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伟:动物园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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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笔记

                             

   ■ 康 伟                   

眺望的蚂蚁


  在原来荒芜人烟的两岸之间,又多了一座白色的桥,像一段老人的脊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站在桥头眺望对岸,只有还未清理的工地像一个劳累的建筑工人在喘着粗气,满脸是泥。突然,在空中作业的吊篮急速地掉下,里面的四个工人顿时粉身碎骨。我看到他们沾满血的头颅混杂在沙滩上的乱石之间,我的眼顿时有些发花。我的心中有些什么在那一瞬间倒塌了。就在这时,竣工以来的第一辆汽车正缓缓驶向我的身边,车厢空空的,疯狂的中午空空的。我指着桥下的尸体向司机大声地解释着整个事故并希望他帮忙把他们带走。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怎么能怪他呢?我又矮又丑,不过是站在桥头上的一只老蚂蚁,爬上我现在站立的这个桥墩就用了我整整一天。而现在,我该回家了,虽然我老了,又已费尽力气白白地喊了一通。


鼠和桃花


  鼠伸了一个懒腰,感觉比做梦还要舒服。他记得自己真地做了一个梦:桃花开了。一片片的桃花美艳得让人晕眩,他刚想去摘,梦就醒了。在宽大的木床上,鼠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到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浮动的尘埃象不可捉摸的破碎不堪的记忆。"天啊!难道我睡了整整一个冬天吗?"他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他懒懒地起床,被子就胡乱地丢在床上。洗脸的水真凉啊!他在自己的下巴颌抹上香皂,开始仔细地剃已经长得象野草一样的胡须。锋利的刀片掠过他的皮肤,给了他一种异样的感觉。收拾停当之后,他穿上父亲传给他的那套红色的消闲春装。在落满尘埃的镜子里,鼠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依然年轻英俊。被沉睡的梦打断的生活并没有停止,他的心里渐渐地涌起了快乐。
  这时候鼠想起了桃花。他依然记得父亲带他去看桃花的那个多年以前的春天。万里桃红,花开水流。这个回忆让他心里猛地一动。他决定不吃早餐,而去看桃花。但这一回只有它一个人去了,因为他的父亲早已经死去。
  拉开卧室的门他才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桃花早就象父亲一样凋谢了。今年的桃花开在哪里呢?他不知道。

  吹着口哨离开卧室,穿过空荡荡的客厅,他已经记不起最后一次接待客人是什么时候了。穿过小小的庭院的时候,他发现野草长得象自己刚刚被剃掉的胡须一样杂乱茂盛。
  走出院子时鼠让门在自己身后就那么开着,因为他想不可能有人来,甚至小偷也不会光临。他很庆幸自己把别墅建在地下。鼠走过一条漆黑的隧道。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记得当年他的女友就是从这里走进了他孤独的生活。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鼠感到了时间的气味象周围的黑暗迎面扑来,让他难以呼吸。
  一缕光亮出现在眼前。鼠终于走到了隧道的尽头。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堵在洞口的石头推开。强烈的阳光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一刹那间天旋地转。他用手扶住洞口。闭了闭眼睛,慢慢地回过神来。

