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爱
4
到了家,余宏像平时习惯的那样,先洗手,然后去卧室看儿子和妻子小岚。儿子自
从升幼儿园大班后,听老师的话,晚上和爸爸妈妈分床睡,独自睡在一张小床上。余宏
替儿子掖了掖被子,没有开灯(小岚睡觉时最讨厌灯光),借着外面厅里的光线,见小
岚俯卧在大床上,头侧向里面,一蓬乌发遮在她腮帮子上。小岚睡相不好,两只脚露在
外面,余宏过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多年来,小岚睡眠一直不佳,少眠、多梦,且容易
惊醒,小岚这时虽然毫无动静,但余宏知道她没有睡着。余宏在床边的地板上跪下,手
伸进被子,摸到了小岚的手臂。小岚果然动了一下,身子往里挪进去些。
小岚的声音显得睡意朦胧,但很清楚:“你的手脏的,不要碰我。”
余宏说:“我刚洗过手,干净的。”
小岚说:“没有用的。”
余宏笑:“我用肥皂洗过两遍。”
说着余宏的手仍伸进去,碰到小岚。小岚又动了一下,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余宏,
眼睛里似乎有些笑意。
“玩得开心吗?”
余宏回答:“还可以。”
小岚问:“是她一个人吧?”
余宏承认:“是她一个人。”
小岚撇嘴一笑,说:“我知道她肯定是一个人,不可能邀请你去参加他们单位的集
体活动。”
余宏也笑:“是我理解错误。”
小岚很懂似地说:“她是故意让你这么理解,好给你一个惊喜。”
余宏说:“什么呀,我倒是感到有些惊奇。当然,她这么做可能没有什么特别,外
面都是这样的,也许在她看来很正常,但对我们这样深居简出的人来说,难免有些不太
习惯,也许还会想入非非。”
小岚问:“想入非非?你是说你自己?还是说我?”
余宏回答:“我想想入非非,但有什么可想的呢?我早就认识她了,不是一见钟情;
她也不是青春少女。”
小岚问:“真的?”
“真的。”
小岚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像是要用膝盖抵余宏一下。
“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她那样的女人是很不简单的。”
余宏注意到小岚的腿裸露着。余宏的手触摸着小岚的手臂,这时它往上移动了些,
碰到了小岚的肩膀和后背。
虽然小岚平时也常裸着身体睡觉,但此刻她却像被余宏发现了一个秘密似的,笑了
起来,身体扭动,欲摆脱余宏的手,口中说:“你做什么?”
余宏一面应道,不做什么,一面他的手随着小岚的身体往里面摸过去,仍合在小岚
的后背上。
小岚依然俯卧,后背上仿佛有一弘温泉荡漾。余宏的手心情不自禁地滑了下去,然
后又被水波涌了上去似的。
小岚问:“你的手放在哪儿?”
余宏回答:“在这儿.”
小岚说:“把你的手拿开,脏的。”
余宏重复了他刚才的回答。
小岚扭摆身体,说:“没用的。拿开,脏的。”
“如果你觉得还不干净,”余宏说,“那我再去洗一遍。”
余宏说着手就从被窝里抽出,起身离开房间,到卫生间去洗澡。
余宏很快洗了澡出来,光着身子回到卧室。他仍把厅里的灯留着,使卧室显得若明
若暗。
小岚已换了姿势,朝里侧卧。但她的眼睛显然睁着,余宏刚想上床,她说:
“把厅里的灯关了。”
余宏上床,钻进被窝,回答:“过一会儿再关。”
小岚问:“你还不想睡觉?想做什么?”
余宏身子有些哆嗦地贴在小岚后背上,说:“我想睡觉。”
小岚用脚后跟踢了余宏一下:“睡到你自己的被子里去。把灯关了。”
余宏说:“我想和你一起睡。我已经洗干净了。”
小岚忽然转过身来,冲着余宏,两条腿蜷起,膝盖几乎抵在余宏胸前。
“你做什么?”
