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那年,发生了变化。密莉安成长得胆大些了,祖父也不那么委屈顺从了,而真正惊人的变化,却来自奥克兰大厦。
  卞欢欢喜喜地夹着拐杖踱来踱去。“这根木肢很快就会跟真腿一样灵活,”他一直在说。
  “那么,留在这里,你是不会感到满足的了,”我胆怯地提了一下。“你要返回奥帕尔矿场吗?”
  “我有这样的打算。夏末正是航行的最好时光。海上风浪也显得和缓些。”随后,他谈了许多关于公司和那个叫幻想或幻想镇的事。他时常提到约斯,但是我听到关于这位傲慢绅士的话越多,就越不同意卞对他怀有的那种热情。
  然而,对我们的谈话,我的确感到津津有味。我喜欢听些关于他那边的那个家,我好象已知道那幢豪华的名叫“孔雀园”的宅子。宅子里有位管家,劳德太太,她很精明,卞对她也有些钟爱。她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吉姆森,在公司里工作,女儿叫莉里娅丝,就在宅子里相帮她母亲做事。
  有一天,他说,“杰希,我若走了,你会惦记我的。”
  “你可别说这个,”我请求他。
  “我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如果我去的话,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去。”
  “卞!他们绝不会让我走的!”
  他顽皮地一笑。“这事就交给我办好了,”他说。

  我听到有敲门声,于是密莉安走进来了。她显得很漂亮。“杰希卡,我要讲给你听,”她说。“欧内斯特和我就要结婚了。”
  我拥抱她,吻着她。“我真高兴,密莉安,”我喊道。“你多年前就该这样办。没什么。到底,你总算办成了。我希望你们很幸福。”
  “如你所知,”她接着说,“我们在等欧内斯特获得圣·克利索德的席位,但是那里的牧师最少还可活十年,欧内斯特说,再等下去是毫无意义的。妈妈那里我还得向她讲一下。”
  “可别让她拦阻你呀。”
  “现在没有什么好拦阻我的。我们将住在欧内斯特在牧师园地的小茅屋里。我们一直贫困,倒是个福——然而欧内斯特和我将来不至于还那么穷。这意味着我已学会如何节俭度日。”
  “我敢说你是对的。婚期将在什么时候?”
  密莉安露出惊惧的样子。“在八月底。欧内斯特说,我们得马上把婚期预告贴出去才好。”
  我的祖母,自然罗,为此感到生气,又表示怀疑。她蔑视地说什么老处女都是愚弄自己,只要还来得及,就匆匆忙忙嫁个人,甚至任何人。
  密莉安精神上受了挫伤,她动摇了,但只是轻微的动摇。如今,她不仅是我祖母的女儿,而且是欧内斯特的未婚妻,她一有机会,就爱引用欧内斯特的话。我很高兴,而且我和密莉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友好。

  八月底,密莉安,像她说过的那样,如期结婚了。一提到这对夫妇,我的祖母嘴边上总离不了讥讽他们的话。她把他们喊作教堂里的老鼠,并且幸灾乐祸地冷眼看他们“在那可怜的茅屋里”穷下去。
  有一天,我的祖父说,“有的时候身居陋室比住大厦更快活。密莉安从这里逃脱出去,自己也应感到庆幸。”
  他捡起《泰晤士报》走出房门。我的祖父居然能坚持己见,确是个很大的变化。
  密莉安结婚后一个星期,卞在场地上走路,拐杖一滑,就摔倒在地。过了一个钟头,人们才发现他。
  班克和威尔茂特把他抬进屋里,并请来医生。卞腿上的伤口裂开了,在伤口愈合以前只得卧病在床。
  我探望他,他显得很不开心,而且面带病容。
  “杰希,你看我这老糊涂是怎么搞的,”他在发牢骚。
  “这意味着去澳大利亚又得延期。但这并不致打乱你。”
  “我不信我曾想到自己会去。”
  “杰丝(译者注:杰丝也是杰希丰的呢称),这话可不象你说的。你想去,不是么?对于一个象你这样有胆量的人,多福庐是容不下你的。要抱这样看法。这只是延期罢了。我断定,总有一天你会去澳大利亚。”
  “哎,卞,在您,必须做的,就是把病养好。”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九月过去了,十月未过完,可是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卞咒骂医生,还勉强想从床上爬起,但是这要使很大气力,那是他办不到的,他只好认输。
  我每天下午去探望他。我知道他在两点半的时刻,总是守望着门,因此我从不迟到。每次临走时,我看他比我刚来时总要高兴得多,这使我很快慰。
  将近十月底的一天,大夫带着一位会诊医生来了,奥克兰大厦里的人都面带愁容。卞坚持要获知真实病情,当我来探望时,他把他从医生那里获得的情况告诉了我。
  “我患的是败血症,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腿未能愈合的缘故。他们许给我至多一年。你可能在想,卞·亨尼卡所有的美好规划都付之东流了,如果你那么设想的话,你可不曾了解卞·亨尼卡。你领悟我的意思吗,杰丝?”
  “当然,”我说。
  “好吧。不要这么悲伤。我有过好的日子,而且是很好的日子。问题是,我不要象蜡烛那样被人熄灭掉。我总是想看到我的孙子们能在草坪上也象孔雀开屏那样炫耀一番,这是我的一场美梦。”
  “你说的是约斯的孩子。”
  “对的。我经常心里描绘他们……一群结实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面貌就象约斯一样。约斯的年龄已经三十开外可他连个结婚的影子也没有。噢,到处有人缠他。他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他。”卞充满溺爱的样子,嘻嘻地笑了。“他有双转来转去的眼睛,可他从来不急于平静下来。”
  “他比以前更吸引人了”我讽刺地说。“他如今是气度傲慢加上乱交女友。”
  “你不要忘记,约斯是个男子汉,他身体强壮,骄傲,很自信。我给他受适当的教育,这是我自己感到欠缺的。他十一岁时,我送他到英格兰求学。我对此曾有些顾虑。怕的是,他会变。但一点也没有。英国教育正好授与他更多的东西。他十六岁时,就不肯再留在学校。他充满热情地想找点工作。他对奥帕尔、开采矿石以及一切有关事项都喜爱得如痴如狂。那天晚上,当我把那‘闪光’宝石拿给他看时,我记得他的眼神……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要谈的是现在的事,他们说,我至多还有一年好活。好,在我去世之前,样样都要安排停当。你能帮助我。”
  “一切我都将尽我所能去做。这你是知道的,卞。”
  “好,首先替我写信给伦敦我的律师万诺和凯夫斯,通知他前来我处勿误。”
  我写了信,并告诉他已经把信寄出。随后,我坐在他床边,他说,“杰希,我很高兴,还有些时间留给我们。”
  “医生也可能搞错,”我坚持着这么说。
  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握着。“再过些时,”他说,“我将派人去把约斯叫来。”他那机灵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你的脉搏在加快跳动。想要看见他的念头激动了你,不是吗?”
  “干吗要激动?”我问道。“卞,我知道你很想念他,但是,据我所听到的,这并未使我怎么赞美他。你当真要叫他到这里来吗?”
  “还不要。他在那边有事情要办。他不能成年摇摇晃晃,磨磨蹭蹭。但是大限一到,我自会知道,那时我就把约斯叫来。在我临终前,我要告诉他该做些什么。”
  我想,该是来年这个时候了,不由得满腔悲痛。

  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仍旧每天探望卞,不曾间断。他还常常说起“绿色闪光”的事,总是没完没了,有过一两次,似乎有点神经错乱,谈话时就象他还保有这块宝石似的。
  “人们对奥帕尔有些幻想,”他说。“这些幻想,过去人们说是幸福的预兆。现在,人们说它带来厄运。我总在想,这些故事起源于有一些奥帕尔容易碎裂,所以一块本来被世人认为是幸运的宝石,就减损了不少身价。当然,也有不少关于‘绿色闪光’的传说。它是最早能采掘到的黑色奥帕尔中的一块。”
  “谁发现它的呢?”
