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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的感冒不太重,第二天在家静躺了一天就强多了。冯筝话里有话地说他虚火太旺,该消停消停败败火了。岳子行暗想,说得轻巧,咋消停咋败火呢?整日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一头吹胡子另一头瞪眼的,已经够倒霉的了,现在又摊上倪约失踪的事儿,虚火不旺才怪呢。
以前岳子行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冯筝总是伺候得很好,天天给他熬鲜莲冬瓜鸭子汤和丝瓜瘦肉汤,说是清热解毒,喝得他直反胃。可这回,冯筝说了几句风凉话就没动静了,让岳子行有些心冷。
上班后岳子行给赖世强打电话,让他托人从侧面打听一下倪约失踪案有无进展,越快越好。赖世强说,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情报一到手,你可要摆一桌,就当给个开口费了。岳子行说,那一言为定,搞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我扒了你的皮。
刚给赖世强打完电话,刘大昆的电话就过来了。
刘大昆语无伦次,口气急得象在冒火。岳子行说,你说的是汉语还是英语啊,一样一样地说,别掺和着来。刘大昆理清思路把事情说了一遍,大意是昨晚他爸妈来电话,说已经买好火车票,三天后到大连。
岳子行说,咱爸咱妈来是好事儿啊,你怎么急成这熊样。
刘大昆唉声叹气地说,唉,这事儿叫我咋说呢。
原来,河北老家那边听到了刘蓝二人离婚的风声,母亲心急如焚,一天一个电话追问刘大昆,尽管他百般抵赖,可老人哪里肯信。离婚时,刘大昆和蓝青约好了,暂时先不跟家里人说,免得他们伤心挂念。现在二老突然要来大连,分明是听信了小道消息,想来大连探探虚实。刘大昆愤恨地想,河北那边都是哪些王八蛋在传话呢?那帮鸟人,你结婚他们装不知道,你离婚他们奔走相告,真他妈不是东西。
事情来得太突然,搞得刘大昆心神大乱,叫苦不迭。他知道没法瞒父母了,可瞒不住也得瞒哪。再过一周就是老娘的六十大寿了,他想瞒一天算一天,等给她老人家拜完寿再说。老娘就大昆一颗独苗,眼看黄土埋到脖根了,孙子没抱上媳妇还跑了,若不瞒着这寿还有个过么?他是个孝子,不愿让老人为自己的婚变伤心,更不愿母亲的六十大寿为此蒙上阴影。他只有一个母亲,而母亲只有一个六十大寿啊。
刘大昆思前想后,决定先和蓝青商量一下,于是大半夜给她打手机,可她已经关机了,急得他一宿没合眼。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床后第一件事还是给蓝青打手机,可她的手机依然关着,石女一样干整不开。
刘大昆只好上班后往蓝青单位挂电话,急得象一只遭到围歼的野物。蓝青在一家中港合资的食品公司做东北区销售经理,成了些气候,通俗点说已经和刘大昆不在一个档次上了。蓝青接到刘大昆的电话并未感到意外。她说,你的意思是我说出去的?我可是守口如瓶啊,想赖我没门儿。
我没赖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事儿咋办。我妈眼看要过六十大寿了,要知道咱俩离婚了这寿真没法过。所以我想让你回家住些日子,把他们高高兴兴糊弄走就行了。
蓝青听后非常为难,沉吟良久说,大昆,老两口来我当然欢迎,肯定也能过去看他们。可是要让我回去住,这事儿我得考虑一下。
我说蓝青,这事儿还用考虑?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呀。
什么杀马杀驴的,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这是件小事儿?
