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金庸与德育家的查良镛

庄慎之

　　君子动口不动手，封了笔不再动手的小说家金庸最近开了金口，号召青少年们要做郭靖、令狐冲，不要做韦小宝。

　　金庸是我最喜欢与最佩服的小说家之一，作为学者报人的查良镛我也深为敬服，但小说家换了电影《顽主》里“德育副教授”的面孔，委实有点那个。

　　香港廉政公署鉴于世风日下而力邀查良镛出山教育青少年。查先生号召青少年为人应诚实，淡薄名利，并说：“贪污是无耻的行为，只要你贪污，即是不尊重你那份工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查先生用心良苦自可理解，他说这些话也完全正确。但是，查先生拿郭靖、令狐冲与韦小宝为青少年树立好与坏的榜样未免大为失策。

　　窃以为，《鹿鼎记》是金庸最为成功的武侠小说，而韦小宝则是其笔下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金庸的老朋友兼“金学家”倪匡更是对《鹿鼎记》推崇备至，而且力辩韦小宝绝非反面人物（见倪匡著《我看金庸小说》）。我也相信，金庸当初写韦小宝时也绝不希望将他塑造成一个奸诈、凶险、贪婪、狡狯的市井无赖的典型。相反，金庸不断强化韦小宝的机灵、乖巧、临危不惧，还有那无往不胜的“运气”。更重要的是，韦小宝从未真正对一个好人（如陈近南、康熙）作奸使坏，他的欺骗诡计全是对着诸如吴应熊、郑克爽之类的反面人物去的。所以，金庸――应是查良镛――把韦小宝作为今日青少年的反面教材，似乎对当年自己笔下的这个鲜活的人物有点不大珍惜。

　　退一万步而言，即使韦小宝真是金庸笔下的反面人物，恐怕查先生也没办法消解韦小宝对青少年的吸引力，查先生只能怨作为小说家的金庸把韦小宝塑造得太真实了，太贴近读者了。所谓“形象大于思维”，这是作为德育家的查良镛无法改变的。尽管查先生希望人人都如郭靖那么老实正直，但诚如他自己说的：“现实哪有如此正直、率直、老实的人？这种人在香港怎么生存下去？”倪匡更是直截了当地评判郭靖是金庸笔下的一个“伪人”。试想，这样一个近乎完美却遥不可及的人，又如何让人由衷地以之为楷模？而不靠伤天害理只凭八面玲珑而一路顺风更兼享超级齐人之福的韦小宝又怎能不令人心动？查先生这样用其笔下人物来劝勉后辈，未免太过苍白无力了吧。

　　奉劝德育家的查先生还是不要和小说家的金庸较劲吧。其实，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早已洋溢着高扬的正义感、责任感，早已渗透着对功名利禄的鄙夷轻视，早已充盈着对亲情爱情的向往与执着，金庸笔下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不是远比查良镛的几句苍白的说教更具感染力与说服力吗？

（原载《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