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不解诗歌论坛之缺席网刊
刘泽球2002年全部八首诗

 

一、安眠:或者一场不想醒来的梦

整整一夜 硫酸雨侵蚀
邮政大钟精确报出
首都时区的每一刻
一场大雾
借着高速公路的弯道
设计出早报头版的系列车祸
真是意外 邻近医院里一片寂静
这叮咚的楼梯
也将变成围墙中黢黑的树枝

是啊 你始终都在接近
一个永远只是此时的暗匣
事件的遗骸
眼神直线勾结的网
浮云形状的钥匙
旋转打开 空间平行向下的门
那个金属齿轮般飞奔的男子
后半夜的风 又在耳边打着唿哨

镜头来回切闪
没有尽头的窗口
嵌进水泥通道两侧
话外音
也可能是内心焦急的独白
无数长着人脸的鸟
交织着音节的絮状飞舞
追捕的行列:
警察 同事 陌生人
窃墓的飞贼
你忍不住笑起来
记起有一次躲进停尸房顶层
人们在你的注视下
茫然失措地 跑向河边
而更多时候
他只能不停顿地跑下去
象日子的一连串省略号
你在想 是否需要
一个临时审判所
以及一些虚拟的刑罚
那是一个重复了许多年的梦
回忆 让犯罪感从童年时代
一直将档案堆到桌前

镜子告诉你
已经七天没有洗头
恰似上帝塑造万物的一个周期
起床 抽掉元旦的第一支烟
轻微的麻醉
将你重新推回弧形长廊
直到他跑进你的身体
百倍的安眠药
使黎明在一百场梦后才苏醒过来

2002年1月1日


二、星期日的晨雨下

耳朵整齐对称的天枰
曾经一再量取雨蓬边沿
水珠均匀的坠落
宛如同一尺寸的多米诺骨牌
顺着胸椎 一节一节倒下
直到整座房子被填塞成沙漏状的容器
疯草卷涌的钟声已经过去好一阵

盆地的清晨 交错的菱形胸墙间
破塑料袋在并行滑远的电线上
湿漉漉、纤细地吟唱
关于深冬 关于冻土埋葬下腐烂的萌芽
黎明前星空的密语
看不出半点复杂征兆
一团皮肤氧化的
植物空气
粘附在眼球图象模糊的局部

雨依然在持续
冷风 依然会找到煤堆上掏挖的手
冻得发白的十个小尖帽
代替了从前飞禽的云集
空间渐渐变成空洞 一只悬垂的独眼
你想起梦中陌生人的询问
当他开口 几声猫叫
正打窗下短促传来
将凌晨的四点十一分掰成两半
你努力克制列车驶过颤栗的心跳

也许 消失多年的失眠症
象个蹑足的间谍重新潜回你的大脑
让夜间每次眨眼
都散发静止的箔光
这是你曾刻意打磨的银镜
细细过滤出与回忆有关的枝节
但回忆 无疑延长了我们对时光的幻想
你听你听 那路上的行走
幽灵集市上的小型聚会
而你已习惯哭泣着
望见小镇 孤伶伶插在大地中央的暗旗
那一年运送过你的自行车
只能找到仓库里
一截杈形龙头
海藻般凝合的铁锈和尘土
怎样才可以推开这些霉得长毛的时辰
当我们所理解的发现
仅仅揭示了无知的巨大无限

街道 须状灌木 隔夜脱落的漆渣
清晨被雨水带来的一线光亮
一个盲人 好比一把沉默的椅子
向白日关闭的位置
容纳下各种类型企图溜走的形影
“是的,安静。
时光,安静。”
许多槐花落下来
在山冈 墓园
拴住云尾的树冠四周
吸饱水的声音
那样透明 仿佛一条腿踏进虚空

