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熊(短篇小说)
朱 镛
一
一伙人都站在车站内,和江亮报告着车上的人数。是谁喊的两个,谁又喊了三个,相互报告着他们喊到的人数,很兴奋。只有仲熊忧心忡忡的,眼睛不断地搜索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江亮嘴上叼着一根烟挺着胸站在他们中间手舞足蹈大声地说,好了好了别讲了别讲了,不要站在这里了,快去喊快去喊,一副大老板的模样。
此时,太阳正火辣辣地照在地上。街上的车辆和人们都像是顶不住这火热的太阳,在逃避似的,不住地奔走。虽然江亮已经和他们说了不要站在车站内,但他们大多都还站在阴凉处,只有仲熊例外,他独自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光线下,眼睛盯着从这里路过的车辆和行人。他似乎想借用这火热的阳光和自己的眼光,把这些车和人都射得走不动。
天刚开始麻麻亮,仲熊就来到客运站了。昨晚他和老板说他要回家一次,胖婆娘老板不冷不热地对仲熊说今天必须喊到五个人才准他走,并且看他的眼神也好像火辣辣的。仲熊除了在脑海里随时浮现昨晚的那个场景,惟一记住的就是胖婆娘说的五个人的任务。本来五个人也不算多,仲熊往天也喊过,有一天他还喊到六个人。仲熊不想失去这个差事,因为他在这里可以一边挣钱一边寻找妹妹。为了万无一失地喊到五个人,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早。仲熊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准确地说,仲熊来这里有十六天了,仲熊是和江亮一起来的,只是仲熊来的第一天没有算数。现在仲熊基本熟悉了这里的情况,但他明天是无论如何也得转回家去,他来的时候和家里说过他来半个月就回去的。他不想让父母亲为他担心,因为父母到现在一直见不到妹妹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
仲熊就站在车站的路口,从这里经过的车,特别是出租车,只要进入车站的,每一张驶过来,他都要跟着跑,直到车子停下。车内的人极不耐烦地说,哪儿也不去,仲熊就很失望地慢悠悠地走开。每次都一样,见到一张出租车他就跑去抱着车门,车内的人不耐烦了甚至有些人还说了些极为难听的话,仲熊又才慢悠悠地走开。
但不管怎样,仲熊依然努力地盯着从车站路过的每一个人,抑或一辆车,他都没有放过,都要跑去问个明白,要不要去昆明。只要有一辆车,或者一个人走过,他觉得都存在着一丝希望,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丝的希望。
仲熊在路口和车站之间就这样不断的来回往返,如果铺展开来计算,他今天跑的路至少也有好几十公里了。如果他拉不到一个客人,他不但得不到车老板给的一分钱,他还不能回家,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仲熊心里很是着急,昨晚的一幕随时在他脑海里浮现,成了他心中的一个阴影。他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今天是倒霉透顶了,运气竟然坏到这种程度。那个背着背包的女人本来就要上昆明的,人家偏偏要去坐那边那张车。他再喊,那女人呸了一口,还骂了一声小流氓。
二
仲熊来到城市里,他最大的感受是城市不用种庄稼。他觉得如果城市仅仅是不种地,现在农村也就是城市了。本来农村的土地是一直不够耕种的,但是现在大多数人都不想去种地,出去打工,有的土地竟然还放了荒芜着,一片一片地长满了蒿草。最近,新农村建设把这个村子搞成了典范,整个村子的房屋外表都抹得像白纸一样的白,远远的望去就像贴在土地上的一块虎皮膏药。新农村建设的号角才吹到各村各户,刚刚开始,村子里的人家一些有了彩电和冰箱,并且家家都想添置。他们种地是种不出彩电和冰箱的,大多数有了这些东西的人家都是在外打工挣到钱的人。江亮是村子里最典型的一个,他不种地,但是家里却是彩电冰箱都齐全,回村子来的时候还开着一张小轿车。村子里的人过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他们会相互攀比,一个人出去挣到了钱,转到村子里来炫耀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们相互一约,村子里的年轻人就一茬一茬地跟了出去。现在村子里偶尔死了老人,都难以找到年轻的人抬。
仲熊也出来打工了,但他不是为了想添置那些电器。在仲熊的心里,他不能就这样的让父母痛苦着,煎熬着,他迫不得已。因为他不想让母亲一天一天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操劳下去,不想让父亲成天就是坐在门前的那棵老柳树脚下,吸着父亲以前自己亲自栽种的叶子烟,流淌着自己的眼泪。父亲不允许他出来打工的原因很明确,因为不识字的苦头,父亲是尝够了的。还有,妹妹失踪了。
在那一年里,庄稼看着是个丰收年了,但是就因为仲熊的父亲不识字,他看到田地里的庄稼长了一些绿虫子。为了让庄稼长得更好,他就上街买了一些农药来喷杀那些绿虫子,没想到绿虫子被杀死了,庄稼也跟着枯萎了下去。仲熊的父亲以为买到了假农药,跑去问卖农药的人。结果卖农药的人问他怎么打的,仲熊的父亲说他把一瓶子浓药全部倒在了一起,水兑得很少。卖农药的人问他怎么不看说明,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只脚就像面条着了水一样弯在了地上。农药打重了,庄稼怎么耐得住。就在那一年的庄稼没有了好收成,就害得他们一家人又多走了好几年的穷路。
仲熊的父亲痛恨自己不知道农药瓶子上那些字,他只觉得那苍蝇脚杆似的东西,贴在瓶子上不起什么作用,起作用的只有瓶子里的那些液体。
仲熊家在整个村子里都算是最穷的贫困户了,家里老鼠多,粮食经常被老鼠啃得咔嚓咔嚓响。真不知道愈穷愈见鬼,耗子多,但猫的价格又贵。买不起猫来拿耗子,仲熊的父亲就经常捉一只大的耗子,用晒得很干的黄豆塞进耗子屁眼里,黄豆在耗子屁眼里获得了水分和温度,就发胀得很大。耗子由于屙不出屎,就发呲,见到其它的耗子就咬。只是屁眼里塞进黄豆的这只耗子,它最多活三天就被憋死了,也就是说,这只耗子也只能拿三天的耗子。但是仲熊的父亲经常以这样的方式,耗子管耗子,来消灭啃粮食的这些小东西。
在仲熊的记忆里,父亲还从没有正正规规地穿过一双好鞋子,冬天都是如此,他的脚底板经常在上山下地的石子上磨起了厚厚的一层皮,连刺也戳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