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轶事》

一　

一朵水花、二朵水花。。。。。。十朵水花

打水漂的石子在河面上滑行

溅起快乐的尖叫声

打水漂是孩子们的事情

而下河摸鱼与大人有关

黄昏　人们赶着牛羊下山

一个孤单的少年蹲候在河岸

一只只乌黑的渡船漂来了

少年歪着头看

过河的人中有没有妈妈

二　

长潭是村庄的名字

它不属于河流的一部分

往七八里外的镇子赶集

有二条道路可走

省时间的走山后的大马路

观景致的过河串沙马洞这条路

岁末农闲时

长潭露出了田野的空旷

在前往镇子赶集的路上

村民就如一只只移动的船只

三

小奶奶在长潭的裁缝店做事

裁缝店里的工人

都是些可以叫奶奶上了年岁的人

她们有一双柳树长的手

裁缝店背后是长潭小学

放学后　不去洲地赶猪

我便向小奶奶身边跑去

捶捶她酸痛一天的骨子

有时候　逢上不做工

小奶奶会在我手心放上一角钱

带我上镇子赶集

顺便看看她同样做裁缝的妹妹

小奶奶让我叫她妹妹小小奶奶

小小奶奶有三个漂亮的女儿

在她们宽大的院子里

我们玩起了娶新娘的游戏

事隔多年

我还能记起那个全家回城的上午

小奶奶在我手掌放上一元钱　忧伤的说

这是奶奶最后一次给你钱

回城后

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小奶奶

快乐的时光消失了

留下的是缝纫机的踩动声

四

柳树的长发垂贴河面的季节

村庄的人　搬出了大小藤椅

在挂满果子的院子　在星光闪动的夏夜

听风吹果实的声音

仰看微微抖动的星河

孩子们充满了奇思异想

他们问镇子里的事情

大人回答说　那些芝麻事与咱们村子里一样

河水涨了又退了

庄稼青了又黄了

孩子们在长大

大人们一天天衰老死亡

过去的就不会再呈现

在越来越显著的黑暗中

在孤单无望的时刻

往事以哨音的方式在我体内回旋

五

饥饿的年代

一个孩子在露天舞台上

找到了他的快乐

小演员叫扁扁

长潭人爱看戏

没有其它更好的娱乐

一次演出中

小演员们身体向右转时

扁扁却一个人向左旋转

村民们笑了

齐说扁扁傻

扁扁也说自己傻

看露天戏时

大院小巷都空了

只有狗的影子在墙板上晃动

六

寂寞的夜晚

寂寞的手

在移动

摸着山茶花的香味

往事在身体的内部

不远

也不近

那年春天

我不大

也不小

掩身在茅草从生的茶树林中

怯怯的吮吸山茶花蕊

七

爱是山风

来得快

去也快

长潭人把孩子称作小伙

不管年龄大的

或小的

当我是小伙时

像疯狗般爱上了一位姑娘

她是孤儿

母亲因贪污死在一根绳子上

至于父亲从未听人提及过

受了点惊吓　她会哭

从她泪水未干的脸上

我第一次知道了悲伤

有时　在无人的山岗

对着野花　她也会笑

直笑得稚乳抖动

犹若早晨两只出窠的鸽子

八

和小伙伴们玩摔跤

腿折了

奶奶骂我疯

家中来了赤脚医生

她用瓷碗碎片扎刺伤腿

流出了一条条蚯蚓般的黑血块

巫婆似的赤脚医生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腿一天天肿大

奶奶骂我贱

漂亮的班主任来看我

同学们来看我

我哭嚷着要上学

白天哭着要上学

晚上哭着要上学

奶奶骂我傻

有一天　奶奶不骂了

我伏在小学女教师的背上

在同学们的欢叫声中

一步步向长潭小学靠近

九

童年时代

邻居小昌劲是最大的敌人

昌劲力气大

吵嘴打架

我每次被他压在身下

昌劲弟弟叫海螺

妹妹是小英

斗不过昌劲　我就暗里打他们

海螺与小英告昌劲

我给昌劲揍得鼻青眼肿

回家　还被奶奶骂

昌劲家境好　有零钱花

父亲在木材站干活

母亲是乡村医生

有一次　在他家玩耍

面对闪着桐油光彩的墙壁

我拿粉笔写下了几个字：“昌劲是个大坏蛋”

