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枝叶繁茂》

在我的厅堂，月光化作玻璃，

大理石镜面纤尘不染，

更加清澈。

植物静默的身世

令人敬畏，独自往来于昼夜交替。

去接近，去揣摩，

怀疑的论调也无可厚非，

潦倒人生是一件贫困的外衣。

座落于众声喧哗，

我的厅堂高大、遥远，

枝叶纷披，笔直地抗拒，

斜插过去，无声地喋喋不休，

劈裂、折断，继续生长，

遮掩住时间的过错。

我渐次升高，悬空，降落，

化作玻璃，化作月光，

流淌在大理石上，

无迹可寻。

睡吧，终究要归于无形，

枝叶繁茂。

《带领我离开光线》

清醒一下，你就带领我离开光线，

雨水足够，一次祈祷

在乡村开始，香火以及供品，

黑暗在那里展开。

青草悄悄溜出去，帽子戴在头上，

每个人手中的刀并未发出寒光。

在孤独的安慰中，

金钱向你聚集，

而我假装从不知道。所有的白天

都已经收缴在箱子里，而就地释放的

只是我没有形式的安全。

《麻醉》

麻醉之后，头脑中蠕动的梦

无法知道，我们更不知道

春天。指南针疲倦地指向自己，

将一把尖刀插入腹部。

人世的温情仅仅是善良，

朋友们终究要出现于庆宴。

年轻时背负铺盖，泥泞中唱歌，

行走的风灯悬挂在老家。

有一年，大人们集中到学校，

孩子还没有上学，有一个人

在外逃的路上摔死。

而那个乞讨的傻瓜，看到什么

都露出呆笑，脸上保存着

二十年前的天空。为了统治自己，

我胡乱指出一个方向。

《背上破渔网去打渔》

但是没有鱼。一大早

我下楼去坐着，但是没有流水，

没有桨可以划动，更没有船。

我坐在宾馆大堂里，

服务小姐问：“先生，需要什么吗？”

“一壶茶。”但是没有竹篓，

没有菜叶卷起的米饭团，

没有打开盖子的提篮。

我疯了，我闭上眼睛数鱼，

一条两条三条，但是

没有鱼。我似乎把渔网

搭在肩上，忽略掉渔网上

鱼儿逃脱时留下的破洞。

我掰着手指头计算

某一时刻，鱼的队伍路过此地。

我乘坐电梯，回到房间，

反正他的手一伸，

船就爬上了岸。对一条河流，

他愤怒无比，使那一条船遭殃。

我在房里躺下来，仰望，

但是没有天空，也没有雨云，

更没有衔泥筑窝的燕子。

我裹着破渔网，象一条鱼，

想起相濡以沫，想起相忘于江湖。

我重新乘坐电梯下楼，

在二楼，看到了“避风塘”，

另一个服务小姐说“先生，欢迎就餐。”

我坐下来，抚摸竹竿撑起的渔网，

感觉到太阳的照耀，

是啊，斜风细雨早已经停歇。

《香樟花园》

打电话，你说正忙得

抽不出身。这表示我的到达

不是时侯。一生很长，

但属于某件事的时间

肯定很少。我说不要紧，

我切下一整块时间，

等待电话。开始下雨了，

任何一场雨都十分相似。

我找到香樟花园，

在落地窗前坐下，你走来，

手里拿一本杂志送给我，说到爵士、

村上春树的话。我笑了，

有句话真不该说：“我也买了

这本杂志。”你也在笑，

“也好，我还未看完小说呢。”

这篇小说，你肯定能看完，

以后有的是长长的时间。

《春天的布景后面》

继续走动，我走到

春天的布景后面。一只即将

拆除的石头凳子，不愿意

回家的一只猫，还有我

弯下身子看地上。

泥土好香，

因为外面有一种春天的气息。

我发出很小的声音，

拾起不知是谁丢失的一根针，

擦亮，在地上划出

纵横交错的线条，

组成无限复制的方形格子。

我从一个方格走到

另一个方格。这样的走动

让我满足，我按照自己的意愿

抹掉一些线条，最后

我走动在一个无限伸展的方格里，

继续走动，即使有两份

春天，我也不走到外面去了。

《东风小学的操场音乐》

早晨的风吹着东风小学，

从东面吹来，吹的是东风，

是外婆的澎湖湾吹来的风。

东风吹着一只篮球，滚过来，在草坪上

忽然很大忽然很小。一个孩子

跑过来，他的伙伴跑过来，

在操场上追赶这只篮球。

还有一大群孩子，在教室外面

走廊上，跑来跑去，围绕着

年轻的女教师。一只喇叭

在早晨的东风里播放音乐，

如同一只刚刚睁开眼睛的鸟儿

藏在繁密的枝叶之间，我找不到。

在这个早晨，在校园的栅栏围墙外，

东风吹着我，路过了东风小学。

《5路公共车》

外面就是停靠站，5路车

我经常乘坐。

站在太阳的强光里，

找一找站名牌，但是

我从未看到过。

一个什么站名并不重要，

是什么人恶作剧拆走

这块站名牌，也不重要。每天

我乘坐5路车，

至一家饭店门前

下车，经过税务局、医院、大会堂、

一个圆形的街心花坛，

化一块钱到达一天的终点。

停靠站附近显然是一所小学，

5路车，我与放学的孩子

一起上车。他们嬉笑，

吃力地登车，抢占座位，

我后退在过道上。

我看到一个孩子咬着大面包，

机灵的眼睛一亮，示意我

在旁边坐下。一路上

他凝视窗外，

吃面包，到大会堂，他

背起硕大的书包下车，

向街对面小跑而去，

他还在啃面包。我也饿了。

《抽空做个梦》

雨来的时侯，并没有人

告诉你。无数雨点

从天上跳下来，前呼后拥。

混乱中，它们的降落将持续漫长的下午，

令我在空闲中，细细察看。

此刻，雨点落到遮阳棚上，

我听到跌碎的叫声，如此轻柔，

仿佛不存在痛苦。

水泥地上，雨点汇集成水，亮汪汪一片，

它们已失去独有的个性。在这个

降落的时刻，我独自

站在住宅楼梯口，

深陷于个体的恐惧，张开手掌

承接一个雨点，慢慢

使它在温暖中蒸发。

《节省地支出爱情》

我节省地支出爱情，

从不长久地离家外出，

把自己变成了房间里的

家俱。我只吐出一个爱字，

过去好多年才说爱你。

一块口香糖嚼了两个小时，

我把爱情储存在冰箱里，

当作够吃一个星期的蔬菜。

打开水笼头，洗净碗筷，

我然后就关紧。在这个

化钱买水的世界上，

我赤脚而行，买鞋的钱

用来赠送生日花篮。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我是铁，铸成炒菜的锅，

我恨不得成为钢，打制出

一把菜刀。我们经营多年的

厨房，摆满了米和盐，

不使用爱情也照样一天天过。

口袋里装着未及发出的情书，

厚厚一叠，象避过盘查的现金，

我快活得如同孩子。

就是死去，也还有

一笔节省下来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