余宏说:“我想和你睡觉。”
小岚啐了余宏一口,将一些唾液星子溅在他脸上,说:“不行,我想一个人睡。”
余宏说:“我不反对你睡觉,你可以闭上眼睛睡觉。但是你的身体也是我的。”
“放屁。”小岚说了一句粗话,“想得美。”
除了双膝,小岚的手也抵在余宏身前,她的身体一直那样像一只大肥虾蜷曲着。余
宏无奈,只好回到自己被子里。但是他的一只手依然留在小岚那儿,也没有起身去厅里
关灯。
有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说话。在这沉默的时刻,余宏的那只手却几乎没有静止过。它
先是和小岚的手相触,然后轻轻放在小岚的臂膀上,又沿着小岚腰际的曲线移到小岚胯
上,最后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小岚上下重叠的两条腿间。它伏在那儿,只是安静了片
刻,又不由自主地暗暗向外使力。小岚的腿起初绷紧着,像是被石膏固定了似的,然后
渐渐有些松软。最后,一条腿终于被它从另一条腿下面拉了出来,小岚的身体也随之往
里面翻过去——和刚才相比,它简直就像失去了知觉似的,有些不可思议。
那一刻余宏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回到了小岚的被窝里,并且卧到了小岚身上。小岚的
脸侧向一边,眼睛阖着,浓密的长头发仿如一团乌云似地堆在枕中上。余宏轻轻吻了吻
小岚的脸颊,并且把它捧在手心里,把它转过来,面向自己。
小岚仰卧的身体使余宏感到温暖如春。
小岚忽然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余宏,神情同样有些不可思议,黑幽幽的眼睛使余
宏忽然产生了怪诞如梦的惊悸。
“你现在舒服了?”小岚的声音。
余宏看着她微笑,由于身体的姿势,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他的额发落下来,触着小
岚的额头。他的动作使那些发梢在小岚的额头上拂动。
“你觉得你现在像什么?”小岚的声音。
余宏作了简单的猜测。
小岚面露笑容,又阖上眼睛,脸侧向一边。
余宏说:“小岚,我……”
小岚嗤之以鼻:“不要脸,皮厚,猪猡。”
和小岚做了那件事后,余宏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在睡着之前,余宏
心里有些懊丧的情绪。就像小岚所说余宏洗不干净,余宏自己心里也有一种龌龊不洁的
感觉。当然这和小岚所指并不完全相同。余宏刚才在情热缠绵之际对小岚说:“小岚,
我……”并不是因为他对小岚难提“爱你”两字,而是因为这些年来(不知是从什么时
候起)他几乎总是在和小岚性交时才这么说,既像是情不自禁(表达欢乐的情绪),也
像是一种故意(增强体验),这种表现越来越遭到小岚的嗤笑。小岚甚至经常似真似假
地用“猪猡”这个字眼贬斥余宏,不能不使余宏颇感羞耻——不仅是对自己这么说,也
是对自己的情欲:在多数情况下,做爱好像是余宏单方面的欲求,小岚很少表达,虽然
小岚并不厌恶做爱,其结果也常常是好的。
余宏有时就给自己提出两个问题:1,自己经常在性交时对小岚说:“小岚,我……
(爱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不是一个性欲旺盛之人?
第一个问题似乎可以简化为余宏“爱不爱”小岚。但这个简单的问题对余宏来说却
是几乎回答不了的,答案更是无从简化,余宏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调过头来对其本身发出
疑问:可以这样问吗?为什么要这样问?男女之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果原来
就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自己又为什么乐于在和小岚性交时这么说呢?如果问余宏爱不
爱他的儿子,任何时候余宏都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可是面对男女之爱……其实在我们周
围,亲情的倾述远不如男女之爱那么泛滥。可是被我们那样频繁地挂在口上的,究竟是
什么呢?
