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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回家时,冯筝和孩子已经睡了。家里黑咕咙咚的,弥漫着浑浊腻人的气息。他先到小屋,打开床头灯,静静地看了会儿熟睡中的孩子。特特光着屁股,戴着红色的小肚兜,睡态安详可爱。他愧疚地想,有些日子没领小家伙玩了,上次答应带他到蓝猫专卖店买玩具,到现在也没兑现,改天一定抽时间让他好好高兴高兴。他还有些酸楚地想,如果自己离婚了,这个家不存在了,不知儿子还会不会睡得这样香甜。
岳子行上床后长舒了一口气。年复一年地为生存奔波,每天的栖息之地也就是这么大一张床。结婚前以为床上有两个人就自由了安全了,可现在看来多一个人反而少一份自由和安全。
岳子行嗅到了冯筝身上淡淡的清香,就悄悄扭过头看她。朦胧中她背对着他,因为天热只穿着吊带背心和三角裤衩,毛巾被温顺地搭在纤腰上。
岳子行知道冯筝没睡着,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两把,以示友好。冯筝含糊地娇哼一声,呼吸立即加重了。岳子行把收回到半途的手重又伸回去,熟练地探进冯筝的背心,在她的乳房上逗留片刻,然后直接向下滑去。他原先挺爱摸她的肚皮,那里温暖平滑,象三亚的沙滩。后来他的手很少在那里停留,因为那里赘肉横生,鼓鼓的象几个月的身孕,尤其是那道剖腹产留下的刀疤,从手掌下滑过时麻酥酥得象条虫子。岳子行的手指最后触到了那里,松弛而温润,仿佛春夜的大地,等待着嫩芽的萌动和穿透。很久没有和她做爱了。她的身体也许一直在期待。
岳子行心念一动,翻身压到冯筝身上,他没有脱,轻轻一掏就让自己挺出头,再把冯筝的裤衩扯到一侧,就进去了。冯筝一下子狂热了,急促扭动着迎合他。可她是个不会做爱的笨女人,自己的力量正好抵消了岳子行的冲击,搞得他很难受,就象无法为正在退缩的手里拿着的钢笔套上笔帽一样。
你别动好不好?岳子行说。
冯筝立刻不动弹了。
岳子行忙活了几下,忽地软了,赶忙去想谭璐的身体,可还是没有起色,就灰溜溜地滚了下来。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根本就没有欲望,之所以弯弓搭箭纯是为了照顾冯筝,可惜能力有限,没照顾好人家。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有过。起初他很不安,以为自己不行了,后来和谭璐做爱依旧生龙活虎,就放下心来。冯筝的身体已经很难让他兴奋了,就算兴奋了做起来也索然无味。他找到了婚内阳痿的症结,并为之深感羞愧。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有权利让他勃起,哪怕是逼他吞下一颗蓝色菱形的伟哥。
酒劲儿上来了。不好意思。
我够了,想睡了,你也睡吧。
岳子行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琢磨着冯筝说的话。她够了,什么够了?是做到那个程度就满足了呢,还是对他这副德行够了呢?
岳子行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终于睡去。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但心里面觉着她就是倪婉。倪婉问他,你知道倪约去哪里了吗?他说,我怎么知道,我正想问你呢。倪婉往脚下一指说,你看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他顺着指示一看就惊醒了。他看见了一块礁石,上面躺着倪约,海水不断地冲刷着她,使她的褐色碎发漂起来又落下,落下又漂起来。
岳子行心突突地急跳,脖根儿有一圈儿冷汗。他以前也做过噩梦,但很少被惊醒。他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体会着浸入骨髓的懊悔和恐惧。他想找时间再给倪婉打个电话,问问倪约有没有消息。失踪了这么久,这个姑娘一定凶多吉少。他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心急如焚,连梦里都不安生。
第二天早上,岳子行和冯筝又闹了别扭。
你买的面包呢?
什么面包?
我昨晚叫你回家买面包今早吃,怎么忘了?
哟,真给忘了。
那你今早就喝西北风吧。
喝就喝呗,一顿不吃能怎样啊。
大人不吃孩子也不吃吗?
小声点儿行吗?针鼻儿大的事儿也嚷嚷,怎么家庭主妇全这样!