好了,算我胡说,你考虑吧,到时可别说不行啊。
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起,刘大昆就开始焦急地等待蓝青的答复,不过他觉得这个忙蓝青还是会帮的。
离婚是蓝青提出的。刘大昆不想离,但他怕蓝青觉得他是个死缠烂打的男人,又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于是百般无奈地缴了枪。从处对象到结婚这么多年,他几乎没让蓝青受过什么委屈,当然也不会让她为离婚头疼。他就这德性,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被蓝青踹进粪坑了,还怕屎尿飞溅到她身上。离婚以后,刘大昆对蓝青还抱有幻想,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想起他的好,能回到他的怀抱和他重新开始。世上真有他这么一类痴情人,为情忘了自我,为爱失了心智,一棵树吊到底,一条路走到黑。
蓝青给刘大昆回电话的时候,刘大昆正满头大汗地在家忙活。他请了一天假收拾家里卫生,又去商店买了些小家具和生活用品。蓝青走时,带走了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只有补充上家里才会象样。
蓝青说,对不起大昆,我不能回去。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你想想,糊弄他们几天倒可以,可是能糊弄多久呢?纸里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知道了会更难过,那又何必呢。再说,你让我回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想到装模作样的别扭劲儿我就难受。
刘大昆没想到蓝青会拒绝。他很失望,也有些怨恨。这个女人,他爱过那么多年至今依然在爱的女人,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刘大昆的眼睛湿润了,不是因为蓝青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一颗曾经为爱燃烧的心,不但可以熄灭它炽热的火焰,而且可以冷却到底,化为坚冰。
刘大昆在流泪,电话那头的女人却不知道。
刘大昆终于说,蓝青,你有你的理由,我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向我提出类似的要求,我会义不容辞,根本不用考虑。
你可以骂我,可我做事有我的原则。
蓝青,我了解你的为人,也了解你的做事原则。你刚才所说的话,我想不一定出自你的真心。我真的希望你是在撒谎。
电话那端悄无声息。
你说实话,蓝青,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不方便出来?
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不方便出来,我可以原谅你。除了这一条,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会记恨你一辈子。
蓝青没料到刘大昆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个善良宽厚的男人,从来都是不温不火,习惯了看她的脸色。现在话已至此,表明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她象是被电击了一下,震动和麻木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大昆把蓝青的语噎当成了沉默,心中更加悲痛。都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回他算是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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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听刘大昆说起他的烦心事儿,骂了蓝青一通后说,大昆,少了她一个萝卜头照样炒一锅菜,到时候哥几个好好安排,保证把老妈的六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
刘大昆愁眉苦脸地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离婚了,你就是给她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带高兴的。
岳子行理解刘大昆的心情。刘大昆和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厚,在他眼里,让父母受一丁点儿的委屈都是不孝。考大学时,他不愿远离父母,把各档第一志愿全填上了河北省内的学校,却不曾想被一档第二志愿录取到了外地。毕业分配时,他宁愿回河北小城也不愿来大连,要不是父母坚决反对,他真就打道回府了。父母知道,孩子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可大连毕竟是个好地方,哪能让孩子犯傻呢。结婚时,蓝青不想回河北老家操办,她要象大连人结婚那样,有车队、婚纱、宴会和蜜月旅行。刘大昆答应了她,在父母的大力支持下把婚礼办得还算风光。可新婚之夜,他没有守着蓝青,却跑到旅馆陪远道而来的父母了,气得蓝青半个月都没让刘大昆碰她。蓝青曾问刘大昆,如果她和他妈同时落水了,他先救哪个。刘大昆说,那还用问,先救我妈呗。结果蓝青一拳抡在他的嘴巴上,下嘴唇好几天都没消肿。刘大昆就这脾气,别的什么事儿都能凑合,一旦和爸妈沾边,就有了一千条重视的理由。
岳子行给刘大昆出了个主意,让他骗老人家说他是因为蓝青不愿要孩子才和她离婚的,一定要强调是他主动踹了蓝青,另外还要特别强调,他刘大昆虽然离了婚,但很快又要结婚了,新媳妇比蓝青漂亮,愿意为老刘家传宗接代。这个新媳妇的角色就由谭璐担任,老人家只要一见谭璐,保准乐得合不拢嘴,哪有工夫去想蓝青呀。