  “一位叫‘不幸的吉姆’的老矿工。当他发现这‘绿色闪光’时,矿中岩石忽然松坍,打在他身上,很像我当年发现‘绿色夫人’时我所遭到的灾难一样。他死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块‘绿色闪光’。可能种种谈论就从此传布开了。他的儿子找到了他的遗体和这块宝石,马上就看出这宝石是非常有价值的。随后,他的那个儿子就被匪徒杀害了,他的弟弟继承了那个宝物。这样,已是两条人命了。”
  “宝物以后又怎样了呢?”
  “它经过精琢细磨,天呀,宝石露出来了,真是光芒四射,闪烁照人。可是,惨案不断发生。他弟弟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两年的剧痛才死掉。他的女儿把这‘绿色闪光’交给了一个商人。那商人又把它转到一位东方的统治者手中,后来那个统治者被暗杀,于是又传到他的长子手中。这长子又被匪徒卖掉,当了奴隶。其中一个绑架他的匪徒盗窃了这块宝石,逃跑了。灾难临头时,他竟责怪这宝石不祥。在他去世之前,他叫他儿子把这块宝石送回它的故乡。这就是宝石又回到澳大利亚的经过。老哈里是在赌博中把它赢到手的。”
  “你获得这宝石之后,不害怕吗?”
  “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又开始说,“杰希……”我想,他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可是他改变了主意。
  看来他很疲倦,于是我说,“卞,现在你该睡了。”我轻轻地离开了他,返回多福庐。

  转眼又是下一年了。卞有时体力有所恢复,于是我认为他的病有了起色,竟向医生挑战,但有时,尽管他力图掩盖病容,却显得气力衰竭。后来,在二月中旬出现了降雪寒天。当我来到奥克兰时,汉娜愁容满面。
  她低声说,“我看,他不行了。”
  因此,走进他的房门时,我是有所准备的。他面色发青,但一看见我,就笑了。
  “在那种我把它叫做炒栗子和热马铃薯的天气里,我一度在伦敦街头卖过这些东西,而且搞得很顺利。你把手捂在上头暖和暖和是挺愉快的。杰希,今天很冷。”
  我拉着他的双手,确是很冷。于是我就在酒精灯上烧茶,他喜欢看我弄。
  “我心中描绘你,就象外出在丛林中架铁罐烧水那样,”他说。“我经常这样想,有朝一日,我们也将会这样做。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杰丝,我恐怕,今天上帝要主宰一下了。”我一定是面露愁容,因为他又接着说,“我的孩子,高兴些。啊,是的,你将到那里去。我不做别的打算。”
  我没有回答。我听他自己在幻想什么。
  “我在想些事情,”他说。“我认为,需要通知约斯的时刻已经到了。”
  我拿起纸、笔,在他床边坐下。“你想要说些什么?”
  “我倒想要你用自己的口气来写。我要你出面写给他一封信。”
  于是我写了:
      亲爱的麦登先生:
        卞·亨尼卡先生要我告诉你
      他已病重。他要你前来英格兰。
      望尽早动身为要。
          你的忠实的,
                杰希卡·克雷沃玲
  “把信念给我听,”卞说,我就照办了。
  “听起来,口气有点生疏,”他评论道。“但是,你如果见到他,你会有同天下妇女一样的情感。”
  “我可不是一个又小又蠢的雌孔雀,把眼珠对着非常漂亮的雄孔雀转来转去,卞,这你是知道的。”
  这使他大笑起来,我倒怕这会对他健康不利。当他安静下来时,他向后靠着,笑得很快活,我看就好象他找到了一处蕴藏奥帕尔的富矿脉一样。
  “不论什么人都以为你可能找到了‘绿色闪光’”,我告诉他说,他的面孔也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及时接到了来自约斯林·麦登写给奥克兰我名下的回信。我拿着信,念给卞听:
      亲爱的克雷沃玲小姐:
        谢谢您的来信。您接此信后,
      我已动身,在路上了。一到英格
      兰,我自当立即前往奥克兰大厦。
          您的忠实的,
              约·麦登
  四月来到人间。六月里我就十九岁了。我心情忧郁。卞的健康开始转向恶化,我感到忧闷;他死后又将发生什么变化呢?茫茫前途凄凉地在我面前展开。我还在做杂务,就是我祖母称之为我们这等地位的人所应该做的事,如把挡灰尘的外罩发给贫困的人,在教堂节日值班,经管小卖摊子,到教区办的缝纫班上课,并协助搞好教堂环境美化的工作,以及诸如此类的活动。我自己觉得我是长大了,性子也变得乖戾。
  我们园丁的妻子,新近又生了个孩子,有一天,祖母把一坛木莓果酱、一只小雏鸡和一瓶肉汤放在篮子里。她喊道,“杰希卡,你把这个送到贾门大妈那里去。”
  那正是四月下旬一个刮风的下午,我挎着篮子,跑到贾门的茅屋前。
  茅屋外面有个泥潭,还有一小块杂草丛生的园地。在无人照管的情况下,贾门的一群孩子在玩耍,搞得真是喧闹、混杂、凌乱之极。
  这些小家伙,有一个正在向花盆里铲垃圾,用脏手捏成几个整齐的小土墩。另外两个孩子在玩拔河,还有一个在泥潭边拍球。
  当我走近时,他们略为安静了一会,小眼睛都盯着我的篮子,但我进屋以后,喧声又起。
  贾门大妈躺在床上,新生婴儿放在她身边的摇篮里。她身材很大——象个蜂皇,我在想。
  “贾门大妈,又是一个女孩,”我说。              
  “是的,杰希卡小姐,”贾门大妈回答,并以谴责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好像上帝趁她不留神,突然把婴儿塞到摇篮里似的。
  我谈了一会儿,就走出茅屋。那位泥墩塑造者,此时正把泥墩踢散,四下飞溅。那拍球的孩子,把球抛到泥潭里跑开了。
  我正要穿过小路时,那位泥墩塑造者决心要把那个球从泥潭中弄回来。他走下泥潭,一滑脚,脸朝下跌倒了。其他孩子们只是有趣地望着,竟无人想起把孩子拉上来。我蹚进泥潭,抓住了孩子,气冲冲地迈着大步,走上干地。
  当我抱着孩子站在那里时,我发觉有个人,骑着马,朝这出事地点望着。他傲慢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去奥克兰大厦的路吗?”
  我说,“沿着路向前走,在第一个转弯处向右转,就能看见那房子的大门了。”
  “谢谢你。”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向我们扔来。
  我很恼火。我急忙放下孩子,蹲下身,想把钱捡起来,扔回去,可是,未等我伸手摸到,两个小贾门已经扑上前去,象老鹰似的把钱抓起,拚命地跑开了。
  我大步走回多福庐。一进房门,我就到镜子前照了一下。我面颊上溅有泥点,我的罩衫弄得满是泥污,裙子也湿到裙边。怪不得,那个骑马的把我当成茅屋姑娘!他是谁,我在猜想。问奥克兰大厦的,不是他吗?举止傲慢的,不是他吗?孔雀般的自负神气,不也是他吗!