《下沙看海》

国庆节公司放假

往下沙的方向

三个山区成人去看海

我们不是从远方去抵达心中的事物

一只机帆板船驶过一片浑浊的水域

一辆老式吉普车开过一段土路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哎呀，海是多么地近

白花花的一片是海吗

鱼一条条死在沙滩上

就像冬天晾在街头的内裤

我们三人只是从海滩这头晃到那头

谁都不愿第一个下海游泳嫌水脏

三人一声不响爬向巨礁上的一座人工物

一字排开横在螺形的塔尖下撒尿

憋了大半天也该放松一把

深夜，海在远处幽幽的言语

三个不安的男人顶着灯光

牙齿雪白地说些黄色笑话

想象在风啸的海滩上压着一个个女人

经历半天颠簸，当三人置身于福州的光线中

除了那泡尿、深夜的黄段子

谁都不愿提及唯一结伴的一次旅行

他们清楚的看到了什么

　　　　　　　　　　　　　　2001．3．19

《海员俱乐部》

我从未去过海员俱乐部

据说那是为海员而设的

据说那里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女人

海员俱乐部在马尾

在离我们不远的位置

在我们的身体内部

男人常去那种地方

同屋的老宋教导我

还说那里的女人寂寞而疯狂

一下班老宋就在擦皮鞋

右手换成左手擦

鞋肤磨得像一面镜子

渐渐老宋回来睡觉的次数愈来愈少

偶尔回屋拿一两件东西

那眼神就像猫儿发现腥味的鱼类

两年过去了

我跟老宋天各一方

每想起老宋从海员俱乐部归来时

脸上那副愚蠢而快乐的神情

我就会在内心自语：

海员俱乐部

老宋驻足的地方

美丽而寂寞的女人

             2001/3/19

《登鼓山》

小唐在前

胖子在后

一高一矮

在石阶间蠕动

有人陆续从山顶下来

一副满载而归的样子

小唐与胖子气喘吁吁

一前一后

半山腰圆形的休憩亭

长椅上坐满了周末爬山的人

蹲地而坐的小唐在想

来时的路上胖子干嘛不自己掏钱买票

山顶到了

胖子咕咕喝下两瓶矿泉水

山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城市就像一堆精心搭建的积木

嗅着松脂的香味

小唐的思绪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宛如树枝间斑斑点点阳光

胖子已在山顶兜了一大圈

小唐哪都没去，像是在跟眼前的一块石头较劲

登山前胖子干嘛不自己掏钱买瓶水

有人陆续下山了

胖子一阵叫嚷向山下冲去

小唐一动不动，还在试着绕过那些石头

上山与下山有什么不一样？

　　　　　　　　　2001/3/20 凌晨

《科技城》

科技城独自蹲在洪山路68号

尖顶的A座与无顶的B座相对而视

下坠式的收缩、近距离的辩认

仿佛在对视中发现了自我

穿过银灰色的钢栅门

城里有一座人工假山

以及眼窝深陷的厂房

栅栏状分布的办公地

来回走动

偶尔会听到机器的转动

那漫过假山的水流声

抑或头顶高楼上人的大笑及咳嗽

这儿曾是一片虚墟

墙垣上长满了萋萋芳草

一位记者朋友回味着

我们中间谁也不去理会

照旧白天有人鱼贯而入

深夜有人踏星而归

进进出出的人似乎在寻找

一件丢失多年的东西

　　　　　　　2001/3/20

《西禅寺》

谁能深入西禅寺心脏的内部

谁就能像一尾欢快的鱼

潜入自由的海洋

生活之门在没有打开之前

就早已关闭

内心脆弱犹若一座永不止境的废墟

每天我都在西禅寺的边缘摸索

这个隐于闹市的寂寞者

眼窝空洞望不见边界

佛经上说：“佛能容纳一切”

