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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主与鸟儿》
今天,那个年轻的店主
打开鸟笼
让鸟儿自由地
飞翔在
货架上
晨光
照耀着
广场上的
白云和积雪
1992.4.1
《主妇》
我偏爱
有壳的瓜子
但不知道
是否应该
感激
1989.12.19
《悼念》
无法分别
两只杯子
它们构成
洁白的一对
一只杯子
已经摔碎
它的残骸
盛满
另一只杯子
1989.11.25
《钟声响起》
——写给我们相爱的人
我听见钟声已响成一片
必须要有这样的时刻
在嬉戏的人生
啊,什么时候
他们变得像砖墙般灰暗,毫无生气
隐忍
发怒 放弃
太阳下的男女宾客
在集合
在歌唱
相亲相爱的人
在漫漫征程前徘徊
告别
这是一口钟声
我们相爱的人
这只沉默和被攫住的狮子
这是事物本身的力量
在波动
在震荡
就像我们脸上的黑色曲线——皱纹
当一个人变得越来越破碎
陌生
钟声告诉你我的真相
我们的紧密都是假的
都要分离
在死亡的高潮来临时
我们所拥有的仅是一杯苦酒和泪水
应该不陌生
应该不惊奇
请抓紧我的手
马上我们就要消失
《弹棉花小店之歌》
弹棉花小店,在巷口
两个伙计,带着口罩
木讷讷的,只露眼睛
耳朵
抱着棉被,一天到晚哼歌
空中飘浮的棉絮
只想着沉溺
松软 恢复弹性
就像伙计们的弹唱词
“嘭嘭
嘭嘭 嘭嘭
飘飘扬扬,挥挥洒洒
我就隐匿在简单事物背后
(就像弓弦)
你可以找到这个事物
(整张大木弓)
你找不着我”
《一只青蛙》
——送给我的妈妈和孩子涂画
一只青蛙
在水塘边
安慰生病的妈妈
一条劳动的路啊
从来不喂猫
也不喂狗
在你年青的时候
只有老鼠守护的穷人家
现在妈妈的心
多么宁静
从惊涛骇浪中归来
宁静而清明
这时候
我听见”扑通”一声
像只绿色的灯笼
熄灭在路边草丛
《流花公园》
------赠卢卫平
河水缓慢了
在城市里变得静止
那些从车站拥来的民工
那些年轻的女性
我看见清澈的河流
在静止中变得浑浊
你的手是否干净
在你的行业里
有没有清明的竹
叶和柳枝
在灯光下的池水中蜿蜒
那些划着船在湖心转悠的人
那位抱着孩子的妇女
我的猜测和冷漠
无妨他们的前程，今晚
广州的流花公园
接待了三个游园的人
我，阿汤，卢卫平
１９９９、１１、６
《梅花山》
赏梅的习气
和近代史上一位人物相干
哦，三、四十年代
这处东郊的山上
就遍植梅树
到如今
东郊赏梅
已是一个节日
碰上一个干净的天
冒着寒风
扶老携幼出东门的
都是看梅的人
《告诉妈妈》
我要离开家的时候
母亲抱给我一床棉被
新棉花
刚刚在镇上的棉花店里纺成
不要老棉被
泪水加汗水
妈妈，我要去的是南京
妈妈又给我钱
肚子饿，特别想吃，就多吃点肉
妈妈，我怎么跟你说
我现在已不想吃肉
还有你没到过的地方
你眼睛里的棉花和厌倦
我这个城市工作者，一个屁
《放弃》
我放弃了仅有的八行诗
觉得这是必须的
舍掉了，才能继续活下去
遥远再也构不成一个压力
我去幼儿园领我的孩子回家
觉得我就是她的画中人
那簇簇灿烂的花儿
发出人的欢呼
《汽车，天使》
在夜晚
我常常听到
这样急切的刹车声
转瞬即逝的生命
恰如梦境
那时候
整个街区
跟着他们的方向打转
反光镜中的男女
仿佛一对天使
离开人间
消失了
《对岸的母亲》
在我愣神的当儿
母亲横穿过车流
站在大街对岸凝视着我
当她离开我
而将我的身体留在这儿
我是多么担惊受怕
这些车辆对她来说
全是移动的精灵
既不可触摸
又不能停下
让我马上想到了