  “我明知,我会憎恨他的,”我大声地说。

  第二天下午,我不想去奥克兰大厦。卞该不要紧,我心怀妒嫉地在想,他有了他那宝贝“孔雀”,他不需要我。
  我想错了。
  麦迪来敲我的房门。“汉娜来了,带来亨尼卡先生的口信说,他要看你。”我仔细地穿上了我的蓝色驼绒服装,显得更具有高贵的风度。
  我一到奥克兰,就觉得气氛十分紧张激动。我笔直朝卞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我听到他的声音,“是杰希卡!”接着他又大喊一声,“请进来,我的亲爱的。”
  卞坐在椅子上,用毯子围着膝。一位高个子男人向我走来。我感到烦恼,因为我得抬头,远远往上看他。他握了握我的手。
  “是呀,”他说,“我们又遇见了。”
  “嘿?这算什么?”卞喊道。“走过来,我要正式给你们介绍。这是很重要的时刻。当你们达到相互了解,你们彼此就会深深爱慕。你们两人倒是意气相投的。”
  同这个人来对比,我不禁露出怨愤的心情。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色如孔雀翎湛蓝眼珠;我也看到他那暗示骄傲、有个鹰钩似的鼻子,还有那薄薄的嘴唇,似乎说明他具有好讥诮或多愁善感的性格,也许两种性格都有。
  我顶不喜欢的,是他那嘲笑的表示,说他还记得我从泥潭里爬出来,抱着个邋遢孩子的形象。
  “我们已经见过面,卞,”他说。
  我马上就说,“我曾去探望过贾门大妈。在我离开她家时,一群孩子中有一个跌进了泥潭。我把孩子救了出来,又……先生,”我向他点点头。
  “你得叫他约斯,我亲爱的,”卞说。“我们不要拘泥形式。我们都是至好,不需要那一套。”
  “可是我不认识他,”我表示反对。“麦登先生走过来,问路——还因问路付了饯。”我转身面向他。“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孩子们没有把那硬币捡走跑掉,那几个钱本来是要退还的。”
  卞大笑起来。“真想不到。你竟不知他是谁。”
  “我猜想他是麦登先生。他的举止也正和我所听到的关于他的情况相吻合。”
  “我确信这是些恭维的话,”约斯·麦登说,“因为我是这样理解其中的含义的。”
  卞笑着。“这对我身体有益,能在这儿看到你同杰希卡谈得如此投契,”他说。“走过来。把椅子也推近些,在我两边,各自坐下。那样,我现在是有点感情激动。有两个人,对我来说,比世上其它什么都宝贵,而且我心中只在想一件事。我希望他们能同在一起……工作在一起……。”
  我感到约斯·麦登的眼睛在盯着我,打量我。从来没有人这样端详我。我忽然想起我那件驼绒衣服并不顶合适。
  我听到我自己在尖声说,“工作在一起!卞,你究竟是指些什么?”
  “啊,我正要谈这个。我看得出来,约斯以为有点操之过急。我料想他对你正在进行考虑,并且首先该和你多熟识一下。是这样吗,约斯?”
  “也许克雷沃玲小姐感到这一震动太激烈了。缓一、二天,也好让人家对我熟悉熟悉。”
  “这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确是直截了当,讲求实际,”约斯·麦登说。“克雷沃玲小姐,您也讲求实际吗?”
  “噢,我已经说过,”卞插进一句。“不拘形式。”
  “您是讲实际的吧,杰希卡?”约斯·麦登问道。  
  “我想我是这样,”我回答。
  “对,您是有这种风度。我可以说,您作为一个明智的女子而感到自豪。”他转身向卞。“那该是很有益的,如果她决定接受你的条件。”
  “条件?”我诘问。“什么条件?”
  “我想你刚才说过,要谈还为时过早,”卞说。
  “是这样,”约斯·麦登答道。“如果我们当真搞下去,我想准会遭到断然拒绝。你得给克雷沃玲小姐时间……啊,我是指杰希卡。你不是木偶的主人,卞,因为不管是杰希卡,或是我,都不是那种做木偶的料子。您不同意么……杰希卡?”
  “我确信我不是这样。但我想您该让我知道其中奥秘才好。”
  卞望着约斯,约斯在摇头。于是卞说,“杰希卡,有点事我要先向你说明。不过要等到我们两人单独才谈。”
  “这是个暗示,”约斯说。“卞,我要去看看您的马房。过一会儿再见……杰希卡。”
  他走开了,卞心急地问道,“你对他,看法怎样?”
  我慎重地说,“我似乎对他不够了解。你原来说,要告诉我些什么,卞?”
  他迟疑了。“这将会使人有点伤感,杰希。我知道,你对你的父亲,以及你父亲对你母亲的爱情,是有美好的想像的,但是实际上并不完全那样。你的母亲是个既漂亮又讨人喜爱的人,而我对你母亲的爱,也不比寻常。”
  “是的,”我说。“这个我知道。”
  “德斯孟有点恶棍气息,他总是追求女性。当他来到这里劝我向‘幻想’矿场投资时,他结交了你母亲。于是乎,他就和你母亲相爱。我想他本该和你母亲结婚的,可是,只因情况有变,才付之东流。”
  “这就说到我给他们观赏‘绿色闪光’的那天夜晚了。德斯孟看得目不转睛。现在我还记得他是怎样弯着指头握住那宝石的。欲望!再没有别的字眼好表达了。我明知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我有所准备。那天夜里我把卧房房门开着,我也整装坐起,细听动静。后来,我听到有脚步悄悄地走到书房的声音。我就跟在后面。
  “他正在书房里,在保险柜旁边。他手里握着‘绿色闪光’。我对他说,‘德斯孟·狄阿列,你在干什么?’他只是眼睛瞪着我。我说,‘你勾引了小杰希卡·克雷沃玲,如今又想盗窃‘绿色闪光’。你若拿到这块宝物,那你只有一条路好走——赶快离开此地……丢下杰希卡。你要知道,我料想你是活不成的。’”
  “啊,卞,”我喊道,“你把我父亲杀害了!”
  他摇头。“不……不是那样。我虽有手中抢,但我不想在我手里送他的命。于是我说,把这奥帕尔放回保险柜,离开这里。如果你再在这儿或在‘幻想’场地露面,我就把你这个贼揭发出来。’我把他拖到他的房间。果然不错,他的行囊已收拾好,他早就计划好,把奥帕尔拿到手,当夜就像个窃贼那样逃走。”
  “我可怜的母亲!”
  “为了你母亲,我要把他弄开,免得碍事。你快要出世,我是毫无所知的。否则,情况就会不同了。”
  “你说过他把‘绿色闪光’偷走了。”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这是我这方面的一个假托。我知道他是不敢回澳大利亚的。那里的法律,虽不缜密,但执行很严。不容忍盗贼,对凶手绝不宽容。我想,如果人们相信‘绿色闪光’在他手里,那么就不会再有人想法抢劫我的奥帕尔了。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这里,并把‘绿色闪光’随身带走。”
  “约斯可知此事?”
  “他现在知道了。相信我,杰希,如果当时我知道你快出世了,我就会采取不同的行动。”
  “这多年来,你使我父亲当了嫌疑犯,而且我那可怜的母亲……”
  “她做了原来她绝不该做的蠢事。”
  “她是被逼到这个地步的。”
  “不,杰丝,我们谁也没有被逼。我们是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的,如果我们觉得生活背了过重的包袱,那不能怪别人,这是咎由自取。”
  我把脸一转。我在通盘回忆,我父亲在保险柜当场被捉住,卞逼他出走。他的财物已经收拾停当,所以他是存心想携带‘绿色闪光’潜逃并抛弃我的母亲,以致我出生后她自寻短见。
  卞抚摸着我的手。“不要从坏处想我,杰希,”他说。“我忍受不了到最后还是苦难。我奋斗一生,因此我也变得比前冷酷、残忍。我本该以道德为重,也许我做得不够。在澳洲内地,很有些人,为了获得‘绿色闪光’想谋害我。你懂吗?”
  “是的,我懂得,卞。”
  “而且我们彼此都有深厚的感情,不是这样吗?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你生活不是感到更好了一些吗?”
  “是好了一些,卞,我热爱你。我除了爱你,其他什么事我都不要做。我不忍想象你要离开这里……”
  “不必介意。我不会让你感到生活空虚。如果你听我的话,会有更好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卞,”我说,“如果这‘绿色闪光’仍在你手里,那会留给约斯,待你——”
  “待我死后。啊,我有个计划,这等我们三个人明天再谈吧。”
  “卞,你现在就告诉我。”
  “啊,不。这一整天,已经很够了。现在回家去吧。不要苦恼,我最亲爱的孩子。”
  于是我同他告别,返回多福庐。我的祖母正在大厅插盆花。
  “噢,亲爱的,”她说。“我感到失去奥克兰花房多么可惜!顺便提一句,我看到你的朋友有位来客住在他那儿。他看上去比矿工类型略高一筹……差不多象个绅士。人家骑着马,就像个样。”
  我没答话。我心中思绪万千。

  我一夜未能成眠,幻想着我明天不免形容憔悴。为什么,我忽然又不习惯地注意起我的外貌来呢?我问自己:可是我明知这是为了他的缘故。卞说过他喜爱女人,我想我了解那种人——不知道他碰到的每个女人是否都能对他有好感?