赶明儿你来主持家务,教教我们这些家庭主妇该怎么做。
得了,我可不想篡权。妇女混点权利不容易。
冯筝气得连冲杯奶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收拾好自己和孩子,匆忙出了门,路上怕孩子饿着,就买了两根火腿肠,一人一根嚼着。回想着昨夜和今早的事儿,她的眼睛湿了。
岳子行也空着肚子上班了。他平时很少不吃早餐,每天早上,冯筝都会把早餐准备好,有时是牛奶面包香肠,有时是稀饭馒头咸菜,有时是热的前一天晚的剩饭。岳子行吃早餐时没什么感觉,感觉不到好不好吃,也感觉不到吃的必要。可如果哪天没吃,他又觉得少了什么,而且很快就会饿。他年轻时总不吃早餐,午饭也经常错过,稀里糊涂就挺过去了。但现在不行了,一顿不吃就受不了。人越老,口越刁,胃也爱撒娇。
岳子行到了办公室,见程辉和菜菜都在和往常一样偷摸吃东西,胃里顿觉饥饿难耐。岳子行想问他们要点儿东西吃,可又羞于张口。他曾为自己每天能吃到早餐自豪过,要东西吃就跟打自己的脸一样。
岳子行正想溜出去买东西果腹,手机响了,是欣然。岳子行有些意外,她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欣然现在到底是不是朱旗的正房,岳子行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朱旗对她还不错。岳子行见过几次欣然,都是朱旗带她参加聚会时见的。谭璐见过欣然,夸欣然又漂亮又懂事。
岳子行对欣然的印象很好。她是吉林人,大学毕业刚两年,比朱旗小十岁。看见她,岳子行就想起当年的冯筝。岳子行骂过朱旗,说他狼心狗肺,连这样的花季女孩都不放过。可朱旗似乎对欣然动了真情,自从跟欣然好上以后,便和别的女人减少了往来。也许,朱旗玩累了,玩厌了,想停下来休息。岳子行觉得欣然挺冤的,因为朱旗是停不下来的。
岳子行出了宏誉大厦,在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见到了欣然。欣然的衣着还有些学生气,样式和面料都很普通,但这使她看起来更显天生丽质。看着欣然这朵鲜花,岳子行立刻想起了朱旗那堆牛粪。他觉得这种鲜花和牛粪的组合很正常,两人玩真的正常,玩假的更正常。不过岳子行觉得欣然对朱旗是真心的,她和朱旗别的女友很不一样。她的美丽、质朴和善良都是天然的,学不出来也装不出来。
欣然来找岳子行借钱。她的大学女同学任紫月住院动手术,急等钱用。任紫月从吉林跑来大连还不到二个月,刚找到工作就要割阑尾。欣然工资低,攒下的钱多半寄给了上大学的弟弟,手头的钱全交给医院都不够,只好借了。欣然不想朝朱旗借钱,又没有别的可借钱的朋友,想来想去想到了岳子行和刘大昆。刘大昆刚离婚,她只得向岳子行开口了。
岳子行稍作犹豫,很快从宏誉大厦内的自动提款机里取了三千元给欣然。岳子行在家掌管财政,他的花销冯筝从不过问。今天这钱,岳子行再不情愿也得借。他相信欣然,又是为了治病救人,不借的话面子和心里都过不去。只是她守着粗腰粗腿的朱旗不借钱,却跑到他这儿来,多少让他犯合计。
欣然似乎明白岳子行的心思,临走时说,岳大哥,我不想找朱旗借钱,我怕他误解我。池莉有篇小说叫《你以为你是谁》,里面说如果一个女人想体面地甩掉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借钱,因为男人最怕他们最爱的女人和他们谈钱。我怕这是真的,就不敢找朱旗。谢谢岳大哥帮我,我俩很快就能把钱还上。还有,别把我借钱的事儿告诉朱旗。
欣然的心思和做法让岳子行很受感动。他欣慰地想,这钱该借,就是回不来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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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午饭没怎么吃,也没玩扑克。他很难受,身上发冷,脑袋昏沉,还有点恶心。菜菜见他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不要紧,就是个感冒。菜菜说,赶紧去医院吧,或者回家休息休息。岳子行说,回家太闷,还不如待在办公室呢。医院更不能去,本来没病,去了准病。
下午一点多,岳子行实在挺不住了,就跟斯文森请了价,打车回家了。他到家后吃了几粒感冒药,然后上床捂着毛巾被睡觉,正睡得天昏地暗,忽被手机铃声惊醒。他此时浑身酸痛,大汗淋漓,懒得下床取手机接听,就静静地躺着,等待那恼人的铃声停止。可打电话的人吃了秤砣,一遍接一遍地打,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他骂了一声,咬牙起床接电话。
电话里一个男人不耐烦地问,你是岳子行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分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去你妈的,都新世纪了,咋还玩儿这一套,换个新鲜点的不行嘛。岳子行烦躁地冲着手机骂道。他以前总在狐朋狗友身上搞这种恶作剧,冒充我公安干警打电话,捏腔拿调地命令他们速到公安局交代情况,有时还真唬得一两个有流氓案底的傻鸟屁滚尿流。当然,岳子行也被别人这么搞过,有一次还被整蒙了,差点儿中计。
电话里的人厉声说,你这人嘴真臭,吃什么了?我真是分局的,找你了解情况,不是闹着玩儿。
岳子行听对方口气有异,就略加小心地说,行了不逗了,你是谁呀,快说,不然我真的摔电话了。我感冒了,正难受着呢。
那人通报了姓名,正而巴经地说,我想了解一下有关倪约的情况。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声,热汗未干又冒出了冷汗。他哦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简要介绍了一下倪约失踪的情况,并说有人能证明她失踪前曾和他在一起,让他立刻去分局协助调查。
岳子行支吾着说,我病了,正在发烧,能不能明天早上去?
