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浅了，灵魂衰弱
脑袋开始机械化
我下了床，对着镜子
开始手术自己
一道剑眉，拔一拔
曲了起来, 有狗尾巴味
两只眼睛，睁开一只
闭上一只，闭不紧
用针线缝了三次
两个鼻孔，拆掉一个
剩下一个，挪到正中间
不左不右，不出毛病
两只耳朵，里外洗六遍
拿上司的话试一试
太畅通，右耳塞上棉絮
舌头不够三寸，往外拽一拽
还差一毫厘，再拽
拽出鹦鹉之舌
嘴唇太淡，涂上一层蜜
要蜜住太太，蜜住她的鱼尾纹
再把心脏掏出来
在它的位置安上石英钟
再把眼泪摘下
把影子留在镜子里
放掉脾气，揣足下气
然后我对空气说一声
早安
遭遇
身体离开房间
夜悄悄围过来
递上两只乳房
递上一扇阴户
身体惊吓而回
思想离开房间
一辆车停过来
下来两把匕首
上去一包炸药
思想惊吓而回
灵魂离开房间
一朵云飘过来
天使搂着小鬼
数着一匝票子
灵魂惊吓而回
在房间里
我始终只遇着自己
感觉新不起来
那就旧吧，旧出锈来
一件商品与巫婆之歌
拿梳子来梳一件商品
梳出一络秀发
拿筛子来筛一件商品
筛下两垄胡须
拿剪子来裁一件商品
裁出三条羊尾
拿镜子来照一件商品
照见四个鼠洞
拿锤子来锤一件商品
锤现五把匕首
拿泉水来洗一件商品
洗下六滴血污
拿柴火来烧一件商品
烧剩七颗狼齿
拿扫帚来扫一件商品
扫掉八对蟹翅
拿尺子来量一件商品
量出九所荒山
拿欲望来买一件商品
买下十幅面孔
叙旧
筷子碰着筷子
一只鸡腿
被两个人同时夹到
鸡汤各自溅了一脸
奇怪的单身时光
脚在看书
钟上长满小蘑菇
镜子竟然是个梦
乌龟趴在屋檐上
啄木鸟敲着门
猫头鹰飞进屋子里
逮着我的影子
入夜
母亲抱起孩子
丈夫抱起妻子
我抱起诗
幸福是上楼梯
美人儿
三片布遮住三个地方
她凝聚
空气膨胀
花园里的牡丹花
再也忍不住对比
把叶子
谢了
一个早晨
醒来时他很茫然
想不出起床的理由
也想不出不起床的理由
这时房子在看他
衣服在看他
鞋在看他
床在看他
楼梯和昨天在看他
他也看着房子
看着衣服
看着鞋
看着床
看着楼梯和昨天
一切都是那么茫然
面对π
算盘说：3
祖冲之说：3.1415926
到3.1415927之间
计算机正在不停的演算中
诗人死前留言：
我仅象一支铅笔
只写完了自己
她们
从形式里窃走内容，留下躯壳
让世界舔，留下脂粉的汗漬
作一个伪证，留下模拟的声音
撞击陌生人的夜，加深着他的饥饿
拉长他的原始性，变形它
象流水映现堤岸一样映现
然后给命运一个脸色，回眸凄凉一笑
报以妩媚的哭，收回自己
还内容于形式，继续使夏天出汗
使秋天流油，使画家任意剖析
裙里的美，折射头颅的虚空
折射但丁的遗骨，折射贝多芬音乐
从炊烟中来，还回到炊烟中
重新叫起小名，翻腾古老的血液
粉刷白天，爱抚夜晚
走进一棵树开花结果
任剪刀把目光剪短
随拖把把影子拖长
眼睛模糊了，乳房干瘪了
头发白了，头发又黑起来
如是
一切孤独的日子
都爆有闪电
一切孤独的人们
往来于坟墓
与死者交谈
我眼里滴下从前
在一朵枯花上
固执地爱
用不断的重复
去得到下一句
醉酒当歌
天上晾着谁的衣裳
地下卧着谁的魂灵
山顶竖着谁的手臂
海底走着谁的脚趾
我扩散，入于无形
我聚拢，形成孤独
回忆
在水上 我日益成为一叶轻舟
日益为天光的茂盛所暴露
岸远远在后 又远远在前
那些白水鸟 因为冬天日渐过去
羽翼不再单向张开
并让歌声漫得很深和远
朦朦胧胧 一朵一朵呼吸
梦般泊于前面 绯红着
凝视着 慢慢将我收去
将镜面涂黑
将时针和分针拨去
隔着垂帘 第一道门打开
露出初夏 罩着水气的果林
一只黑蝴蝶和一树白玉兰
从一串绿葡萄 漾出一阵童年的笑声
告诉你 我已更加清晰和孤单