  那天下午我来到的时候,卞和约斯正在焦急地等着我。
“来呀,坐下,”卞以命令式的口吻说。当我们坐定时,我看到约斯·麦登那孔雀蓝的眼珠正盯着我,在他的打量下,我又一次感到很不自然。
  卞开口道,“我行将离开人世,当然,我不愿意离开。我还有好多事想亲眼看看。我最大的美梦,就是盼着能看到我孙子们在这里和在孔雀园的草坪上玩耍。约斯,你还未曾结婚,在我未见到杰希卡·克雷沃玲小姐以前,我一直为你的婚事焦急。我对克雷沃玲家族一直怀有感情。当我在大厅里看着那幅家系图时,我真说不出我是多么想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所以,把我们两家结合起来,是我最渴望的事。我希望我们两家的血液混合起来……一边是卖便宜装饰品的男子的血液,一边是曾为国王征战的武士的血液。我想,对未来几代人来说,再没有比这一结合更美好的了。”
  我举目一望,正好对上那个湛蓝的眼神。我在思索,不,不,卞,就是你,说话也不该这么莽撞。
  “事情很清楚,就是我希望能看到你俩成为眷属。杰丝,不要冒然动气,我知道这会使人感到突然。你如果跟着他走,约斯是个好丈夫。如果你能耐心对待她。约斯,杰希卡也是个好妻子。”
  我激动地说,“我绝不能顺着麦登先生的道路走,而且我也不愿意受他的摆布。”
  “约斯,你看,我们的杰希是会发脾气的,”卞说。“但是,你不见得想要个温顺的小鸽子吧,你要吗?”
  约斯没有答话。
  “我本该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卞接着说,“但是,我这方面,时间即将耗尽。我只盼婚礼能早日举行。然后,我才瞑目。”
  “卞,你竟不清楚你自己在讲些什么,”我喊道。
  “噢,不,我亲爱的,我当然清楚。这件事我想过很长时间了。我刚一认识你,我就跟我自己说过,这才是配约斯的姑娘。多少个星期,我专为这件事操心。”
  “现在,卞,”约斯说,“你看,克雷沃玲小姐竟吓成这个样子,你的小小打算,也只好作罢了吧!”
  我对他表示赞许,这还只是第一次。
  “结婚是带点赌博性的呀,”卞说。“哎,你们两人都有赌博者遗传的血统。当你每件事都考虑到,杰希,你会同意我的计划的。约斯已经有一半同意了。”
  “不,”他答道,“而且我明白了克雷沃玲小姐是表示反对的。”
  “噢,骄傲,……象孔雀那么骄傲!哎,你俩为什么这样倔强?你们走遍英格兰和澳大利亚也找不到再好的伴侣了。要懂事些,你们两个人。我告诉你们,这是我临终前的请求,你们不至于拒绝我吧,是不是?”
  “可能,”约斯说,“卞,你也太蛮横了。”
  “现在听我的,”卞说下去。“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遗物外,我将把一切都留给你们,如果你们结婚的话。”
  “如果我们不这样呢?”约斯说。
  “你们就什么也得不到。约斯,你愿意看到我的公司就这样在你手边溜走吗?”
  “你不好这样做。”
  “你们瞧着吧。杰希卡,你愿意在多福庐和你那位泼辣的祖母过日子,还是愿意来个有闯劲的生活?当然,我不强求你,可是,如果你们不照我的意旨办,我可以叫你俩都很不好过。”
  我们隔着床,面面相觑。
  “这很荒谬,”我开腔了,但约斯·麦登未曾答话。我知道他心中在盘算失却公司的危险。卞也凭想像给我勾划出一幅图画。我看到我十岁……就快二十岁了,年龄在增长,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得更多愁多怨了。
   卞靠着枕头,闭了一会眼睛。我站起身来说我想他是疲倦了。
  他点点头。“我给你们一些事去考虑考虑,不是么?”他似乎暗自感到高兴。
  约斯·麦登同我一起走到房门口。“我恐怕这对您是个震动,”他说。
  “怎能说不是呢?”我回答。
  “我倒想,象您这种地位的妙龄女士,总有人给她们择偶的。”
  “那也不见得有地位就更易于接受。”
  “我想,我们彼此都是希望去自行择偶的那种人。您总可以拒绝的。”
  “您一定不会表示同意吧?”
  我象进行探索似的望着他。他的嘴唇撅拢着苦笑一下。“这对我可是关系非浅哟,”他说。
  我简短地说了声,“我就此告辞。晚安。”
  “再见,”当我迅速穿过草地时,他说。

  我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我总得向别人谈一谈才好。倒是有个人可以去谈,而这种念头,在过去是不可能有的。那就是找密莉安!
  我直奔教堂茅屋——那间在教区牧师园地的小房子。密莉安正好在家。她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而且是很会持家的样子,穿着件浆洗过的印花罩衫。
  毫无疑问,她看见我很高兴。“我去煮茶,”她说。“欧内斯特不在家。教区牧师把他使唤得太狠了。”
  我一边偏着头,一边端详她。“看了你,真是乐事,”我说。“不愧是个结婚的活样板。”确实是这样。她的样子变化多么大啊!她和她的副牧师相亲相爱地过着日子。她已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幸福,这就使她更加珍惜当前的福分。
  “已经有人向我求婚,”我信口说出。
  “不是……奥克兰那边的人吧?”
  “是那边的人。”
  “嗅,杰希卡!你有把握……?”
  “不,”我说。“我没有。”
  她看上去放心了一点。“我想总得非常非常慎重。”
  “我也是这样想。密莉安,假如说,你没有同欧内斯特结婚呢?”
  “想起当年,我可真受不了呀,”她坚定地说。“即使情况发展得不如现在那么顺利,说实在的,杰希卡,我也宁愿脱离多福庐。”
  “谁不情愿?”想起来,年复一年,深居多福庐,连去奥克兰看看卞这点摆脱都没有,我知道我又何尝受得了。所以,宁可同约斯·麦登结婚。也许我们在条件方面能谈得拢。
  “你可是与此人相识已久?”密莉安在问。
  “一个人也不一定要费一生工夫去了解别人……尽管你和欧内斯特是那样。”
  “但是只有那样,你才能更有把握呀。”
  “也许不那样做倒能使人更激动。”
  有好一会,密莉安似乎若有所思。随后,她取出一瓶家酿美酒。“让我们一同举杯,共祝你未来幸福。”
  那天夜里找几乎未能成眠,而且次日早上家务劳动又似乎没完没了。午饭刚过,我就跑到河边。依我看来,这个世界也似乎乱了套,上下颠倒。卞,我确是如此敬爱他,可是他居然侮辱了我的父亲。这件事怎能甘心忍受……而且我又怎能就此不爱卞了呢?如今,他竟提出这桩婚事,而且他明知会被我和约斯所拒绝,对此,我简直无法理解。令人惊讶的是我对我自己也不了解,因为在内心深处,我确是在思虑这桩婚事。
  我刚在那儿坐下,约斯·麦登就从树林里露了面,并向我走来。“我从角楼望见了你,”他说。“我想我们也该谈一谈。”
  我穿过河到奥克兰岸边,当我们向树林走去时,约斯说,“我已准备好前进一步。”
  “你的意思……你打算和我结婚?”
  “就是这个主张。啊,来呀,不要显得那么悲伤。要知道,你又不是去刑场。”
  “倒觉得有点象那样。”
  他轰然大笑。随即一本正经起来。“我恐怕卞活不长久了,今天他体力很弱。”
  我们来到一棵树干旁边,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拉下来坐在他身边。“我推测,”他说,“你是否考虑过同别的人结婚?”