余宏有时这么想,也许应该给这个字眼某些“说法”:一,它应该是无私无欲的
(不伤害对方);二,应该是排他的。其实这样的说法是余宏从自己对儿子的态度中延
伸出来的,也许别人也说过,不算真知灼见。不过和别人的说法略有区别的是,在余宏
看来,男女之爱既不是排他的(不排斥其他异性),更不是无欲的(正是出于一己的私
欲),有一句俗话说:“儿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他人的好。”正可以作为佐证。
不过这句俗话用在余宏身上也并不见得十分合适。老婆是不是他人的好呢?对余宏
来说这实在是值得商榷的。结婚十年来,余宏确实从未起过离婚另娶的念头,这既可以
看作是婚姻本身的成功,也可以认为是和余宏这个人的心境、某些想法有关。即使在这
个世界上人人都想离婚,也总还有不离婚的;即使大家都想结婚,也总还有不结婚的。
余宏可能只会成为这两种人中的一种。也许初恋时的想法不一样,余宏现在不再认为世
上有一个女人需要自己去寻找,夫妻之间的选择不是唯一的(“天造地设”),婚姻的
质量也并不是婚姻本身带来的,和其他任何事情一样,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看见
效果,臻于完善。也许小岚生来缺点不多,也许相反,余宏在小岚身上体会到了女人所
有的那些致命的弱点,因此在余宏看来,那些少妇们越来越庸俗贪婪,而少女们又显得
幼稚空洞。余宏经常会发现自己像个旁观者似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越过她们的体貌而透
视到她们的另一重形象。那一重形象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是指她们而言还是指余宏而
言?)从她们的鼻孔和张开的口腔里显现出来。这究竟是因为余宏对她们的认识深刻了
还是余宏自己变丑了?究竟是因为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显得越来越薄情寡义,还是余宏自
己不知不觉地丧失了激情?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在余宏眼里除了容貌和年龄变得越来
越微不足道,小岚也在这样苍白的景观面前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她恋爱中的独特和异常。
余宏对此是抱什么态度呢?
是灰心丧气还是平静自得?
由此余宏又进一步作了如下考虑:如果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和女人已经不再有互相选
择的诗意和激情,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靠什么维系的呢?有三种答案:1.物欲
(金钱和性);2.人情(道德感、责任感、内疚感、报恩感、依赖感、愉悦感等);3.
亲情。就纯粹的男女关系而言,“人情”是可能达到的最好的状态了。一般男女所轻易
挂在口上的“爱情”,其实最多只有这一份“情”的因素,而没有“爱”的实质。而
“爱”是属于“亲情”的;“亲情”则是一种超越于单纯的男女关系的情感;“亲如姐
妹”、“情同手足”表明它又有可能超越于“血缘关系”。
余宏就此为自己和小岚的关系找到了一种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说法”。小岚作为自
己人是不可替代的。可是余宏对小岚的情感又不同于对儿子的感情,并不具有排他性。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但还能找到什么别的说法呢?
这儿的荒诞在于: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余宏和小岚之间的“男女之情”还剩多少?
如果说仍很强烈,就不会有这样的说法;如果说比较淡漠,这样的说法又是基于什么成
立的呢?所说的“亲情”是一种装饰,还是果然铭心刻骨?如果只是装饰,怎么会有
“不可替代”的说法?如果铭心刻骨,这种深邃的感情又是如何产生的呢?也许余宏试
图在各种关系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和对应,终究是徒劳的。
况且还剩下一个问题:余宏是不是一个性欲旺盛之人?如果说是,他自己知道,这
不符合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如果说不是,他又为什么总是频繁地要求和小岚做爱,
显得情绪亢奋、乐此不疲?是小岚的身体具有如此持久不衰的魅力和性感,还是余宏自
己的生活方式(简单、平静、刻板、沉闷而又富有想象)造成了这种状态?这样的问题
是否暗示余宏存在“性的压抑和苦闷”?是否暗示余宏和小岚的做爱具有“象征的意
味”?是对生活阙如(这并不是小岚的过错)的泄愤,还是对现实之外的景象的寻求,
甚至是对这种寻求本身的了结?——可是这么说,是否有些牵强附会呢?
……
某人曾在一篇题为《你和我跳过一次舞》的小说中对这种状况作了闪烁其辞的描述。
征得某人同意,转引如下:
(标题略)
晚饭后,我坐在电视机前,电话铃响了。小圆去接电话。我问小圆谁打来的。小圆
回答,是乔英,说要过来坐一会儿。
我问:“她怎么会想到过来坐一会儿?”