刘大昆说,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先不说谭璐愿不愿意,二老那一关肯定过不了。乡里乡亲朋友同学都羡慕我和蓝青,我爸妈也以我们为荣,加上他们和蓝青的父母处得又很好,我这一离婚他们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老年人脑筋死,看不开这事儿太正常了。你只要离了婚,就算再把章子怡娶回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岳子行说,没招了试试总可以吧,让谭璐演演戏,总比你老哥自己耍单儿强。他们要是知道你被蓝青踹了,眼下又是一个人过,不定急成啥样呢。
可你这也不是个办法呀,抓紧重想吧。
要不这样,到时候就说蓝青出差了,让她打个电话假装问候一下就行了。
这样他们会更加怀疑。
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再去找蓝青搞公关,让她发扬几宿雷锋精神。
老岳,那就拜托你去跟蓝青谈吧,我俩为这事儿伤了脸面,我不好意思再上杆子讨人嫌了。
岳子行给蓝青打手机做说客,可她始终关机,气得岳子行脏话连篇,心想这臭娘们铁了心是见死不救了。
岳子行打电话和谭璐商谈此事。谭璐知道后也很着急。岳子行把让她冒充刘大昆未婚妻的办法说了。哪知谭璐听完就火了,说岳子行你可真行呀,居然舍得转让我啊。
岳子行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嘛,怎么能叫转让呢,别说转让,就是出租我也舍不得啊,再说了,就是舍得也没那个胆儿呀。
谭璐说,我也给你出个权宜之计,你让冯筝去客串几天刘大昆的媳妇吧。说完就摔了电话,震得岳子行耳朵嗡嗡直响。
岳子行向刘大昆通报了事情结果。刘大昆把心一横说,实在不行就硬着头皮上吧,反正他们早晚都要知道,那还不如早点知道的好。
岳子行再次献计说,干脆花钱雇个老婆算了,哪儿找不着个妞呀。
刘大昆说,你小子正经点儿行不?再出骚点子当心我削你。
就在刘大昆父母抵达大连的前几个小时,蓝青给刘大昆打电话,说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回家陪陪两位老人,但她只能在家呆一天一夜,然后以出差为借口离开,老人们走时她再送送就行了。刘大昆听完乐得直蹦高,连谢谢都忘了说。
朱旗开着他的富康车拉刘大昆和蓝青去接站。老两口一下火车,见小两口亲亲热热,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当面儿就骂起了传瞎话的人。老两口已来过两次大连,和朱旗岳子行等人都熟识,可这次再来,大家表面上欢喜得很,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刘大昆告诉母亲,蓝青明天要出差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所以今晚提前给她过寿。刘母说,过啥寿啊,你们小两口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你们买些鸡鸭鱼肉,我在家张罗一顿饭就行啦。
刘母给蓝青捎来了她爸妈的礼物,有自家种的大枣,自家产的腊肠,还有妈妈亲手缝制的几件婴儿衣服,看得蓝青直想哭。结婚多年,蓝青和婆婆难得见面,却凭空对老人有了不少成见。刘大昆想把父母接到大连来,蓝青是横竖阻挠。现在想起来,蓝青深感惭愧,表现自然就比平日热情温顺得多。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就连刘大昆也颇觉欣慰。
当晚,大家在北方明珠大酒店摆下宴席为刘母祝寿。谭璐是这家酒店财务部的一个主管,通过内部关系关照了寿宴,还按地价为刘家四口安排了总统套房。谭璐开始答应出席宴会,后来听说冯筝也要来,就不想露面了。有冯筝在的场合,谭璐向来都是回避的。她没见过冯筝,永远都不想见。刘母以前见过岳子行的儿子,这次非要看看小家伙,岳子行就只好带着冯筝和特特来了。冯筝很高兴,来前又是化妆又是试衣,忙昏了头。丈夫以前极少领她出门,这回当然要隆重一下。岳子行则愁眉苦脸地想,这下谭璐又受委屈了。
这晚来了不少人,喝了很多酒,尤其是刘大昆,灌得特凶,谁都拦不住。酒席散后,老两口说什么也不住酒店,硬是要回家住,于是朱旗就开车把刘大昆一家四口送回了家。刘大昆喝大了,在车上一路狂吐,到家后母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收拾干净。
躺在床上,刘大昆大着舌头对蓝青说,蓝青……我喝多了,脑袋不行了,可心里很明白……谢谢你能来……还有就是对不起……我喝吐了……我知道你讨厌我喝吐的……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了。
蓝青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两个老人在另一间屋里睡下了,家里静悄悄的象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房。蓝青躺在刘大昆身旁,感受着黑暗和压抑。那黑暗和压抑太沉重了,逼迫得她喘不过气来。那黑暗和压抑也太熟悉了,使她有了莫名的恐惧。她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逃逸出去,现在重又回来,真的害怕无法脱身。
你回来吧,你快回来吧……夜里,刘大昆说了几次这样的梦话,使无心入眠的蓝青心乱如麻。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挟裹着落寞和悲哀将她包围。过去象一个痛苦而冗长的梦,她仿佛刚从梦中哭醒,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到那个梦里去。她蜷缩在大床的一角,急切地等待黎明到来。有那么几次,内疚和同情使蓝青有了几许温情。她想抱一抱身边曾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甚至想到和他做爱。可是一嗅到他身上酒后呕吐的气息她就恶心,心头那点儿温情也没了踪影。这个男人,她太熟悉了,熟悉得不会再有冲动。
半夜,蓝青听到一个男人在窗外隐隐啜泣,声音一会儿象刘大昆,一会儿象另外一个男人。她悄悄起身,推开窗子循声望去,蒙蒙的天光下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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