  “没有。”
  “那么这倒很直截了当。我可以申请到特别许可证,而且我们可以很快就结婚。”
  我答道,“你似乎把这一切看得太容易,一蹴而就。”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我看出卞想的是什么。他对你母亲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庄严瑰丽的大厦,高贵的家世,为之神魂颠倒。现在,他拥有这座大厦,但不曾有这家族的血统。如果你和我结婚,我们的子孙,通过你,就会带有点滴的名门血液。”
  那太过分了,我尖锐地说,“恐怕我永远不会答应。”
  他瞪着眼,直直地望着我,就好象他在刺探我内心深处的思想。我知道他懂得,是什么使得我这么惊惧。“这对我们关系很大。”他说。“卞说话是算数的。他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使我们结婚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吓唬我们:如果我们不答应,就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什么事。我们的卞,是会非常狠心的。”
  “这我知道。”
  “他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情况。他宣称,除非你嫁给我,你将终身困在多福庐。进退维谷,由你选择。至于我,这意味着,在我曾参加创办的公司中,我将失去总管的权力。公司里我有些股份,下则拥有大部分,而且他威胁着要把他的股份出让给另外的人。这就是说,如果我留在公司,我只得屈居次要的地位。这样,他就诱我入了他的圈套。他知道我一切都肯接受,但不……”
  “要我?”
  “也不谈婚姻大事。这件事,三十三年来,我总算成功地躲开了”
  “那么,总有人追求过你罗?”
  “不计其数。”
  “也许她们适逢其会,以失马为得福。这是题外的话。”
  “你可完全说对啦。我们不要扯到无聊的讨论上去,我们还有重要得多的事要关心。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同你马上结婚,你所该做的,就是答应嫁给我。”
  他把手臂夸在我的肩上,我惊慌地缩了回去。于是他又发了一声干笑。
  “好吧,”他说。“我不要你为难。我们结婚好了,就象人们说的,来个挂名夫妻,而且双方信守,直到另有打算。这样可好?”
  “卞也许不同意这种条件。他想抱孙子。”
  “那不能样样随他的意。”
  我蓦地站起身来,他也同样站起来,高高地站在我身边。当他把手扶在我的肩上时,他的嘴唇有趣地抽搐了一下。“谈判似乎进行顺利,”他说。“我们可要去告诉卞一声了”
  “且慢。我还未打定主意。”
  “好吧。但不要拖延太久。”

  我去探望卞。我很高兴,他独自一人。他看上去好了些,于是我谈论起这件事。
  “是的,我硬要活下来,看到你俩结婚,杰丝,告诉我,关于这个,你还有些什么想法?”
  “有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声明。如果我真的和约斯结婚,我不能做为妻子和他同居,这就意味着你想抱孙子的美梦将无从实现。我确信,在这种情况下,此事将成泡影。”
  我本预料要面临尴尬的局面,但是并未出现。卞笑得很厉害,以致我唯恐他会因此累死。“杰希你知道,”他缓口气又说,“你使我临终之前感到快慰,你真是这样。你从来不使我扫兴。现在你已决定同他结婚了,对吧?”
  “我没这样说过。我只是向你述说为什么办不到的原因。”
  “你听着,我要求你俩结婚。你们确是一对。至于其他小节,好吧,我准备让约斯自行处理。就这样解决了。我接受你的条件,同时你也接受我的条件。我要求在教堂举行个漂亮的婚礼。”
  “那需要一些时间。”
  “我算算我还有些日子好活。一定要看到你和约斯,我的孩子,结成圣洁的姻缘,我才咽气。我预言,在日后的年月中,你将会感激我老卞的。”

  我不知道约斯和我祖母说些什么。他和我祖母、祖父、杰维尔一起在客厅里呆了有一小时之久。我从我卧室的窗子看到约斯大步穿过草坪,到了桥头。随后,麦迪敲我的房门。她说,他们要在客厅见我。
  我一进去,就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有了改变。我的地位居然重要起来了,但我祖母却不肯马上露出满意的心情。
  “噢,”她开始说,“你已和那人私自在野外会过面了。”
  “如果你指的是麦登,那倒是真的,我已和他会过面。”
  “而且和他订了婚!在向你求婚之前,他未曾征求我们的同意,而这一过程,本身是该办的正当手续。我想,既然他是跟他们那种人成长起来的,我们就不能期望他会有什么教养。”
  “他在英格兰受过教育。”
  她勉勉强强地承认她理解这点可取之处。“我只希望这求婚的事是真的。要真是这样的话,一切或许不致弄得太糟。如果这人说的是真话,他在适当的时候会继承奥克兰大厦的产业,而你,身为他的妻子,在此特定的情况下,就将在那里定居。”
  我祖父看上去热泪盈眶。他说,“杰希卡,这好象通过你,奥克兰又回到我们手里了。”
  我禁不住有点震颤。我知道,当时要是我能找到个出路的话,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之所以答应嫁给约所·麦登,这样一种令人激动的事,当然,全在于我们双方恪守那一最重要的条款。
  “我希望你在奥克兰大厦生孩子,”我祖母说。也许我们能使麦登先生把他自己的姓名改为克雷沃玲。这在我们家族中,以前是曾经有过的。”
  “我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婚礼一定要办得和当年的气派一样,”我祖母接着说。“我们要把银制烛台卖掉,以便一切好办得象样一点。”我从来没看到过她这么高兴,而且一想起正是因为我,这才更显得带有讽刺的意味。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日,欧内斯特代理尊敬的杰斯帕·克瑞牧师宣读了我们的结婚预告。
  我将准备一件白缎子结婚礼服——选用利勃蒂的上好缎料。我祖母用卖掉银烛台的货款专程去伦敦,购买衣料。
  我站了好几小时,为的好让女裁缝满口含着大头针在我身上试礼服和嫁装样。“我们不要让澳大利亚人看我们象野蛮人,”我的祖母说。
  结婚预告宣读了两遍之后,我激动的心情竟变成了恐惧。约斯·麦登似乎下了决心,不惜时间和我周旋。就象卞所描绘的那样,他“向我求爱”,但我却感到烦恼。
  约斯曾说“我们得彼此了解,你骑马在行吗?在澳大利亚,你得经常骑马。”
  我说我曾学过骑马,但骑马的机会却很少。
  “奥克兰有个不大的马房,”他说,“我带你去骑马。我要看看你骑得怎样。”
  他替我挑了坐骑,是一匹棕色马,看来这马喜欢跳跃,这可叫我有点担心。他自己挑了一匹马房里最好的马。我们并缰而行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睛在盯着我,不时品评我的姿势,我的双手,我的脚跟,我的一切……那种使我厌恶的微笑又浮现在他嘴唇上。
  忽然,他纵马小跑起来,我的马却不肯跟进,而且还低下头直咬路旁的灌水。
  约斯·麦登回过头,大笑起来。他喊道,“约克,来呀,”马上有了反应。这匹狡猾的约克立即不再咬树,并带着委屈的神气往前跑,似乎要说,我背上骑着个生手,你可叫我怎么办呢?
  “你要知道,你得驾驭你的马,”约斯说。
  “我很懂得这一套,”我驳了一句。
  想起那天早晨我就忿恨,因为我已感觉到他在我面前炫耀我是怎样不如他。有一次,他跃马穿过河边草地,又喊约克跟着他跳跃。我的马竟由他指挥,真使我无比气忿,而约克跟着他飞跑的时候,我简直毫无办法。
  忽然间他又到了我身边。他抓住我的僵绳,有一会我们并骑跳跃。当我们停下来时,他大笑起来。“我得在我们动身前教你骑马,”他说。“象这样,你怎么好外出到澳大利亚去呢。”
  “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断掉,你看可是个好主意?”我问道。
  “什么!礼服做了,喜帖也宣读了……”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另外,卞那里怎么办呢?”
  “我对这事恨透了,”我狠劲地说。
  “你的意思是恨我?”
