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5日 中国青年报
估计是王朔第二部长篇写的有些累了,于是淡出些功夫,就请出老金动动土祭祭刀,
文章对金庸小说的许多毛病也是一针见血。但在中国一直有个套路,一旦某位老者已被
罩上“封神榜”光环,或某些规矩已被尊为“传统”,那么但凡只要有人一出来哪怕仅
仅就是稍加指点批评,也立刻就会招来一群“捍卫者”要跟你玩命,非逼你继承传统回
到正确路线上来。
更何况王朔此前读金庸小说并不很多,心里揣着的“战斧”显然数量不够。须知,
要在老金头上动土祭刀,那就非得把七个混合舰队都调出来。很明显,王朔这回做的文
字活儿相当粗糙,该充分论理的地方不但没有充分展开,笔墨口气上却显得格外刻薄,
于是留下破绽弄得回应者下笔也非常之狠。但读者若再把两方的文章都细细看过,却不
难发现其实是各说各的,谁也没挨着谁。所以这讨论的气氛就有点像街头斗殴了,有人
先骂一句“你妈妈的”,之后更招来一群人齐声大吼“你奶奶的”。
我一直好写杂文,也曾因看鲁迅杂文太多而误入一种路数:但凡逮着谁一点毛病,
可心里对那毛病其实也没完全想明白想仔细,结果匆忙间出手,道理并不充足口气却十
足恶毒,之后让别人一瞧,我要指出的毛病早已被读者忽略,留下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口
气的恶毒。于是就在报纸和别人我骂我的阳关道,他骂他的独木桥,本来想要讨论的问
题,早远离了十万八千里。这回看王朔攻金庸的文字不由就想笑:怎么就很像我写杂文
的路数?
活得稍微上了些岁数,发现这么弄文字其实就很没劲,干嘛一讨论点什么,就一定
要分出“敌、我、友”和“左、中、右”而且还非要弄得“你死我活,誓不罢休”呢?
看看如今报纸上许多纠纷,还有关于某些作品的研讨、关于某件事情的争论,最后问题
非但没讨论出什么像样的结果,可场面上却很像马上就要撸胳膊挽袖子动手打架了。
在今年9月的《读书》杂志上读了两篇文章,更让我为咱们中国人这种简单、武断化
的讨论问题方式感到由衷惭愧。那杂志上也是先由一位叫“张汝伦”的中国先生重磅批
判德国一位著名教授哈贝马斯所写一篇关于“科索沃问题”的论文《兽性与人性》,那
张文从始至终都很像“文革”式大批判,不但简单武断而且花嘴花舌,口气的嚣张更远
远大于要讲的道理。接着再看附在张文之后被批判的哈教授论文,先不说其观点对错,
就只看人家思考一个论点之小心、之认真、之仔细,行文之缜密、之严谨、之周全,都
并非张文那简单一骂就可以镇得住的。有心的读者不妨找来那杂志一读,看看哈教授是
怎么讨论问题的。
我们中国人,什么时候也能学会思考一个问题,真到了能让自己苦恼头疼殚精竭虑
的份儿上,再淡淡说出自己的道理和结论也不迟。俗话有言:有理不在声高,再别一说
什么问题,讨论尚未展开,骂街打架的气氛已经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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