2002年1月27日


三、初 春

你可否听到 幽蓝的植物骨头
做梦那样
成群涌向饥饿的石头天空
宛如琴键失明时弹奏的音符
鳞片般未成形的小脚趾
乒乓跳跃着
空气编织的透明梯子
左转的甬道

许多人住在楼上
用眺望填补生活敞开的空洞
而蚂蚁 依然习惯在黑暗中
雕刻地下花园密封的入口
数量的繁殖 总是在夜里
显得越来越多
佚名者亲手绘制的古运河图
肌理分明的支流
如今已变成根须缤纷的盛季
城里 每天树起一个站牌
是否意味着泥土里
随之多出一个地址

俯身 切开路面薄薄的光
你可否看到
流动的水银
宛如沙漏锥体的交叉

同时也是

一个沉睡
另一个必然醒来

2002年3月23日

四、发 生

白昼摩擦出事物形象
一如制镜人古老技艺的重复
夏天提前到来
你每日打扫笔记本上
隔夜季风运送的细沙
向垃圾桶倾倒别处的消息
枯叶蝶
曾在夹页间印下花纹
模糊了市区图残损的边角
一座县城在那里
缩小为线段、圆点和寥寥文字
写下的越来越稀少的乐趣
“才三十岁,我们就有可回忆的了”
你熟悉这句台词
象熟悉晚报下端固定的租房广告
有时 你想想自己
是一只城中迁徙的候鸟
将早晚当成季节更替
那根牵引时间运行的发条
终归让万物松弛下皮毛和筋骨
让众多声音在身体里流泻
而你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
走出楼梯掉进阳光眩目的瞬间
发生过的事情会再来一次
又在这一次里
记起另外一次
无数次 无数次 无数次
2002年4月7日

五、定 语

T形街 马灯 矩形窗口
忍冬叶子熟稔的香气
刀和笔消磨的梦境
书本里炼制的乌药
对折镜片 光的弯道
火 蜥蜴投自下午的几处亮点
卷毛的会议
五官全无的散步者
两轮、三轮、四轮车辆
雨的叹息 昆虫脱下的壳
泥偶与老鼠彻夜恳谈
公文和手纸
长信发自虚无国度
储物柜 河上的破鞋
车站 公共墓地 低等人的酒馆
吃惊瞪着老年澎湃的怒吼
尾声 音乐缓慢踱步的低空

在沉滞的意识获得视觉前的一小刻
在那些预先设伏的情节
和苍白句子之间
你已先于迭加的定语
被一个意义架空的中心语
仓猝写下
2002年4月3日

六、假 使

假使 远古妖灵的咒符
粘在我水一般
无法依靠空间定义
建立起自身形体的命运
始终只在开始的一个瞬间
就决定了
不能走出
灵魂界定的区域半步
仿佛一头闯入九曲迷宫的野牛
它的宿命
召唤出诞生和消亡
而我情愿作为一个
未被命之以词语的楔形符号
在掘墓者的利器下
显露无知

2002年4月2日

七、空白的部分

调频 不间断地 听收音机时
声波信号 长短不一
连接成的 剪辑混乱的
配乐电影片段
硅化的玻璃玫瑰(与爱情有关?)
许多场雨 切分、等距离地
从中间 穿 过
一个接着一个
慢镜头的播放
直到慢得可以还原出
晶体状的颗粒
可以让一支驼马的长队 穿过
针眼 奇幻的魔术
一座空得仅有鼻梁的剧院
用耳朵充当观众(唯一的)
你所能观看的节目
同去年 同前年 同它上演之初
一模一样 始终如此
如同时光 会是镜子
也会是镜子的反影

2002年4月10日


八、剔 除

剔除 细雨中的季节
剔除 雾霭中的景致
剔除 阴影中的条纹
剔除 数字中的增减
剔除 镜片中的厚度
剔除 孩童中的游戏
剔除 乐曲中的音符
剔除 原子中的距离
剔除 树皮中的螺旋
剔除 身体中的动物

剔除 剔除 我无知者的折刀
剔除零 剔除无

2002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