  “那种看法也可以,如果你喜欢的话。”
  “婚姻倒是要建筑在牢固的基础上的,”他嘲笑着说。“据说,婚礼以后,感情往在会变的,眼下你的感情既然已经坏到这种地步,至少不会再坏下去了。我们总得尽量把事做好。谁知道,我也许能教你学成一个还算象样的女骑手,同时你也可能对我保持疏远。”他的眼睛忽然闪耀一下,我看出了他那骄傲的眼神。他有些恼怒,因为我不同他亲近。“让我来说,”他带点发怒的口气说,“我认为保持疏远倒比学骑马容易办到。”
  我实在恨他,他也似乎有藐视我的样子。唉,这样,我至少用不着因他在注意我而感到烦恼,而后来我却倔强地又开始希望他能够还注意我——这样,我倒可以顶撞他为乐。

  最后,我的结婚喜期到了。当我们站在圣坛上接受尊敬的杰斯帕·克瑞牧师主持我们的婚礼时我就象进入一场梦境似的。约斯把戒指套到我的手指上时,我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冷颤。
  卞坐着轮椅来到教堂。我可以想象出他那种满足的心情。他的遗嘱已经搞好了。密莉安奏婚礼进行曲,我挎着约斯·麦登的手臂,从过道走下来,杰维尔、我祖父、祖母都在愉快地观礼。
  多福庐里的招待会结束以后,约斯和我步行过了桥,来到奥克兰大厦。卞说过他要会见我们。他坐在床上,眼睛闪闪发亮。
  “今天你俩使卞·亨尼卡成了非常高兴的人,”他说。“来,坐在我两旁。就坐那儿,很好。把你们的手伸给我。我有话对你们说,到如今,我一直存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你疲乏得很了,卞,”我说。“你该休息了。”
  “不,等我把这件事同你们讲完,再休息。当我把‘绿色闪光’,带到澳大利亚时,我必须有个秘密的地方,把它藏起来。你们是唯一将要知道隐藏地点在哪里的两个人。这个地方是我亲自安排的。约斯,你知道客厅里挂着一幅‘孔雀开屏’。杰希,这就是我们草坪上那只绚丽多彩的孔雀的图画。画是镶在雕刻的镀金的结实木框上的。框子右角有个弹簧扣。触动弹簧,框架背面就会象一扇门那样打开,露出一个凹穴。那里用绒布包着的,就是‘绿色闪光’。我死后,这块宝石就是你俩所共有的,听凭你们自行处理。”
  他变得太激动了。我有些惊惧,就以安慰的口气对他说,“卞,谢谢你,现在你一定要休息。”
  他点点头。约斯紧握他的手,他们相互注视了一会儿。随后,我弯下身来,吻了他。“祝福你俩,”他说。
  新婚洞房已经安置好了。我一进去,很有点胆怯。约斯把门关上了。他靠门站着,嘲弄地看着我。
  “他们告诉我,奥克兰大厦的夫人们都在这间屋子里度过新婚第一夜,”他说道。
  我敏捷地向那个双人大床瞥了一眼。“这个似乎是另一回事,”我说。
  “每个人总是坚持自己的一面,”他答道。他走到房间对面。“这里是梳妆室。是我去住,还是你住?”
  “既然你说奥克兰的新娘子传统地用这只床,那我就来用。梳妆室归你用好了。那里也许蛮惬意。”
  “这美好的、妻子般的对丈夫关怀,总是值得称赞的,”他说。他握起我的手,吻着。
  “我确信你是个信守誓约的人,”我说。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太相信我,也不见得聪明吧。”我急忙把手缩回来。“但是,”他接着说,“不要怕,既然我在那儿明明不受欢迎,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
  “那么,我就祝君晚安了。”
  “晚安,”他说。他向梳妆室的门口走去。
  当他把身后那扇门关好之后,我就跑过去。叫我吃惊的是,我看到那儿并没有钥匙。我正站在那儿寻思,忽然门推开了。约斯拿着钥匙来了。他把钥匙给了我,还鞠了个躬。“你是要求安全感的,”他说。
  于是我拿着钥匙,锁上了门。

  婚后六个星期,卞病情转向恶化。约期和我一直守在他
身边。“杰希,记住我,”他说,“特别是要记住我,凡是我所要求的都是为了你们的幸福。总有一无,你和约斯会看到一个俨然存在的事实,那就是你俩是匹配的。愿上帝保佑你俩。”
  我们侍候他很长一段时间,卞终于在睡眠中和溘然长逝。我们把他安葬在教堂墓地,距克雷沃玲茔地不远。这正是他生前所希望的。约斯和我并排站在墓前,当我听到坟土泥块落在灵柩上时,我觉察到这是一个局面的终结。我的新生活即将开始。
  有关的律师前来接洽。约斯和我是奥克兰的共同所有者,还共同享有在澳大利亚号称“孔雀园”的宅子以及“日暮绿色闪光”。我们还拥有卞在奥帕尔采掘公司产权中的股份。其他接受遗产的人有卞的管家,劳德太太和她的儿女。如果在卞去世以前或在他去世一年以内,我们未曾结婚,所有上述股份、房产以及“绿色闪光”都将由劳德一家所托管。
  随后几个星期,我们为动身准备一切。密莉安为我的结婚顺利而感到高兴。杰维尔祝我幸福。他说,“婚礼是具有感染性的。”我在想是否他和克拉拉小姐已取得谅解。
  关于到荒野地方去生活,我的祖母不时发出芒刺似的话语。当人们在文明环境中有了完美的家庭时,她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还要奔波到地球另一边去的。从此我将比往常更愉快。我可把她摆脱开了。
  约斯和我每天一同骑马。我对学这一行是既害怕又喜欢。我知道我有些进步,约克这匹马,也不再抗拒我的命令了。我以为约斯不会承认我是个乖巧的学生。他似乎以挖苦我来寻开心。
  十月间,约斯和我启程去悉尼。

  在一个金光灿烂、秋色怡人的日子,我们登上了“赫密斯”号轮。约斯,同卞一样,为船长、船员们所熟识。这意味着我们受到许多小小的份外优待。
  “这些优待之一,”约斯说,“就是给我们提供了单人房舱,尽管人们以为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是有点脱离传统,可是,我确信你会认为这是非常令人感激的。”
  起初,风浪很大,幸喜我并未晕船。约斯也不晕船,本来如果他在航海方面胜我一筹,我是会恨他的。
  有一次,甲板下面空气很闷,我就不顾风强浪大,一心认为到甲板上去比较愉快。我摇摇晃晃上了甲板,这才发觉,要站稳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巨浪排空,拍击着船弦。船头冲着天空翘起,好象永远降不下来。大风朝我猛刮过来,几乎把我吹倒。
  我正要在甲板上走动,忽然间,有人抓住我,把我抱起。原来是约斯,他在笑我。
  “你想干什么?”他诘问我。“要自杀?你可知道,这种天气在甲板上是危险的?”
  他仍然抱着我,我用力撑开。“现在,我蛮好了,”我说。
  “我要驳你。”船左右摇摆,我们几乎摔倒在栏杆旁。“懂了吧?”他嘲笑着,把脸贴近我。
  “我想,我只好承认你是对的。”
  “注意。在救生船位置的空档,有一把长靠椅。”于是我们坐下来,他用手臂搂着我。“安全些,”他说着做了个鬼脸。“这是唯一的理由,我向你保证。”
  “我若一时糊涂,被冲下船去,你同我共有的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吗,是不是?”
  “是这样。’
  “这种结局是该虔心祈求的了,当真吧?”
  “也许还有其他结局更令人祈求。”我挣脱了他。“杰希卡,你得准备着,”他接着说。“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成熟的。”
  “你似乎要教我学这一手吗?”