上涨的河水
我的母亲
离开我的搀扶
独个儿穿过了马路
《江上 吟》
――送庞培
仿佛这是江南的第一夜
整夜听着江上汽笛
一声声地鸣响：
江南――江北
江南――江北
而黎明的鸟鸣
像淤积在我体内的铅元素
那过去的时代
疾呼的江风啊
穿越十座古城和一座废墟
东去
履行死亡和悲悯的职责
永远拥抱着虚无
而不仅是抛弃
遗忘
在失眠的夜晚
我要重新振作起来
今天
江水涨上了琵琶滩
你说尸体有时在江中出现
男尸俯身朝下
女尸仰面向上
假如我们还年轻
今天和昨天就没有什么两样
在江边亭子上
我们喝着茶
像两个透明橱窗里的模特儿
顺流而下的船只和网具
是否我们也找到了一个永恒的通道
《乌鸦说话》
――送苏野
一亩半地上
（它出没的家比这还大）
那个小个子的乌鸦
总在那儿停留
哪儿有它的口粮呢
一年两次的套作耕种
不会让土地逍遥
让我走进你的中心
不妨和你聊一聊
我们胼手胝足
抵消了多少劳累和病疼
石头和河水砥砺的腰
小乌鸦会爱上你的田地
放弃了多少美梦
现在
我愿分一半财富给你
请你走到我的田地里来
将我的忧患暴露在二月春头
哦
你就喜欢一个人出来走走
我看你披着个黑斗篷
单着腿跳跃像个贵客
憋足劲儿想把泥浆溅我一身
《树木篇》
――送曾飞鸣
从小我对树就充满敬畏
任何一棵超越我们身高的树木
都有主宰
这大地上的灯火
将赤裸着面对天空
无数垂直的枝条
拉扯着
贫穷而不安的
土地
鸟儿飞进去
栖身
躲避着
恐惧和灾难
半透明的瀑布
在我四周爆破
吸引了太阳和月亮
像死者的墓碑
记载着心脏的运动
像北凌河和串肠河的眼睛
满含着光的动静
它是海洋的礼物：
-------哑巴巨人
我们陆地上的帝王
杀死了所有的嫔妃
公主
吊死在一棵树上
《南朝诗人》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他是政客中的政客
在一条死巷里
他也会和我们一起翻地
像田头的一只狗
祈求上天降下骨头
迷茫的天空中
行进着乌云般的队伍
一双湿润的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尸体飘行江上
披着早春的霞光
两股激流汇合成平缓的城河
我看见的就是这一半
那山头的白鹭
我这个努力遣词的诗人
只留下了铲子和锄头
于惶恐和徘徊中安身
在我的力量还没有全部丧失之前
是否我的心就是我的身
得到满足
在此停留
月光啊
你强大
平静
圆满
保持着故国山河模糊
破碎的轮廓
《俗世》
像我们
带着一串钥匙
回家
途中
又有人丢下了一句话
他们的妻子怀抱婴儿
在另外的时间
或者天堂里
我们是否都得有
一件随身的东西（比如钥匙）
在那么高远的地方
鹰会洒落羽毛
而我们必须用双手接着它
《春天》
就像我女儿
刚刚学会了说再见
她在街头冻得瑟瑟打抖
乌青的嘴唇
深黑的裙子
一只鹤嘴锄
在大风里
啃着街道
《一个时代的终结》
街上下起了细雨
像失眠人的症状
中年李清照
又一次被婚姻征服
一片属于征服者的土地
仙鹤的队列中
没有神秘的君主
在内陆
永远是蓝色透明的田野上
积雪铺展开寒碜的道袍
在淡淡醉意中
在深渊
已茫然错失严厉的大宋
中原浑浊的风雪中回荡着
李清照的诅咒
也在南渡的车马之声中
我们为什么还要洛阳
开封
还要回到羞愧中去
面对长江的浩浩波浪
病弱苍凉的血管
像白发等待的人
从白马寺的禁院中
发出石头的呼喊
《复活的预言》
挖掘
挖掘 不停地挖掘
地下
地下 地下的宝藏
像后院的一只猫
怕鼠又怕光
不断地挖掘着
重复它的发现
有时在夜晚的繁华街区
又发现了一堆新土
有煤的光泽
我没有赶上一个时代：广场时代
