘

巨大的陵墓高高地隆起

但人们已经忘记了法老

他心中的阴影

也从冰冷的暗处出来

投在远方的一棵大树下

        2001．8．14．

《与小人决裂书》

全世界无耻的小人

其中有那么几个

在我国

竟然迷上了诗歌

钻营无用的游戏

小人总以为

天下的诗

只有他的是真牛逼

其他的都是橡胶赝品

（毛也是假的）

为了掩饰廉价的空虚

他总是不断地证明

牛逼的真假

小人啊小人

我告诉你

你的牛逼的确是真的

它就在牛尾巴翘起的地方

上面还沾着

伪抒情留下的牛屎

小人啊小人

自从我认清了

你的牛头、牛脸和牛肚皮

我就知道

你的，确实是真牛逼

你就自比李杜吧

没有人跟你争个高下

反正语言能够

治疗儿时留下的创伤

能安全而又宽容地

送一堆牛肉进入坟墓

但我还是要跟小人决裂

目的只有一个

给被小人利用的语言

挽回一点面子

语言真可怜啊

不能言说自身的痛

        2001．8．16．

       《雨水》

雨水落在河面

无数泡影，像幻想一样破碎

这是一场久远的雨

下在我的想象力能到达的最远方

下在一条不知所终的河

雨水，它正在创造一条河

无端地向下，辞藻华丽

气度恢弘，让人倾倒

雨水，又一次拯救灵魂

又一次哭泣，又一次

帮助河流运走沙石和树根

又一次帮助我的心

我说的这一场雨

是我的祖先渡河的时候

下的那一场

疯狂的河水向我流来

现在，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中

我看见我的祖先

上岸之后，抬头注视着我

只有那面永恒的镜子

不曾被雨水打湿

        2001．8．14．

    《云之南》

云南的云曾经洒下过几场雨

它已经忘记

云南的云曾经命名过多少事物

它也已经忘记

云南的云还忘记了

树和草在风中播种的每一个时刻

它不知道，有多少次

下面的事物，无奈地自己破碎

变成新的事物，新的说法

它不知道，真实和虚幻之间

仅仅隔着云南的云

云南的云高高在上

在风雨中沉沦

不知所终

有时它沿山顶下来

蒙住一个坝子

抹掉一条河和几十个村庄

遮蔽世道人心

这时它的外号叫大雾

似乎要来卷走一切罪恶

安慰一下走投无路的弱者

然后，又回到高处

云南的云高高在上

在风雨中沉沦

不知所终

       2001．8．15．

《战马》

一匹战马在郊外等着我

我却总是出不了这座城市

红马喷着鼻息

沿着城边奔跑

用蹄子挖了一个又一个深坑

直到又一个黄昏来临

战马等到天亮

鞍子被露水打湿

它不停地长嘶

我很着急

但还是走不出这座城市

战马啊战马

要么你进来接我吧

可是，它进不了我们的城

直到又一次黄昏

它最后长嘶一声

夕阳像无声的红色风暴

把它轻轻卷走

战马啊战马

不是我不想出城

是找不到了铠甲和剑

在你等待我之前

时间已经把它们锈蚀殆尽

战马啊，你走吧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伤感的诗人

不配骑在你的背上

              2001．8．15

 《致南京》

南京，六百年前

我故乡的城市

在柳树湾的大石板

有我的祖先打下的一口井

还有用钝的一筐錾子

柳树湾究竟在哪里

至今已没有人说得清楚

只记得有无数块大石板

被洗衣裳的妇女磨得光亮

一直伸向天边

在垂柳之下

柳树湾啊大石板

我借助今日的阳光去寻访

怎么才能找到那口井？

柳树湾啊大石板

六百年前我的南京城

究竟隐藏在哪里

    2001．8．13．

  《致吴晨骏》

雪梨怎样在枝头长大

茂密的叶子

怎样跟着它一起疯长

我想象得到

但我不在雪梨的身旁

雪梨，浑圆的雪梨

我碰到了这一箩筐

多么困惑

从根一直到叶

从花一直到果子

要跨越多少空虚

雪梨，从花瓣到浑圆

山头的白云被撕碎

饥饿的河流装满了水

风无数次搬运落叶

才有了甜甜的滋味

雪梨啊，我不明白

从地下的根到空中的树芽

从花瓣的幻想到无穷的滋味

要跨越多少空虚

            2001．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