  “这也许是作丈夫应尽的义务。”
  为了换个话题,我要他告诉我关于他工作的情况和我行将面临的新的生活。
  “那是你得自身经历的事情。你将生活在奥帕尔地区;孔雀园离‘幻想镇’只有二英里光景。你可知道,这个镇的名称是从德斯孟·狄阿列的预感而获得的。”
  “是,我的确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约斯告诉我一些关于“幻想镇”出土的新发现。他谈到寻找奥帕尔的那种狂热。倾听他的话颇使我着迷。他似乎也忘了占我上风的必要。我看到他身为公司经理——一位对奥帕尔既内行又珍爱的人物——看出他性格的另一侧面,他不象那种自高自大的男子汉,只是为了致富而以娶妻为手段,而我坚持只当挂名夫妻,从而有损他的自尊心。
  尽管当时狂风大作,我们还是坐在一起,而我对他的感情也因此稍有转变。
  我们头一个停泊的口岸是特内里费岛,约斯偕我在岛上环游了一番。找们乘了一辆由两匹驴拉的彩色小轿车前往圣克鲁斯。我很欣赏沿途的青葱灌木和香蕉园。在一个小饭店里,我们吃的是一种水芹菜汤和当天早上捕到的鲜鱼。当我们坐下瞭望大海的时候,约斯告诉我古罗马人称这里的岛屿为“加那利亚”,即狗岛,因为此地狗多得成群。虽然他喜欢炫耀他有高深的学问,但也未能减弱我的游兴。该返回船上的时刻到了,我很觉遗憾。

  到达开普敦之后,约斯和我去看望一个名叫库特·凡·斯帖尔的奥帕尔商人。
  我们乘马车前往他那荷兰殖民时代的住宅。筑有石级,直达阳台,当我们抬级而上时,库特·凡·斯帕尔和他的妻子格列特出来欢迎我们。库特夫妇见到我们很高兴。男人家谈着生意经,格列特则带我参观她的宅子。我们回到阳台时,他们二人还在那里,我们随即听到下面街上有马蹄声。几分钟以后,有一个男人走上阳台。约斯起身和他握手,又拉我向前。“杰希卡,这位是大卫·克洛桑。”
  我曾从卞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大卫·克洛桑是个商人,关于了解奥帕尔质量如何,他比其他的任何人更内行。
  约斯把有关卞的事告诉了他。
  “多么不幸,”大卫·克洛桑低声说。“如果他还拥有那‘闪光’宝石,你会想到那才真是块宝石呢!我不知道德斯孟·狄阿列有何遭遇。他从地球上消失了。”约斯向我飞了个警告眼神。我的父亲如今仍被指控为盗窃犯,这使我深感气愤,其实,充其量也不过是他曾预谋盗窃而已。然而,我毕竟还是保持了缄默。
  “大卫,你带来了什么给我们看?”库特问道。
  “啊,”大卫回答道,“有些宝石,你看了会高兴得为之雀跃。其中有一块更为特殊。”
  当我看到这五色斑斓的奥帕尔,我才破天荒第一次懂得了一块瑰丽的宝石对你的魅力。这名字取得再恰当没有了。它好象有好多种色彩,看着它能随时变幻。这宝石给人一种非常舒适愉快的感觉。
  约斯伸手把宝石递给我。“杰希卡,你仔细看看这块宝石。”
  我把这块宝石放在手上握着,真是有点爱不释手。“你看到了它是多么美丽?”约期热烈而急切地说。“关于奥帕尔,你算开始懂得些了,不是么?”
  “我很愚昧,”我说,同时把宝石交还了大卫,“但是至少我觉得我对宝石是一无所知的。”
  “你已学会了第一课,”约斯答道。随后,他看看表。“我们得回船上去了。大卫,我到澳大利亚后再同你会面。我想你不久会赶来的。”
  于是我们相互道别,马车又把我们送回船上。

  在风平浪静的漫长日子里,船几乎是不大移动的。我和约斯坐在甲板上,我二人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谈着,一边啜些清凉饮料。不时,我们看到海豚在湛蓝的深水中嬉戏。有一次,一只信天翁,有三天一直跟随我们的船,我们背靠在椅子上,推算着飞在我们上空的那只羽幅达十二英尺的翅膀该具有多么大的力量。这样,我想找出我父亲失踪的真情实况的愿望也终于减退了。这里万籁俱寂,不知约斯是否也有同样感觉。
  当我们快到悉尼时,船上的人都很激动。我倚着栏杆,沿途路过许多小海湾,在沙滩边上点缀着青葱的枝叶。随后,开始看到建筑物,很明显我们正来到一个相当大的城市。
  “多么美丽的地方!”我喊道。
  约斯显得高兴。“我们将在这里呆一个星期,然后再前往孔雀园,”他告诉我。
  我们的旅舍座落在市中心,接待的地方挤满了人,但是约斯挤身向前,走到服务处,拿着两把钥匙走出来。当他将一把钥匙递给我时,我看出他那笑嘻嘻、带有讽刺的神气。“一切按契约办,”他说。
  酣睡一夜之后,早餐时我们见了面,早餐颇为丰盛,有羊排和腰子。
  “这里我们都是好吃的老饕,”他说。“这就是过出门人生活的样子。我将用一天的工夫带你到处转转。我要求你自己确定去的方向。”
  早餐后,我们乘轻便马车出发。约斯驱车,直到海边港口。我从船上已经看见了海港,当然,这回是不同的。我们乘车从海湾走出走进,又从高地俯瞰了奇异的海湾。大海象蓝宝石那样湛蓝。
  “大海显得多么美丽,”他说“但是鲨鱼就潜伏在这无害的湛蓝海水之下。如果你冒险下去,你就很容易葬身鱼腹,喂了鲨鱼。”
  “多么可怕的想法。”
  “事物不总是象想象的那样,”他说。“如果你连鲨鱼都怕,你怎么能乐于住在‘幻想镇’呢?”他把马车停了下来,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有些人想家,想得厉害,呆不下去了,就打起背包回老家。”
  “你的祖先想家吗?”
  “就算想家,也无关紧要。他们总得定居下来。我外祖父七十年前是乘载囚犯的船出洋的。他不是罪犯,但是他的言论触犯了一些人,于是对他罗织了一起冤案。我祖母当过贵妇人的侍女,也有人告发她偷了她主人的胸针。家里人说她无罪,可是所有囚犯,按照他们家族自己的说法,都是清白的。他们大多数渴望回到英国去。”
  “你怎么样?”
  “有时也想家。我一半想呆在奥克兰并成为一个乡绅,但是奥帕尔蕴藏在这里,而奥帕尔就等于我的生命。我要努力把两个世界的好处尽量抓到手。”
  “那么,你要回到奥克兰去访问吗?”
  “是,”他说。“我确信你也想不时能回故乡探望。”
  “真的,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我们可有了一件你我意见一致的事了。我看我们之间有了进展。”
  在悉尼的那些日子里,我感到很有味。我遇见了约斯的一些业务上的同伴,我也曾和他们的一位妻子同去逛街,买东西。在热闹的佐治街,我买了衣料,准备做我新的生活中所需要的实用服装,还买了两项大草帽,以避免澳大利亚强烈阳光的照射。
  我们将骑马旅行,前往孔雀园,约斯费了很多时间挑选我们要雇的马匹。既然我们的行李大部分交公共马车运往“幻想镇”,我们只备了一匹驮马,随身带了少量的物品和食粮。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底,相当于英格兰的五月。野花颇为美丽,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按树,高高地耸立在山毛榉和梣树之上。我们看惯了家乡的田野一片葱绿,这里土地就显得特别干燥。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马蹄声中,扬起一片灰尘。我们爬小山,穿平原,越涸溪,最后来到一家住房。约斯说可以就在此地过夜。
  他下了马,有个妇人出来迎接,约斯同她讲了一下,随即回来跟我说,“只有一间房间,要不要还是在露天过夜?”