  鼠发现地面上自己熟悉的一切早已消失了。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幢大厦的底层的一个拐角。记忆中蔚蓝的天空已经飘满了灰色的尘埃。他发现自己迷路了。在童年的时候,他曾无数次迷路,但总能在哭泣之后找到目标:花园、仓库、树林、书籍、母亲的坟墓或者家。但这一回他刚离开家,就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得如此彻底,连桃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鼠抬头一看,发现迎面走来的是一群似乎是被称作人的动物。他们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脸上泛着红光。他们在谈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突然,鼠发现他们安静下来。他们眼露凶光,正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就象自己是个怪物似的。鼠有些害怕,但还是走上前去,想问问他们哪里才能看到今年的桃花。
  但鼠马上感觉到他们中的一个抬起脚向他压过来,其它的人则围成了一个圈,鼠的头顶一阵发麻。他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那只从天而降的脚重重地踏在了地上。他正暗自庆幸,却发现无数只脚正象冰雹一样落下。他来回躲闪,人群欢快的尖叫让他发疯。他没命地东躲西藏,大声地喊着:"桃花在哪里?桃花在哪里?"
  鼠突然觉得腿上一软,眼睛一黑,背上象压了一座大山。喉咙里有一股甜甜的东西涌将上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血流成河。
急雨般的踢打在他身上渐渐远去了。鼠感到世界旋转起来,自己的身体象一片破纸一样轻飘飘地上升,马上又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听到人群已经兴奋地走远,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鼠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一刹那,他突然看见浮满尘埃的天空里开满了美艳的桃花,花丛中盛开着父亲、母亲、女友的脸庞。一阵浓烈得让他窒息的桃花香就这样包围了他。鼠不禁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鼠因此看不见一只猫正慢慢地向他靠近。


狗的祝愿
──献给F . B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实际上它是一个奔驰的汽车车厢。我的主人开着它在世界上已不知流浪了多少年。有一次他对我说,我是一条被人遗弃的狗,掉在肮脏的泥坑里,但也说不定是被打落在泥坑里的,或者是害了一场无可救药的病。但这一切对我而言已不重要,我弄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因为主人的话总是闪烁不定;我也不想弄清自己从哪里来,因为那会让我发疯。能够在某个泥坑被主人拾起,然后坐在主人的车厢里浪迹天涯,我已经万分幸运。
  车厢里好象有一些椅子、书柜、床之类的家具──我只能凭记忆来描绘了,(因为我已老眼昏花),虽然记忆是靠不住的。凭这些东西判断,主人好象是要搬家,他要搬去的地方一定是神秘而给人安慰的吧。其实它也不知道这车将往哪儿开。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当我的梦中出现了太阳的时候,汽车猛地一停,我梦中的太阳又落了下去。从梦中醒来,我发现主人的父亲已闭上了眼睛:他一生都在开着这辆汽车搬家,真是太累了!他是打个盹儿还是已经死去?这其实也不重要。主人把父亲放到旁边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开始担当搬家的重任。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成熟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该把车开向哪里,但他从父亲身上懂得了:必须朝前开。
  就这样,我坐车厢里看尽了世界的景色:象甲虫一样爬行的人群、世界大战、巴黎植物园里的豹、自杀的青年诗人、肉体、城堡、彗星、世界的血、我脖子上的锁链……这些记忆中的事物是多么让人激动又多么让人惆怅啊!但今天我却心如止水,因为我已经接近老年,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脖子上的锁链是主人精心为我套上的。它一端锁住我的脖子,一端锁在车厢的铁钩上。主人说这可以防止因为汽车拐弯而把我从车上甩出去。我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保持我安全的锁链。它在旅途中闪烁的光芒总让我热泪盈眶。
  主人闯过一次红灯,出过几次车祸,但总是能够幸免于难。如今他也老了,浑浊的眼睛总是出现幻觉。我担心要是下次他撞上警察,那就无可挽回了。他一定会被枪毙,甚至我也不会被放过。
我似乎听到有什么在乒乒嘭嘭地敲打着车厢。难道谁要与我同行吗?或者是向我索要一笔多年以前的债务?这都是可能的,我也不感到奇怪。可是乒乒嘭嘭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厢边缘,双手扶着拦杆,探出头去看看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主人一个急转弯,以便驶上一全陡坡。主人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嗖"的一声被扔出车厢,象扔一块骨头。我觉得脖子上的锁链越拉越紧,我的身体悬在空中,拼命地挣扎。啊!我的样子一定丑陋极了!我想尖叫,但却发不出声音。这真让人惆怅!
  我就这样死去了。可主人却浑然不觉,仍然聚精会神地在陡坡上爬行。我并不懊丧。虽然我终于没有到达主人的新家,但我要祝愿我的主人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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