小圆答:“不知道呀,她说她先生上夜班去了,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
我说:“她无聊,也不能浪费别人的时间吧。”
小圆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看着我的脸,说:“你不要笑。你不是对她印象很不错
吗?你不是说她气质很好,人又苗条又丰满,非常性感?”
我说:“这是两回事。”
小圆说:“可能她是想来和你聊聊吧?我们在单位里天天见面,她来找我做什么
呢?”
我问:“她干吗要来和我聊?我和她又不熟?”
小圆说:“你们不是跳过舞吗?”
我说:“这算什么,我都忘了。我觉得她长得有些像你,身材、体态、容貌,都有
些像,和她跳舞,就像和你跳舞似的。”
小圆道:“那你和我跳舞,不也像和她跳舞吗?”
我笑,说:“这是不一样的。”
小圆仍说:“这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拍了拍小圆的腿,不再说什么。小圆离开了房间。
门铃响时,我喊小圆。起身去开门,她已经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未及我说什
么,她问我:
“可以进来吗?”
我答:“请进来。”
她进来,朝房间里张望,问:“1、圆呢?”
我说:“她不在家,出去了。”
她显得有些意外,问:“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答:“她没说,估计不会早。”
她踌躇了片刻,说:“那我以后再来。”
我挽留她,道:“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喝杯咖啡,可以吗?”
她说:“好吧。”
她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穿着一条淡绿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粉红色的衬衫,头发
未束起,散在脸颊两边。她挺直着腰,坐姿十分端正,两手放在膝上,胸部显得很醒目。
我给她冲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自己喝茶,在她对面坐下。
我指了指她那一身简洁而又妩媚的衣着,说:“小圆也有你这样的衣服。”
她说:“是吗?我好像没见她穿过。”
我说:“她刚才就是这样打扮的。”
她显得有些惊讶,说:“这真是太巧了。”
我说:“有一句话不知可不可以说?”
她答:“说吧,什么话?”
我说:“我和你虽不熟,但你此刻坐在这儿,我对你有一种很温情的感觉。你感觉
到没有?”
她笑,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说:“可能我把你当作小圆了,又把你当作……”
她又笑,问:“这是什么意思呢?你的想象太丰富了。”
我说:“我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太丰富了。不过,如果缺乏想象,人之间的关系就会
显得很平常,也很拘谨;如果想象丰富,就会完全不一样。你说是吗?乔英?”
她答:“你别叫我乔英。”
我说:“我还是叫你乔英吧。”
她脸红艳艳地说:“随你便。”
她把咖啡喝完了。
我问她:“你记得吗,你和我跳过一次舞?”
她答:“记得。”
我说:“你舞跳得很好,姿势优美,步态轻盈,像一朵云彩。和你跳舞特别富有情
调,给我印象根深。”
她答:“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说:“其实我不太会跳舞,可是和你跳舞时却不由自主地自我感觉良好,那是你
的动作、姿态、神情给我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和你跳舞时我觉得你的身体非常柔软,甚
至有些空幻,若隐若现,我的身体便也融化在了你的这种体感里了,融化在了音乐和舞
态里了。这样的情景至今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她答:“你说得这么动听,干吗呢?”
我说:“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真诚,我并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望着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想再邀请我去跳舞?”
我答:“我是这么想的。”
她问:“这算是你的邀请吗?”
我答:“当然,算是。”
我们就欣然决定去跳舞。起身离开家,来到街上。
那个舞厅有个俗号,为“情侣舞厅”,里面只播舒缓柔情的曲子,灯光也格外幽暗,
侧重于玫瑰色。舞厅很大,由一个正厅、几个侧厅构成,显得有些诡秘奇谲。我们在跳
慢四步舞时,我俯脸瞥了一眼她的高耸饱满的胸脯,她的两边的乳峰和我的身体若即若
离;她的腹部也和我的腹部若即若离,脸侧在一边。
我问她:“这儿情调怎么样?”
