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从从容容地穿好了衣服。觉得还有点头昏眼花。劳德太太来到我的房间,请我去喝杯茶。
  “你收拾好了就来,”她说。“我去把茶壶放在火炉上。”
  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到了她的房门外,敲她的房门。
  “快请进来。通通预备好啦。”她把椅子拉到餐台旁,我坐在椅子上,品尝那沁人肺腑的茶。她的针线盒是打开着的,旁边还有件针线活。
  “噢,麦登夫人,您近来运气多么不好呀。我倒想知道杰里米·迪肯森在干些什么。茶怎样?”
  “真好,谢谢您。”
  “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人,都是经常喝茶的……一点一滴都和英国故乡一样。我再给您沏一杯。”
  “谢谢您,劳德太太。”
  “您觉得有点想睡吗?”
  “我觉得有点……头晕难过。”
  “我想您是有点这种感觉。房子很安静,不是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外出打野鹅去啦。通通去啦,只剩下两个姑娘没有去,我说她们也可到镇上走走,给我买点东西。她们两人都和那里的矿工很友好。”她咯咯地一笑。“我估计她们不会忙着回来。”她专心地观察着我,同时眼睛里露出奇怪的闪光。
  “我要在您离开之前给您看点东西,”她说。
  “给我看点什么……在我离开之前……到哪里去?”
  “我那针线盒里有个暗装的小抽屉。你记得那次寻宝游戏吗?欧扎知道。我从欧扎的眼神中看出来,有个什么东西吸引他走到我的针线盒这边来。”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不行,我的腿好象已经不是我的了。
  “还不要勉强走动,您是想看这个的。自从亨尼卡先生走后,我就有这个东西。他出海,离岸还没有好远,我就找到了这个东西。亨尼卡先生观赏那幅画,总是另有一种神色,他还对他自己笑。这就触动了我,想起这画一定有些什么特殊的秘密。于是,我就特别注意,结果我就找到了那暗藏的弹簧。”
  我说,“劳德太太,您找到了那块‘日暮绿色闪光’。您是不是说,您一直保有着它呢?”
  她开始笑起来,神色大变。她再也不是那温良管家的样子,怀念着自己和她的一家这么多年来能有这栖身之所而感恩戴德。她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她那粗暴的眼睛紧盯着我。她被魔鬼缠住了。
  她接着又说,“我永远忘不了我刚找到那‘绿色闪光’的一刹那,它向我射出无限光芒,无穷魅力。开头,我只是把它放在房里观赏。我常常夜里醒来还想着这宝物是否在手,我就起身下床,看看它,这样才放心。于是我认为当我要什么的时候,这‘绿色闪光’就会给我什么。这里边确是有点什么,活生生的东西……活灵灵的神仙。您还记得阿拉廷神灯的故事吧?噢,它和这个灯是一样的啊。”
  “劳德太太,给我看看这块宝石,”我镇定地说。
  于是她在针线盒里摸索起来。她的嘴抽搐着,她的眼睛象冒火光。我想,她可真是疯了。这‘绿色闪光’弄得她发了疯。
  当她打开一堆绵花绒时,她的手指在哆嗦。然后,她把那东西放在手里,还低声哼着,就象慈母哄婴儿一样。她靠着桌子,桌子上放着那发出无限神奇光辉的宝石——那块决定我命运的宝石。
  这块宝石质地优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它形状硕大……大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我虽知识粗浅,但也懂得它是完善无暇的。它的色泽好象热带海洋那样湛蓝,又象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样蔚蓝,还闪烁着红光,有如海上日出的景象。但是这还不能表达出它的灵气、它那极度的魅力、它那活泼的生气。宝石本身具有力量。我感觉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就禁不住要伸手去拿。
  “噢,不,你不要动,”劳德太太说。“我不过给你看看罢了。我想应该在你临死之前看看这个宝物。”
  “在我临死之前?……”
  “觉得想睡,是吧?我在你的茶里放进了一点东西。不会伤人的。只会有美好和安静的睡眠,情况总归不外乎这么着。看看我的手,多么粗壮,而你的脖子又多么细小。我知道正好在哪里对准一掐。但是,我还是等你睡熟之后再动手。”
  这下子,我吓得连头发都竖起来了,因为她说得直截了当,实实在在,而且宅子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和这疯子在一起。
  我心中想着是否我能冲向房门,可是我的四肢沉重无力。她在察看她的双手……那等着来勒死我的双手,……可是非等我睡着,不好下手,所以我一定不可睡觉。我必须想些办法和她斗智。
  我说,“劳德太太,你钢琴弹得好。”
  真是妖术——她一下子从恶人凶手的面孔又回到朴实的管家样子。
  “噢,是呀。亨尼卡先生告诉我关于另一位杰希卡的事。我猜想她就是你的母亲。他曾幻想她能来到这里。这,我可不顶喜欢,因为我自己也喜爱亨尼卡先生。所以我弹钢琴给他听,他说,这样又提醒他回忆她。”
  “那么,你给我弹,可好?”