山坡上只剩有我的羊群
风仍轻轻转动林边的那辆旧风车
纺出的布匹和声音 被藏进
一只鱼腹 潜游中等待着
一张大网和一束刀光
英雄
救一个人
救他出苦难
你要做个英雄
没有兵 武器
没有酒 香炉
你去打那座城
说城高 且高
说城低 且低
你打 只要你打
说城坚 则坚
说城朽 则朽
你打 只要你打
救一个人
救出苦难
你要拥抱他
给他面 包水
让他赤身 裸体
再给他衣服
带他去草地
坐到阳光里
你坐在阳光里
你做了谁的英雄
歌
风从树叶
获得风声
刀锋从血
觅到刀感
我从一生
寻到一具
洁白骷髅
痰·相对论
我咳出一口病
几只鸡争食
当代爱情
他送她一束撒过香水的玫瑰
她回赠一只无底的黑瓷花瓶
影响
与蝙蝠为邻
染上了夜生活
与蚂蚁为伴
习惯了低视线
见东西不长眼睛
索性不用眼睛
见没人说话
把舌头卷起来
装哑巴
危险
在枯枝上爬
在枯枝上做梦
鼻子都歪了
鼻涕拖到地上
夏天腆着肚子走过去
世界
还有你的爱
仍是那么抽象
游客与石雕女像
她无孔
不能入
隐秘一种
在对男人的被动中
并不纯洁的姑娘
趁机倒空她暗处的垃圾箱
无题
天黑了
一只蚂蚁还不回家
害怕
我害怕大人们的黑暗坐姿
傍近他们的耳孔你才不会口吃
可我更怀疑他们松干般的皮肤
毛虫会不会爬进少女尊崇的眼睛
大人们是一些有形状的物品
无意之间就挤进了你的房屋
迷惘
午间梦中醒来
空气好静
人都走了
人都去了哪儿
门大开着
天空毫无装饰
路乱着大地
少女
羞怯锁住了少女
她陷在旋涡中
脸颊上燃着两堆火
我把一船货物
从河的拐弯处撑出来
最终是一块香皂
换取到她的钥匙
允许
大海允许我带走鲸鱼
也允许鲸鱼把我吞噬
但它得剩下牙齿
或者，你要留下刀子
去年十一月
倒退着走路。看见的
都是来时的影子
房屋静悄悄
路边的树很少言语
落下叶子，算是回答
要去的地方不可知
用回忆喂养自己
简简单单，二十九年
十年破壳，十年长牙齿
九年牙病；余下这一月
头皮硬了些
向周围挤一挤
挤不出空间，缩小自己
蜘蛛那么大，结网屋檐
一举一动看人脸色行事
拎着裤脚休息
害怕打狗棒，不敢瞌睡
恐惧丢饭碗，不敢呻吟
把诅咒拍进马屁里
美人只能偷着看
美乐只能偷着听
美食只能偷着闻
口水咽咽吞进胃里
偶有机会溜进超市
在现代物质前兜圈
用想象购买它们
已是生活的恩赐
不会享有更多
只在最后一天
把身子淹进海水
在最后一秒
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永远存在的
陷井张开了它的口
我掉了进去，摔得一片漆黑
黑暗中有一些木块，幽幽跳跃
幽幽向我显示阴阳两个面
象在以往恶梦中，习惯了的那只利爪
俘获我的同时也抹去了我的恐惧
我开始拼接梯子，用膝盖
用肘，牙齿，血液，头发丝
用母亲，朋友，坟
和着童年与情人的眼泪
一横一竖，一竖一横
而在每一档的榫口
都灌进我的胆汁和声音
时常有几滴渗出来
被舌头舔成纸上的音符
同时我感应到，山脚下的西西弗
正推着他巨大的石头，默默地
从远处穿过我
青苹果
她的身上浓缩着一个春天
是她的小小故事，长在树枝上
没有笑容，也没有忧伤
静如纤指滑过
轻轻的有抵触声
那是她的完美，无屑你的了解
刀子首先软了，收敛在旁
温柔得象苹果叶
呐喊来不及呐喊
被一阵清香盖住
充实得只想睡眠
内泄
屋子突然封闭
湿柴草在里面烧了起来
矛紧抵着盾
就要爆炸了，一窝野蜂
此时一尾鱼显影深处
逆流匍匐，一分钟
两分钟，三分钟
撒下的网被收起
钉子最后一下钉进厚木版
好象脱衣服，好象决了口
月光下一地睡尸
七零八乱的腿
螺母，瓶盖，香蕉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