她答:“还可以。”
我说:“好像全城的恋人都来了。”
她笑,不答。
我朝周围瞟了一眼,说:“你注意到没有,我们在这儿好像有些不合时宜?我们是
不是也靠紧些?”
我话音未落,身边有一对舞伴把我们撞了一下。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或者有些发愣,不响。
我问:“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我们也像别的舞伴那样靠紧些,可以吗?”
她这才答道:“我们不是已经靠得很紧了?”
她虽没表示什么,但她的身体和步子都很松弛。我就勾着她的腰让她靠上来些;我
自己的身体也迎上去些。她的胸脯和腹部就贴在我身上了。她胸脯中间的那一片天空使
我有一种坠落的感觉,感到晕眩和窒闷。我把脸俯下去埋在她的腮边,她的头发夹在我
们腮间,有些清凉和芳香。她不动,也没有说话。我把嘴侧过去些,将她的发丝移开。
她好像笑了一下。她的笑意从她的胸间浮起,弥漫到她的肩膀和脸颊。我悄声问她:
“你笑什么?”
她答:“没笑什么。”
我仍问:“你笑什么?告诉我吧。”
她答:“是没笑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痒。”
这回轮到我暗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她把脸移开了些,魔术般的发丝又落在我脸上。她将披着头发的腮在我脸上轻轻摩
攀了几下,问:
“难道你不觉得痒吗?”
我说:“我不觉得痒。”
她说:“可能你这方面的感觉比较迟钝。”
我说:“并不是感觉迟钝,这是心境的缘故。在这样的时刻,如果我觉得痒,就说
明我的心还不纯,还没有完全沉醉在这样的情景里,还没有到境界。”
她不响,手忽然伸下去在我的腰间摸了摸。我仍没有反应。
她笑,问:“那你现在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你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嘴凑在她的耳边答道:“我现在到了这样的一种境界:既在这个环境里,又超越
了它;周围仿佛是一片虚空,只有你和我在一起。你仿佛也并不存在;作为一种实体,
我自己也仿佛并不存在。我们的存在,以一种默契的、互相融会的体感呈现了出来。在
你的体态里,我最强烈地感觉到一片天空,或者是一汪水波,我像云彩似地飘浮在里面,
无限膨胀,又无限空幻,非常想抓住点儿什么。”
她问:“你想抓住什么呢?”
我没听清似的,反问她:“什么?”
她再问:“你想抓住什么呢?”
我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起,答:“我很想把手放在这儿,你会介意吗?”
她答:“这是不可以的。”
她这么说,但并没有把我的手挪开,只是将自己的手臂放下些,遮住了我的那只手,
有些把它夹在腋下。
我税:“我这样有一种踏实的、稳定的感觉,在你的天空里飞翔起来了;在你的水
波里,我像一条鱼儿来去自如。”
她说:“你不要把你的手描绘得这么诗情画意,好像你还是一个纯情少年,第一次
抚摸女人的乳房。”
我说:“我感觉到我真的是第一次抚摸女人的乳房。你的乳房给了我一种非常新奇
的印象,那是我无法描绘的一种印象。它们是那么饱满、丰腴、温软,高高地耸起,如
脂如膏。无怪乎它们的中间会给我天空般的空旷和晕眩的感觉。”
她问:“你是第一次抚摸我的乳房?”
我答:“当然。”
她问:“你喜欢它们吗?”
我答:“当然。”
她问:“告诉我,你以前想过它们没有?”
我答:“当然想过。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女人,你的胸
脯不仅饱满,而且特别美丽,特别富有表现力。以后我每次见到你,虽然不看你,但我
的意识都被你的胸脯吸引了,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觉得你的乳房非常显眼,它们含
苞欲放,活灵活现,我都忍不住想抚摸它们,让它们从衣服里面显露出来。我觉得它们
肯定是非常白皙的、壮大的,散发着暖融融的乳香味儿,乳头又圆又红。”
她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象中呢?”
我说:“如果是在想象中,环境应该更遂人意:灯光应该更暗些,音乐也应该更加
轻柔一些。”
她说:“灯光现在不是已经很暗了吗?”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几乎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乐队那儿还有一些儿若隐若现的光亮。
音乐也显得温软轻柔,如诗如画,如泣如诉,无始无终似的。
我问她:“灯什么时候熄灭的?”