  “你曾进行探索,你想寻找这‘绿色闪光”。我看见你和麦登先生把‘孔雀开屏’取下来了。我本想把莉里娅丝许配给麦登先生。我推测亨尼卡先生会把这‘绿色闪光’传给他,那么,有一半也就属于莉里娅丝了。可是,你来了。这‘绿色闪光’是我的,我要继续保存它。”
  “你曾要那宝贝给你帮忙,对吗?”
  她点点头。“培岭先生来到我们家宅访问时,我到马房,在他的马车的轮子上捣鬼,于是他遇到了不幸,吉姆森就接替了他的职位。你看,这‘闪光’有灵,给你开动脑筋,出点子。”
  “所以,是你诱我到阳台去的。”
  “这‘闪光’真聪明,从不做没有理智的事。我希望你向人们说,你担心,你害怕……因为你幻想着你的丈夫要把你搞掉。我知道事情的来历……各自单独的卧室,以及伊莎·班诺克和约斯的种种关系。”
  “所以你早有预谋,让我出事故,如果我因此被害身死,你将看到我丈夫变成嫌疑犯?”
  “不见得从楼梯上跌下来会送了你的命。但是这样,你会暂时中止窥探。可事情给莉里娅丝弄坏了。我弹那钢琴时,她歇斯底里大发作,她和吉姆森总要想法阻拦我。他两人总在提防我。当然,他们不知道我有那颗‘闪光’,可是他们猜想我人性变了,而且惊惧不已。”
  我必须坚持一下,睁眼醒着并接连不断地同她讲话,于是我说,“你杀害了欧扎·班诺克?”
  “是,那是我干的。我在格罗弗峡谷等着他,开枪把他打死,就在那儿把他埋了。要不是那匹马的话,许多年后他还是埋在那里。”
  “还有杰里米·迪肯森的那封信呢?”
  “我听见了他告诉你,他将追踪那块‘绿色闪光’。于是我摹仿他应邀参加那次寻宝时的笔迹,我想,我摹仿得不错。我的女儿,莉里娅丝,阻止我。她还到你的房间窥探,因为她妒嫉你和杰里米。唉,她看到了那封信,并断定那不是杰里米的亲笔。她把信拿到麦登先生那里去了。”
  劳德太太象要出声大哭的样子。“我知道麦登先生不会让事情就这样算了。有人威胁过你,而他的脾气又象亨尼卡先生那样,遇事搞得彻底,非搞个水落石出不可……所以我得想法阻止他。”
  “这你永远办不到。”
  她显得面目狡猾。“这‘闪光’有答案。这‘闪光’总是有答案的。只是我没有听‘闪光’的指示,我才出差错……例如,埋藏那只皮夹子。我把皮夹子拿走,因为我想让人们看来是个盗窃案。我本该把它扔到丛林里去。所以我绝不再背离‘闪光’而独自行动。”
  啊上帝,我祈祷着,给我力量,让我保持清醒。
  “劳德太太,那是行不通的,”我说。“如果你杀害我,你马上就会暴露出你是个凶手。”
  “你就要被消灭掉,”她说。她大笑,笑得象鬼叫,使我背脊冷颤,毛骨悚然。
  噢,约斯,我想知道你在哪儿?
  劳德太太说,“一切准备好了。我将把你埋在花园里,那永远没有人想去看的角落。我将把你的旅行袋和几件衣服也藏起来,并且告诉人们,说你有那块‘绿色闪光’曾拿给我看过,而我劝你把它放弃。结果你携带那块‘闪光’逃跑了。”
  “那是不行的,除非你把瓦特尔弄死,也把它埋葬了。”
  “啊不,我就说有人来找你,他带了马匹,你们一块儿骑着马跑了。”
  “杰里米·迪肯森,我猜想。”
  “开头几天,还可以瞒一下。你怎么不睡?顶好是睡着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这事了结了。”
  “我可不要睡觉。”
  “你非睡不可。那是不由你的。”
  她又疯又狂。我看出她眼中那贪婪的神情,于是我想,这块石头使她干了这桩坏事。这块石头害得我母亲丧生,现在我又可能为它送命。这块石头是个恶魔,这女人也被它迷住了。
  我紧拉着桌子。浑身感到疲倦。我设想着约斯回来将看到我已去世。他会不会真的相信我随身带着那“绿色闪光”同杰里米·迪肯森一道跑?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劳德太太显得着了慌。“我真不懂。到此刻,你也该完蛋了。”
  “劳德太太,我的意志比你的毒药强。”
  “唉,”她说,“任何人都认为你有这块‘闪光’。”
  “按产权。它是我的,我和我丈夫共有。也许这‘闪光’知道这个安排。”我看见她眼中露出畏惧之色,我接着说下去。“这‘闪光’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它真正的主人。劳德太太,这‘绿色闪光’是我的。”
  她仍然把这“绿色闪光”握在手里。“我绝不放弃它……绝不,”她尖声惊叫道。
  “劳德太太,你瞧,它只是一块奥帕尔……当年蕴藏在岩石中的矽矿罢了。你怎么能把什么特殊权力归之于一块石头呢?”