夜晚的使命
就是把城市挖空
我活在推迟到来的人中间
活在耐心和等待里
为了开凿一条月球运河
你从背面开始运土
从家中
新土渐渐褪色
没了光泽
喧闹的大街预示着奇迹
我看见打向天空的灯光
隐藏在某个出口
几乎像净洁的晨光
两个光膀子的农民工
从沟里把土抛上路面
骑在摩托车上的人冲脚下喊：
“晚上不要再干了
今天是复活节”
《兵马俑》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屈原《国殇》
这是粘土制作的泥人
荣誉要让他们恢复灵魂
让他们走回潮湿的田野
他们便是我的同时代人
他们的手会和我相握
粘在一起
他们就是我
不需要摘掉头饰
他们聚集
就象来自遥远的家乡
在渭水边
骊山上驯服烈马
忠勇的士兵
再好的制俑匠也绝对造不出这样的人
这支隐姓埋名的大军
出自千家万户
在此默然待命
为了帝国的版图和领土要求
那车马的轰鸣
升腾于云霄之上
早上出征
不会想着日落后归来
他们使土地有了粘性
山谷有了起伏
他们在扬起的缓慢的旋风里
无声地呼吸
他们是难以摧毁的
就像渭水上的波浪
《置换》
早晨的北凌河
像影子的幽灵
但又从影子中分离出来
我因为大地成为一个人的囚犯
而幸福无比
深虑静密的大地
不断摇荡变异的河水……
早起的鸟儿
展示微风中的身体
那些尘土
那些沉浸淫欲中病苦的人
我用我的身体置换心灵的圆满和宁静
但此刻，这河流
依然只是河流的概念
依然只是漫游者空洞的家园
如同久远累劫以来
惩罚的仅仅是我的生命
北凌河从我的土地上逐渐流失
像那在欢爱中遗失的尾巴
“你们不过是这里的外乡人
在他乡流连忘返
最终你们都要回去、回故乡去……”
《诗篇中的神话》
深夜，他听见那些神说话
本来就是如此真实，起伏恰如蛙鸣
他竟然是其中的一员，只要是想起他
穿上戏装，还严厉地占有她们
大地这时候还是怀疑的
尘土业经发现，可以眺望
可以经受日晒雨淋
睡眠是温热的石头，仿佛来自天外
晕眩和膨胀，不属于任何人
从虚无中升起又落下，仿佛潮水的一天
一首诗出于妄想，可能少于妄想
正如一个庄严弱小的邻国
《艰难岁月》
那块空旷地被幽灵们包围
一个失落在地平线以下的故事
那年我的父亲才六岁，他说
他的那些陌生的远亲们从那儿冒出来
那时候，他的名字已经弃用
他在那儿被莫名的石块砸破了头
他的弟弟也在那里露宿被人找回
那是特定的地界。他的曾祖时代
大地震时位移，秘密揭开
还在他祖父的时代，又被遣返
那还留在他瘦细脚底的
则是他们幽灵纷乱的影子
那些缺乏生活的细节
像卡在门缝里动弹不得的壁虎
张大嘴巴，拼命吸气
每一回经过，都发出“吱嘎”的怪叫
只有六岁的父亲知道
每个黄昏，那砸破他脑袋的人
奄奄一息躺在那空旷地上
这是他们的艰难岁月得以延续的历史
《恒久之约》
是大地把善的种子含藏，要我们生长
赶着我们衰亡
一位美国诗人说
在天黑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长
这是否便是我们的宿命
身处异乡，不断地练习死亡
我们不过是一群人间之美的囚犯
五谷的美，整体之美
大地无尽的宝藏的美，倾覆的美
两个肉体互相向往的美
活着、恋爱、被美妙的鬼气煎熬
忍受着病苦和裸露
在人间温暖的春天
我们这群大地上的瞎子，赶着盲马
我们从未进入死亡
亦如我们从未回到真正的故乡
那被损害和凌辱的美
腐败和怜悯的美
惊惶一生缄默的美
永远朝着低处流淌河流的美
苦难的芬芳抵达自性圆满的全体人类的美
《屠宰场抒情诗》
它们被集体剥了皮
红鲜中泛出苍白
从夜半的屠宰场出来
可怕的旋风，深邃的黑暗
仿佛被搁置在荒无人烟的岛上