她答:“我也没注意。”
我问:“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呢?”
她答:“是在……(你的想象中吧)?”
我说:“我可以问你,我能把手伸进去吗?”
她答:“你自己去想吧。”
我就问:“可以吗?”
她答:“你自己去想。”
我说:“你抓住了我的手臀。”
她并没有把我的手拉开,只是五指用力地掐住它,似乎她忽然受了刺激,非常激动
和紧张,身体绷紧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渐渐恢复了松弛和柔软。她的背显得非常光滑,
细弱而又丰腴,软窝窝的,柔若无骨,任我勾住她的腰肢,把她的身体向后仰去。她的
乳房出来了,在黑暗中发出一层月晕般的朦胧、晶莹的光泽,依稀可见,像一颗满月似
的。
我笑了一下,说:“你的乳房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她问:“想象中的是什么意思?”
我答:“是一种状态。”
她问:“现在是什么呢?”
我答:“也是一种状态。”
她笑了一下,不再问我什么。
我就埋下脸去。它在我的口里显得很大,涨鼓鼓的,似乎有些颤抖。
她说:“灯亮了。”
我说:“不去的。”
她说:“有人看见我们了。”
我说:“不会的。”
她顿了片刻,说:“你不会把今晚的故事搞糟吧。”
我说:“不会的。”
她说:“我们离开这儿吧。”
我问:“那哪儿去呢?”
她说:“我们回家去。”
我欣然说:“好吧,我们回家去。这儿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我们就离开那儿,一起回家去。
到了家,脱下衣服,我在音响里放了一盘舞曲带子。当音乐响起时,我们继续互相
拥抱跳舞。我们没有开灯;窗帘敞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对面的房子及晴朗的夜空,星
星和月亮。月色如雾,弥漫在房中,我们的皮肤如沐浴在水汽中似的,晶莹润泽。我的
皮肤黝黑,她的皮肤格外白润如脂。我两手勾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夜深了,轻
盈的舞曲像月光那样在星空里流淌,夜显得那么宁静和幽邃,我们俩都有些飘浮起来,
恍若隔世似的。她抬起脸看我。
她问:“你跳过这样的舞吗?”
我答:“没有。”
她问:“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我答:“第一次和你跳舞的时候。”
她顿了片刻,又问:“你想和我做爱吗?”
我答:“当然。”
她仍问:“你什么时候……?”
我答:“第一次和你跳舞的时候。”
她问:“你和我做爱过没有?”
我答:“没有。”
她问:“到底有没有?你告诉我。”
我答:“没有。”
她问:“现在呢?”
我答:“没有。”
我两手托住她的臀部,探头过去。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腿抬起,勾住我的腰,
坐在我手上。她问:
“现在呢?”
我答:“没有。”
这时我们俩都听见了门铃声,一时都愣住了。
我说:“是乔英。”
她问:“谁?”
我说:“是……(小圆)?”
她问:“谁?”
我默然片刻,问:“要去开门吗?”
她好像没有听见,不响。她好像也并没有听见门铃声。门铃响了一会儿,不响了。
我抱着她到床边,把她放倒在床上,她的身体化作了水似的;她的乳房、腹部、大腿,
都化作了不同形状的水涡似的。我伏在她身上,沉在她的水涡里拼命地、也无奈地打转,
直到她叫了起来。
她说:“你做什么?”
我不动,答:“做爱。”
她问:“几点了?”
我摸到床头灯拉亮了,看了一眼表。我也看了看她的脸。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昏昏沉
沉,苍白憔悴。她眯缝着眼睛,说:
“把灯关了,睡觉吧。”
我说:“我把它结束了吧。”
她说:“你已经结束了,睡觉吧。”
我仍说:“我把它结束了吧。”
她睁开惺忙的睡眼看了看我,给我一个困倦的、妩媚的笑容,没有表示什么。
我问:“你刚才……”
我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反应,眼睛又闭上了,脸歪在一边。我一时不知道是把它
结束了呢,还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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