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杰发在<大家>上的“写得好”:
从一而终的河流
宋晓杰
一
没有任何过渡,天气忽然就好起来,好得无法容忍。在屋子里坐久了,总觉得像是有谁在催促着,快把身体移开椅子,去外面走走!去看看逐渐变柔变软的一切吧:土地、山川、树木、河流……还有一些可看可不看的东西,也都一起看看吧。其实,那些自然的更迭、生命的轮回,在人类熟视无睹的视线里,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不是主动地让自己的心敏锐起来的话。但奇怪的是,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再粗糙再不擅长抒怀的人,或许也会忽然地细腻起来、柔情起来。所以,从谁的嘴里吐出“春天来了”那么抒情的话语,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这样的天气最适宜出发,目标最好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山乡、村寨、水墨画似的老宅、神话般的梦游之地,不管是随意的什么地方,意义只有一个:走。不急,不躁,散散淡淡地走。
我眯着眼睛望向窗外。阳光那么明亮、干净,白光光的,却又让你心甘情愿地领受,像无法拒绝小女孩的任性、霸道、乖张。我一件一件地脱掉冬衣,试着挥了挥手臂,分外轻松。这个过程,就像土地脱掉坚硬的外壳和冗重的冬,从而有了一种获得希望与美好的感动。这种感受,我想,是南方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我无法忍受一棵树一口气绿下去,一条河一口气流下去。生命需要适当的缓冲,需要必要的停歇,休养精气,积蓄力量,呈现出分明的四季。一条中庸的河流,像一个不老不少的人,容易产生视觉疲劳和厌倦;又像太精细的食物,令人口爽。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还是钟情于北方的性情,酷烈、干脆、决不拖泥带水。
有飞机蜻蜓一样从我的头顶掠过,擦着宽容并不尖锐的啸音。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朦胧开来,与天空一起,洇成一片,空蒙蒙、没有痕迹,仿佛有什么也跟随着远去了、化开了。心沉沉地下坠。这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想起你模糊的面容和声音,不确定的一切:五官、服饰、神情、背影……都要依靠我的想象去完成,依靠我的想象在一个框架里填充、勾勒、涂抹。也好,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描摹吧,这可以让郁闷的心获得片刻的满意和自由。我知道,你一定正在忙着与季节与心情无关,只与生存相关的事情,忙得头不抬眼不睁,一边频频告别,一边微笑道歉。这正是生活的无奈、无奈的生活。我无助地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不下去。惟是心疼。
到处是声音,到处是听到、听不到的声音,而听不到的声音犹为让人着迷。比如土地复苏的声音、生灵醒来的声音、河流解冻的声音、阳气回归的声音……还有,你的声音,这世间最磁质、最能医疗伤痛的声音。多么遥远,多么飘渺啊,它在我的梦中盘旋、萦回,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遗忘,像树木遗忘树叶的颤抖,像花儿遗忘曾经的开放,遗忘风中的光耀和繁华,甚至遗忘风。干净而不彻底。藕断丝连。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为什么我的心中满是急切的喜悦和莫明的惊恐?神秘的福祉在暗处滋长,脆而嫩的触须昼夜伸展着、坚劲着……
二
我说的是一条河流,可又不单单是一条河流。我偶尔能看见它,更多的时候,我看不见它。但是,有谁能够否认它的存在呢?
我要沿着河岸走,一点一点地走,仔细辩认风向和方位,闻一闻土壤蒸腾的腥腥气息,查一查雨水的来路,看一看大地上热闹的生活,力争把春天的秘密数清。或许这是徒劳的。之于我,终将是有益的。
奶奶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是辽河的支流,七枝八叉的支流,最末梢的神经。它窄而短,且不十分清澈。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浅浅的河水,赋予童年的是无尽的欢欣。我对它的爱憎和记忆是武断的,我愿意记住它的夏天,骤雨溅起的水泡、光滑的脊背、滴流生浆的菱角、寂寞的浮萍、烦躁的蛙鸣……而愿意把它的冬天一笔勾销。它的冬天灰暗、丑陋而漫长,令人难以消受。在我的印象中,故乡与我的童年一样,是自相矛盾的,清贫的快乐,温暖的寒冷,记得与忘却都很艰难。
夏天意味着快乐的无限延伸。乡村的孩子历来没有时间的约束,在天光大亮的夏天尤其如此。农民们忙着虔诚地向庄稼索要生活,眼睛和整个身心都丢在土地那里,哪还有心思正眼瞧瞧一帮野孩子。夏天还未尽,可是,没有一个孩子的脊背不是泥鳅一样黝黑光亮。没有各种各样的规劝,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如果真的惹出麻烦来,就是没办法挽救的大麻烦了。一个叫铁蛋的小伙伴,在一个平常的中午、一个平常的瞬间,像一片平常的水花一样,飞溅、平息、沉寂,凋零了生命。弱小的生命啊,急急地,走到了河流的尽头。我相信,他短促的生命光焰,在看不见的暗处奔涌、蓄积,只是为了那一霎那的出跳和熄灭。他的闭气息声,只与亲人的哀痛相连,与那条小河的悲剧史相连,与古老的讲述相连,再有,就是与我疼痛的文字相连。一条小河的断流,是一件很萘亢芮岬氖拢肟床患纳酉啾龋娴木褪遣缀R凰凇U娴模颐蔷褪钦庋茄倨匠2还囊凰诹恕?SPAN lang=E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