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谷中的歌
我在阴郁的天空下翻滚
没有道路
我在棕黑色的岩石间挣扎
没有道路
没有道路，无边无际的
草原上、沙漠上
风运载着沉重的荒凉，没有爱情
脚印消失在黄昏徘徊的地方
梦想着的叶子、帆
孤独地飘落，桅杆象一缕
憔悴的炊烟
连青春也没有
我的心在疯狂的漩涡中
流血
让被冰层囚禁的痛苦流出来
让被乌云压抑的愤怒流出来
我在阴郁的天空下翻滚
只有风暴、只有岩石
象罪恶的门，轰隆隆响着
灼热的波涛撞击我
——石头溅出火花，月亮弯成犁
被烟熏黑的洞穴和几千年后
涂抹骄傲的色彩，撞击我
灰烬般的废墟上，我容纳死亡
容纳着死亡也不曾征服的追求者的愿望
但我没有道路
无数耻辱的记忆和泥沙
默默沉积——蔚蓝的
灵魂不再晴朗
我知道
雨后的彩虹里没有我的影子
沉寂的岁月中
我是一支留给大地的歌
一首起伏的诗
期待着，向明天诉说
我没有道路
也许，永远不会有
我在棕黑色的岩石间挣扎
渴望懂得——
我自己应当怎样生活
就让遮挡星星的峭壁生长
联合乌云和阴影，封锁黎明的嘴唇
我要挣脱这窒闷
震颤起来——敲打大地的吉他
敲打每一颗漂泊的心
让这曲曲折折的狭谷关闭吧
我自己就是一条道路、一片麦浪、一束阳光
沿着所有的小溪熊熊燃烧
流上山峰、流上天空
流上太阳的金黄的田野
我的歌声将灿烂地成熟
底舱
我有我自己的爱，也有自己爱听歌
在黄昏，在霞光和风的甲板上
我凝视过你的嘴唇，波浪般优美的声音
优美得象那颗微微发绿的月亮
播种在我的心深陷的天空
在这底舱里，我想哼起心爱的歌
可你在哪儿？为什么太阳、浪花和爱
都不属于我？你在哪儿——纯洁的鸽子
荡漾着白云裙裾的诱惑
你有着蔚蓝渴望的唱着歌的姑娘呀
我知道：这是底舱，这金属的墙
挤压着、隔绝着你遥远的歌唱
仿佛永恒的夜，垂落漫长无边的梦
蒙住每一双皱纹间的眼睛，在波涛之下
这个拥挤的世界里，没有黎明
我的心爱的歌声呵，唱着歌的姑娘呀
我在底舱中寻找你，追逐记忆
寻找那黑夜磨光的小径，那喧闹的童年
被遗忘在荒野上的鲜红的头巾
同样枯萎了，我的青春明媚的故事
啊！和瘦弱的孩子一起吮吸苦涩的乳汁吧
吮吸长江，吮吸土地贫瘠的血液吧
爱情，浸湿在萤火般的呜咽里
但为什么要哭泣？为什么
窒息着的心不攥成骨节粗大的拳头
我要寻找你！姑娘呵——不该在底舱
而要在繁星颤动的玫瑰色的天空上
在那光明所诞生的苹果树
与一串串葡萄似的笑容之间
我要和你结婚，重新组成年轻的生命
让我的目光由于黑暗的洗涤而透明
让我的歌声，由于孤独、压抑
更加高昂——在这底舱里
我要让爱穿过时间拥抱在一起
一排排巨大的浪头迸发出金黄的力量
这底舱、这墙、这被分隔的世界
终将碎成水雾，扬起无数纯朴晶莹的心灵
在我们自己铸造的悲哀上闪耀跳动
迎回你，迎回那属于每个人的
太阳、浪花和自由吹拂的风
长江，诉说吧
我
亚洲的儿子
摇动大海无垠的蔚蓝色火焰
洁白的浪花的语言，使我想起
那金属光彩的高原，松树颤动着积雪
颤动着——
掠过狐狸和鱼群脊背的猩红色闪电
我，亚洲的儿子呵，亚洲的大地上
活泼的叶脉，碧绿的手指到处伸展
热情的葡萄园因为黎明临近
而狂欢——我的力量
来自那些爆起的血管中默默汹涌的愿望
与泥泞的道路一起，褐色的汗水在眉锋上闪光
来自那些似乎不知期待什么的
手、瀑布、篝火；来自一片
始终对人怀有敌意的土地
然而，我在这里找到了你们
浪花般的、泡沫般的、新月一样单纯的鸽子
阿尔卑斯山的白雪给你染上宁静的颜色
你的声音，象智利渔夫的帆索朝我呼唤
我找到你们：自由的节奏和庄重的蜂房
旋律似的波涛里，钢铁和玻璃的喧响
仿佛千万只手拍打板鼓
拍打着我的心，咖啡豆一样饱满的女人
颤动着阳光爱抚下的身体和丛林
只有大海，哦！只有大海带给我这么多兄弟
我将在这里结束，又重新从这里开始
终于把手握在一起了
终于把嘴唇吻在一起了
把血液和血液交融到一起吧！把心灵
和心灵汇集到一起吧——那样长的年月里
我在孤寂中缄默着，在岩石和土地之间
演变着屈辱的形象，从黄昏到黄昏
从空旷到空旷，没有一株麦穗
在我身体里生长；没有一片绿荫
让我记起自己也是位主人
那样长的年月——我
陨落着、幽禁着
在霜刃般锋利的堤岸下忍受酷刑
倾听远远传来无数和我相同的呜咽
只有大海、只有大海带给我这么多兄弟
我将在这里结束，又重新从这里开始
让我在汇集中、升华中重新创造自己吧
重新聚拢自由的喜悦和舒展的灵魂开始搏动吧
一团团白云似的潮头腾入天空
许许多多月亮的红珊瑚在我手上晃动
让我升起！沿着海鸥的翅膀所拉开的黎明
沿着跳跃的帆和北风忠诚的爱情
我要这样向世界诉说、向永恒诉说
拍打早霞的橙子林，向地平线诉说
青翠的山脉、沙滩、橄榄树和船舶
鸟群、少女、花手帕和窗帘
生活——这才应当是
人类的太阳
世界的太阳
宇宙的太阳
我的心和神圣的钟声一同敲响
相信一切都未过去、一切还没开始
相信。相信
死者正从一颗种子里归来
我，亚洲的儿子，献给大海无垠的蔚蓝色火焰
让这诗篇编成纪念“新生”的花圈
长江
又一次轻松地笑着
一九八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