那人说,我不习惯等别人的,你最好是马上过来。
打完电话,岳子行怔了片刻,愤怒逐渐压过了恐惧。他马上给倪婉打手机,一接通就破口骂道,你个傻逼,拿老子好心当驴肝肺了,干嘛让公安局的人骚扰我!
倪婉默默地听他骂完才说,岳先生,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知道我和倪约的事儿。太他妈不地道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公安局传唤过呢。
这不是传唤,是调查,配合调查就是帮助倪约。算了,你这人太粗俗,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我只想说,如果你真的担心倪约,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够找到她,让警察了解一些情况没什么不好。
我也懒得跟你这么高尚的人口交。你把我卖了,还在我面前说好话装好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满嘴脏话,熏着我了,实在对不起,拜拜。
岳子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满腔怒火渐渐平息,几丝懊悔和惆怅蚂蚁一样地爬上心头。他真的不愿得罪这个谈吐优雅的漂亮女人。
岳子行呆立原地,木然思索着对策。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觉得大盖帽只是想了解了解情况,不能把他咋样,再说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何必心虚呢。也许正如倪婉所说,向警方说明情况对寻找倪约是个帮助。他现在只担心这件事情传到冯筝和谭璐耳朵里,那样的话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岳子行决定给赖世强打个电话,让他帮着参谋参谋,他媳妇宋美玉在市局搞后勤,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要指望她出手照应。
赖世强在电话里说,这是一般的走访调查,你不用怕。靠,哪有打电话把人往局子里招的,尽他妈装大爷,不去,让他们找你。
我心里本来就没底,再和他们掰腕子,不是找病嘛。
他们那套路子我清楚得很,你只要没犯事儿,就敢跟他们拍桌子瞪眼。你给我个实话,没朝那姑娘下毒手吧。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那干没干她呢?
干了……我操,你他妈倒先提审我了。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个。赶紧想办法吧,我都急死了。
别急呀,这点破事儿就急成这熊样,以后还怎么杀人放火呀。骚扰你的条子叫什么名字?我找人给那家伙过个话儿,让他别难为你。
岳子行说了那人的名字,要赖世强快点儿回话,并嘱咐他在宋美玉跟前遮掩着点儿,别什么都说。赖世强说他从不找老婆办事,守着警察老婆这么多年,公安战线也认识了个把人物。
一口气打了三个电话,岳子行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去卫生间用湿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客厅里等赖世强的电话。他怕万一赖世强不好使,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局。
岳子行在惶恐不安中熬过了半个小时,可赖世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看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果断地离开家,打车往分局赶。这半个小时里,他无数次想给赖世强打电话,但他没这么做。赖世强和刘大昆他们一样,在他的朋友当中都属两肋插刀的级别,交代完什么事儿,根本用不着催。岳子行跳槽到外企后一个象样的朋友都没交到,玩来玩去还是这几个刚来大连时在国企交下的铁子。他在车上沮丧地想,这真叫惹火上身啊,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他心里难受得要死,便感觉不到病体的难受,而一摸自己的脑门和脖颈,分明又火炭般滚烫。
岳子行以前只去过一次分局,是为了换身份证去照相。那是座暗红色的日式小楼,造型轻盈而浪漫,与门上大大的公安局牌子和楼前各色警车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次去,他左手提着心,右手吊着胆,惶惶不可终日。
出租车刚从小区里拐上大街,岳子行的手机就响了。他的心狂跳了一下,来电号码不认识,一接听才知道是分局的那位伙计。他说,你不用过来了,咱们在电话里聊聊就行。
岳子行对那人说了声稍等,告诉司机他要马上下车。司机刚踩了两脚油就被勒令停车,心情很是不爽,嘴里嘟囔了几句。岳子行哪有工夫跟他计较,扔下十元钱摔门而去。
岳子行站在马路边继续和那人通话。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警察叔叔问的很详细,也很简明,主要强调了四个问题,一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关系,二是倪约的精神状态和衣着打扮,三是打她的那个男人什么模样,四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分手时间,以及他是否记得那辆载她离去的出租车牌号。岳子行一一如实作回答,连和倪约在海边做爱的细节都没有隐瞒,因为他不敢撒谎,怕以后陷入被动。那人最后对岳子行的配合表示感谢,要他别有什么顾虑,如果以后有必要再联系。
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再打一会儿手机就要没电了。打完电话岳子行如释重负,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他马上打电话给赖世强通报情况。赖世强说,靠,找到那小子费老事儿了,哥们把射精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没事儿了就好,以后再有麻烦再疏通吧。
岳子行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关键时刻还得靠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