仇恨或者罪恶

西禅寺之外的地域　

人流躁动如河水

谁都不清楚　那盲目的潜流

该如何汇入西禅寺空空如也的肚腹

　　　　2001/3/20

《台江步行街》

这里是艺妓的世界

这里是穷人与富人的乐园

好像经历一场艳遇

台江步行街是一个风尘中的女子

在仿古的建筑群中

在阳光的阴影里

她传播鱼丸一样甜腻的思想

她兜售古色古香的欲望

午夜拉长了不安的影子　

一个被诱者还在徘徊、游荡

我成了语言的疯子

赤裸地穿过了台江步行街

这是唯一的一次

越过了黑夜的荆棘　　

2000/4/18

《罗星塔公园》

　　　　　――罗星塔乃宋代柳七娘所建，为纪念柳七娘的壮举，

后人为其立了一石像，供瞻仰。

尽头有一副对联

好像一个死结

怎么解也解不开

帮帮我吧

什么叫“长长长长长长消”

如何破译“朝朝朝朝朝朝汐”

我知道世上有许多事情都不能说

正如人们为了敬畏你

你就成了一座缄默的塑像

福州的几年中

我从未认为你是一座失声的石像

你眼里的忧伤与我的一样

长涨长消

朝潮朝汐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这个结

帮帮我吧

温柔的潮汐里　我怕

怕从罗星塔上栽下　碎成浪花

　　　2000/4/18

《海上明珠》

白天

你内心空荡

有时饥饿比死亡更可怕

出汗、排泄、痛疼

循环完成

那个叫海上明珠的称谓

简单的说

海上明珠

只是一座既寂寞又热闹的酒店

灯火通红的夜晚

大小车辆泊满了马尾闽江边

到处都是大声喊叫的人

白天

我们空荡

有时空荡比饥饿更饥饿

    2001/8

《花巷教堂》

尖形的拱顶

在闹市中隐现

穿过一条地道似的巷子

便是花巷教堂

犹若一块干净的手帕

花巷教堂

遗留在乞丐与麻疯病者间

孩子们用歌声赞美

年老的母亲　多病的父亲

沉浸于赞美诗中　多么虔诚

做梦都想列上唱诗班中的一员

当道路不再成其为道路

花巷教堂自会打开信仰之门

　　　　2001/4/19

《废的编钟》

从工业路西禅寺到花巷教堂

只有内心的路最短

硕大的木棉花开到了屋顶

屋中幽居者再也闻不到香味

他在爱与信仰之外

墟地上的空虚

犹若一架早已废弃的编钟

发不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2001/4/19

《仰望》

河水流走了

好的与坏的都没留下

这些年　穿过一条条道路

你以为你就可以回家？

来的路与去的路呵

都不通向一个叫村庄的地方

只有孩子们还在风中仰望

星星公主闪闪发光的衣裳

　　　2001/8

《813公共汽车》

　　　　――你们的心是水

　　　　　　致粲然、七七及袜子

褐色鸟群滑过黄昏

留下斑斑点点的黑影

在813公共汽车上

头顶上的黑暗越来越深

而粲然与七七的灯火却越来越近

孤独是一种病

混合着寒颤与梦魇的声音

人不是一堵墙

只是一动不动地缩着身

向前、向前

再向前、再向前点

车轮转过三洲县大桥

溅起风的轰鸣声

813公共汽车上

暗影在渐渐地加深

我感觉到了你们

你们的心是水呵

深蓝而温存

                       200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