这春日的时刻，黄昏的轨迹
尤如恒常不退的幸福
覆盖着内心的国土
这永恒的形象，活动的心灵
被肮脏地取消了
相对于一支军队而言
它们弱小几近于无
我们却还要延续这生活
在尘世，盲目追求不死和永恒
这单亲世界的母爱
白色的山岗
太阳是静立的理由
这些天使般的肉体，被撕裂
悲惨的黄昏，稀薄的信仰
死亡再一次仰望人世
多么遥远的故乡
只有那远去的河流给予我温暖和宁静
汹涌的河流
此刻，就像造物时那样庄严、肃穆
《神性的讨论》
当一个人在平静中回忆一个日子
当他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他已是我们当中的神祇，享受了神的乐趣
就像树林和河流
过去是现在的一部分，现在是未来的一部分
像在黑暗中被抽取的水，又回到黑暗中去
黎明之前，想象的天堂经历过父亲的行为
一条被枯叶遮没的沟渠
以及那生根的篱笆
他把他的恐怖
永远留在黑暗的界限以内
“这世界上如果没有女人该多好，该死”
爱欲即是被贬的香樟神
时间和尘土即是哗啦啦摆动的叶子
似乎他忘记了
这大地即是情欲的一部分
从神农以降，秘密而冒险的人们
冬天拎着斧子，重复同一个动作
听不到回音，便丧失了一切特征
正如一个人的离去，仅仅因为他丧失了神性？
《边缘》
一
一条路穿过村庄
返回。黎明前
熟悉的阴影
把大地焐热
醉酒的村长趴在地上
寻找回家的道路
二
北凌河绕着村庄
月光进入更深的睡眠
在那儿，睡眠
是块沉甸甸的石头
温热的石头 满足的石头
来自天外
四
两个相互吞噬的身体
都把黑夜当作各自的替身
寂静是饥饿的谎言
五
悲哀进入日子的循环
但我们内心没有一道创伤
高山，和他的狩猎者
湖泊，和她谈话的女儿
《村庄》
一
我知道我的祖国，我知道春天
吹过来又吹过去的风
我们曾经共享 贫苦的春夜
我看到天空中伐木者的形象
面对着什么
我看到生命，姑娘们的喧闹
我看到摇动的石头，昔日的河水
青春和爱情好像迷眼的风沙
犹如神在你肉体的短暂停留
我的村庄，不过是人世间最美的水洼
二
人生仅仅是一线朦胧的憧憬
一丝微凉的鸟巢，钻进高大的楝树林
在贫乏的时代
我们的心灵所得到的哺育
如晨光般细微
世界如风中之烛，摇荡的微风
“她哭得像风筝似的，摇摇晃晃……”
世界的自在，犹如我们心灵的哺育
犹如胸口上的尘土和泪水
我的爱毫无意义
岁月徒然掠过
大地在不停地修正着自我
都在临近一个原型
一次又一次历经
日暮途穷
三
串场河犹如世纪末的
最后一道闪电
垂直地
落下
村庄，便是人的化身
微明时分，大地上的蠢动
《拯救》
冬天开始的时候
串场河上
黑山羊滑倒在冰面
淹倒一半的时候
它发出了呼喊，再次称颂这河
淹倒接近河床的时刻
欢乐和痛苦同时涌现
这无法划动的汹涌的河水
它看着雪花从天空中下来
像那些神，属于本乡本土的
再一次称颂这河
在这个冬天开始之际
无名地流动着，快乐地闪着光
等待和河岸连着一体，直抵远方
太阳的鞭子治愈了两岸寒冷的人们
《自我的现身》
我看见田野里一把被遗忘的工具
为了能够找到我，我走向田野
这是一个发明事物极限而组成的黄昏
天空那么宁静
为了再次找到
那触怒土地后
尚未分类的躯体：工具
……那把锈蚀的铁鍬
紧咬着一条细窄的田埂
正如我目前所见的最佳方式
就是禁闭自我
随后而来的，蚕食铁鍬的雨水
而形成一个自我独自留在外面
无人问津
我为我所见到的事物
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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