  她茫然地注视着我。
  “它给你带来很大损害,”我说。噢,感谢上帝,我祈祷着。我已经斗掉了思睡的倦意。我若要活下去,就得继续讲个不停。“你给一块石头迷着了……脑子里编造了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
  “你怎敢叫它是一块石头!你不曾和它生活在一起,你不曾把它握在手里。”
  我忽然机警起来。我想我听到下面有响声。有人来了。我望着她,可她却盯着那奥帕尔。
  房门被冲开了。是约斯。吉姆森也和他一起。吉姆森以悲痛的声音喊了一声“妈!”
  她站起身来,紧紧地握着这块石头。“你把约斯带回来了,”她尖声喊道。“我的儿……”
  约斯两眼望着我,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他那儿走去,此刻,浑身困倦,支撑不住了。
  约斯急忙双手把我抓住。他贴身地抱着我,我也心满意足地靠着他。我听到吉姆森在解释说,“妈,我不得不如此。我知道事情不大对头。”
  约斯说,“劳德太太,把你手里攥着的东西给我。”
  一声惨叫,随即一片静寂,持续了好久。
  当我从中毒的睡眠中醒来时,我还记得她每句话的腔调以及她面部的每一种表情。她大声喊着,她绝不抛弃那块“绿色闪光”,人们还没来得及阻挡她,她已纵身冲向阳台。
  待人们从下面石头堆里把她救出来,她已气绝,可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绿色闪光”。

  六个月以后,约斯和我回到奥克兰。莉里娅丝和杰里米·迪肯森在我们动身启航以前结婚了。莉里娅丝告诉我,她和吉姆森二人都感觉到他们的母亲已濒临疯狂的边缘,但并不知道她握有那“绿色闪光”。当我被骗到矿井去时,他们二人感到怀疑;这就是为什么吉姆森一听到我独自一人被留在他母亲那里时就决定要去告诉约斯,他为我的安全感到焦虑。
  莉里娅丝很是为难,但是我告诉她我已完全理解。他们二人极力为他们的母亲辩护,因为在他们还是儿童的时候,她尽了一切可能,把他们抚养成人。她来到孔雀园,帮着卞照管家务,她也曾想嫁给卞。可是卞无意结婚,而她又是一位极守礼法的人。这一处境使她苦恼不堪。如果莉里娅丝和约斯结婚,她似乎会感到世事犹有可为。
  我对吉姆森和莉里娅丝很抱歉,可是杰里米会安慰莉里娅丝的,而吉姆森似乎对他自己的工作感到一定的慰藉。
  我和约斯商量过关于“绿色闪光”的事,这也是我俩在许多问题上有不同看法的事情之一。当然,我们之间意见有过分歧,这倒使我俩的共同生活有了一种激励的因素。
  约斯喜欢把那宝石取出来观赏。“你也要着迷了,”我责难他。
  “胡说。使我着迷的只有一件事,你很知道,那就是你。”
  “噢约斯,”我说。“着迷岂能持久。有一阵你曾被伊莎·班诺克迷住了。”
  他忽然严肃起来。“忘掉伊莎。事情已过去。我所作所为,合乎尺度,因为那时你不要我。你蔑视孔雀。这是孔雀所不喜欢的,于是彼此怀恨。”
  “你把那斑色宝石给了她。”
  “我将为此给你补偿。我将给你比那价高千百倍的东西。就是我对那‘绿色闪光’的共有权。”
  “我一直有意想跟你谈‘绿色闪光’的事。我害怕这个东西。”
  “你!怕一块石头?”
  “我不是为我自己着想,而是为了我们的家庭。我不要冒风险。有些事物太宝贵了,不能让它们受到损害。”
  “我?这孩子?”
  我点头。我看得出,他很受感动,于是他满怀温情地对我笑着。“你将提议怎样处置呢?”他问道。
  “我们把这‘绿色闪光’献给伦敦地质博物馆。从此人们都可以看到它,而我也能把其中的邪恶摆脱掉,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人。”
  “那么,你将放弃我给你的礼物中的全部要求?”
  “约斯,你给我的礼物比一块矿石要宝贵得多。”
  “你可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也更加多情了。”

  我要求我的婴儿在奥克兰大厦诞生,约斯也就立刻顺从了我的心愿。我知道卞若在世也会为此而高兴。
  奥克兰本身没有什么改变。密莉安如今已有了一个孩子。我祖母说过,“她总有一天要后悔的。”杰维尔娶了克拉拉小姐并经营多宁罕田产。
  我祖母也对我很尊重,而且她对约斯,当初只见过几次面,就有好感。我想,她承认他具有一些魅力,曾使她为之倾倒。而且约斯把奥克兰又恢复为我们的家。
  我的儿子生在圆屋顶的房间,也就是我祖先在此诞生的地方。这是我一生幸福的顶点。我在双人大床上坐起来,向外望着那经过数百年栽培的草坪,我感觉到我确实是回到了家。
  约斯走来,看着婴儿惊奇得好象不敢相信这小生灵是真的。然后,他转身对着我。“这可好了,哎?”他说。
  “你说什么?”我问道。
  “生活,”他答道。“正是生活。”
  “这可好了,”我同意地说。“而且越来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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