  那妇人走上前来说,“欢迎你们,我的亲爱的。房间雅致,我去给你们把床铺好。舒适的床,铺着英国带来的鸭绒垫。”
  约斯帮我下马。目前这一处境,他很欣赏。“高兴些,”他低语道,“这套不自然的禁制,必然使我们感到不方便,但我善于随机应变。”
  房间倒也可喜——很干净——而且那只大型双人床更为显眼。约斯看到这些,反而忧伤起来。“我来用这把椅子,”他说着随即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热切地望着我。“有件事你永远不要忘记,”他说,“我对爱情从来不向女性强求,如果她不要我的话,而我现在对此也不感到有什么吸引力。我是有自尊心的,你要知道……”
  尽管约斯一再声明,我总觉得和他同宿一室,是令人心神不安的。他睡在椅子上,我仅仅把裙子和围腰脱下。我一惊一乍地睡着,在这种情况下,睡不着也是可以意想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空气清新,我们又出发赶路。将近十一点钟才到河边停下。约斯燃起了著火,煮了只有一夸脱量的一小壶茶。昨夜的那位女房东给我们准备了三明治。说来也怪,我从未尝过这样好的茶和三明治。
  烈日当空,渐渐炎热起来,我们两人都身感困倦。我打了个盹,梦见狂风暴雨,而我正在甲板上,巨浪把我冲击得东摇西晃。约斯忽然把我抱住,就象把老虎钳紧紧把我夹住。“你是不是要自杀呀?”他问道。我被他这么一激,就说,“这对你倒是个好出路,不是吗?样样都将属于你了,房子、股份、‘日暮绿色闪光’。”“这是个好主意,”他说。“没有了你,我会更好过些。真象个自杀的样子。”我喊道,“不……不!千万别谋害我。”
  我吓醒了,心有余悸。他就在那儿,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
  “我在做梦。”
  “好象梦魇。你一定是心中有事。是不是来到他乡异地,感到不安?”
  “我时常暗想我将如何才能适应,”我说。
  “此地有很多土匪。”他说。“关于绿林强盗,你可听说过?”
  “当然。”
  “这种人是亡命之徒,以劫掠为生。他们早就横了心,设法逃之夭夭,否则一经被捕,就意味着被绞死,所以他们如果得手,就嗜杀成性。这里是个人命如草芥的国度。”
  “我想你希望我马上回英国。”
  他笑了。“不要烦恼。你有保护人在。”他从臀部腰带上取下一只小手枪。“美丽的东西,”他说。“我旅行中从来少不了她。干净,外形小巧,但火力猛。”
  我们并排骑着马,穿过丛林,我一路观赏风景。“那边带灰色的是什么树?”我问道。
  “鬼胶树。有些人认为如果有人暴卒在丛林中,他们的魂就藏在树干里。所以有的人黄昏以后就不敢在鬼胶树丛里走。”
  忽然,就在我们头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使我大吃一惊。
  “这是只澳洲笑鸿,”约斯说,“也就是捕鱼的鱼狗。啊,那只是它的配偶。它们喜成对生活。你在孔雀园周围会听到他们的笑声。”
  晚上七点钟光景,约斯在一个小山丘上停下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见特朗特家宅,”他说。“我要在太阳下山以前赶到那里。丛林是靠不住的。迷了路的人,常常打圈子走来走去,没完没了。他们认不出地界标记,因为同样景色一再出现,所以千万不要独自在外面徘徊。”
  我们继续前进。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以下。已经可以看见最早出来的星星和弯弯的一钩新月。突然,约斯停住了。“天呀!”他喊道。“往那边看!”
  在昏暗的月光下,这是个凄惨的景象——房子成了个空壳,我们骑马前进,越过烧焦的草地。大火已经把房子的一边烧毁了;剩下的也被火舌吞噬着。
  我们下了马。约斯把马系在铁栏杆上。“你走路可要小心,”他说。然后,他握着我的手,我们一同踏过熏黑了的门槛。
  “特朗特一家,一定把东西都丢光了,”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好多英里以内了无人烟。”他注视着我。“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那边有条河,可以饮马,也可能有草。……”
  熏黑了的墙壁使我吃惊。“这里似乎闹鬼,”我说。“我们不能继续前进吗?”
  “离孔雀园还有三十英里。马匹需要休息。我们在这儿呆到天明,然后设法前进。让我们看看有什么东西可派用场。我们来摸索,但要小心。”
  我们在地板上走过去时,我的脚碰到个东西。我蹲了下来,捡到一根点过半截的蜡烛。约斯把蜡烛点起,高高举着。他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两样。他那莫明其妙的表情,使我感到刺痛般的不安。
  “我感到奇怪,谁会留下这根蜡烛,”他说。“也许是一些匪徒。”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意识到他在吓唬我。
  我说,“那边有只大铁皮箱。可能里头有些什么。”
  他走过去,打开箱子。“啊,看呀,一条毯子。这只铁皮箱保住了毯子,未被焚毁。多么好的一个发现!我们可以在地板上把毯子铺开。”
  我撩起毯子,看到了一本书。原来是本总帐。里边写着:“此簿系詹姆斯和埃塞尔·特朗特所有。特朗特一家于一八七三年离开英格兰,并在这所房子里定居,因此就把这房子命名为‘特朗将家宅’。”
  这个本子曾经被用做登记簿。里面有一栏是备写日期的,中间一栏是用来记姓名的,另一栏是供写留言评语的。有这样的记事,如“谢谢詹姆斯和埃塞尔”以及“宾至如归”。最后一些客人,是三个月以前离开的。
  我举着蜡烛,这时约斯就在烧焦的地板上铺开毯子。随后,他把蜡烛从我手里拿过去,又把烛倾斜着燃了一会,把几滴油脂滴在地板上,于是就把蜡烛竖着粘在油脂上。
  我坐在毯子上,闲散地把薄子通篇瞥了一下。然后,一个
人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德斯孟·狄阿列,一八七九年六月,”还有他的留言:“我一定要再来。”
  “什么事情?”约斯问道。
  “我父亲在这儿呆过。这簿子里有他的名宇。我认为世人应该知道他并未把‘绿色闪光’偷走,而且卞一直保有这块宝石。”
  “我们来想想看。这不是一桩我要很快就决定的事。”
  我又在簿子上往下看,还看到大卫·克洛桑的名字。“还有我认得的其他的人,”我说。“也许我可以在簿子里找出我认得的好多人来。人人都借用过这个地方。”约斯舒身躺在毯子上。“你不想睡吗?”他问道。他伸出手来,把我拉倒在他身边。
  “这么小的毯子,”他轻轻地说。
  我把身子缩到毯子的边上。
  “杰希卡,你使我大失所望,”他说。“我不信你竟这么容易害怕。这桩婚事对我们两人都合适。现在既已定局,为什么我们不去努力做出一些成绩来?”
  “我打算全力以赴学习公司的业务,我要在这方面有所贡献。”
  “这不是我的用意。这里你是单独地和你的丈夫在一起的。杰希卡,不要这么孩子气。”
  “你约定过,”我喊道。“你说过你是有自尊心的——”
  “你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气恼的女人。我向上帝析求——”
  “说你曾拒绝了卞。但是你又想得到奥克兰、孔雀园以及‘绿色闪光’。可惜,你不得不把我也搭进去。”
  约斯站起来了。“我要去看看马匹是否都平安无事,”他说着随即大步走出房门,把我一人丢下。
  我向这烧光了的客栈扫视一下,不由得泛起凶兆临头的感觉。他不想要我。他的声音已在我脑际回响。“这里是个人命如草芥的国度。”他如果要谋害我,该是多么容易呀。我听到他在解说:我去看看马匹。我回来后,她已身死……被枪杀。邻近地区素有匪徒。她的珠宝也不见了。……
  “噢,上帝,保佑我,”我低声说。约斯是真去看马匹吗,要不,他会从我身后爬过来……?
  胡说,我对自己说,这个人本是你的丈夫。
  我吓得惊跳起来。好象有个人悄悄地、缓慢地匍匐着来到客栈——而又不是从河边方向来的。
  我站起身来。在门边蜷缩着。有个人把门推开,轻轻地踏进栈房。我听得到这个人的喘息。
  我出声喊了起来,他马上回转身来。原来是大卫·克洛桑。
  他盯着我看。“啊,麦登夫人在这里。约斯在哪儿?”
  “他照料马匹去了。”
  跟着约斯也进来了,他们叙说了一阵。大卫·克洛桑上次看见我们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在开普敦赶上了一艘船。他是前往“幻想镇”的,并准备在特朗特家宅歇脚。
  约斯燃起篝火,煮了一铁罐茶。大卫拿出冻鸡和麦面饼,于是我们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感到无限慰藉,因为我不再单独和我丈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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