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票 

小镇上来了大剧团!——
这消息一下到传到了北潭村,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几个性急的伙伴甚至早早备下了双桨,盼着收了工,吃了晚饭驾船上镇看戏去!小阿狗被大家推派为代表,去镇里买票。
人逢喜事精神爽,六里地,抬抬腿就到。踏上剧场门口阶檐石,一见售票处的小窗口开着,小阿狗顾不上捋去一脸汗珠,就把头伸进窗里去。
“喂,同……”志字末曾出口,里面一位姑娘已被吓了一跳,连手中正看的电影画报也掉到地上。
她大约以为是熟人跟她趣闹,友好地一抬头。小阿狗发现她长得很好看,脸腮红红的透着娇嗔。小阿狗正想表示歉意,谁知姑娘的脸色一下子由“阳春三月”转为“寒冬腊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责道:“吃了不饿?把头伸进来乱嚷乱嚷干啥!”
见自己一身泥土气冲撞了她,小阿狗支吾起来:“我,我想买戏票……”
“买几张?”她冷冷地说着,并不再看小阿狗一眼,俯身去拾电影画报。
“五,五十张吧,不过,最好要几张前排一点的。”
“前排票没有,卖完了。”她接过钱,利索地从桌面上摊放的票据上撕下一撂,扔给小阿狗,又低下头去翻她的电影画报。
小阿狗一看手里的票,全是最蹩脚的后排座位。他犹豫起来,如何办?张好婆年纪大了,李大叔眼睛又不好……好容易盼来个大剧团,他硬着头皮,试探着问,“谢谢你,同志,能不能给我换两张前排的,我,只要两张。”
“你这人真啰嗦,早就告诉你卖光了!”她对小阿狗根本不屑一顾,甚至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有个穿着短袖衬衫的老头,背着手踱步到窗前,小阿狗担心他也探进头去被姑娘臭骂一顿,刚想阻拦,那姑娘发现了老头,忙扔下手中的画报一跃而起,热情洋溢道:“田镇长,您来买票?您这么忙,不会打个电话让我送来!”
小阿狗有些发呆了——姑娘刚才还是冷若冰霜的脸转瞬间怒放出了两朵艳艳的红花!
“哪用得着打电话?我趁开会休息,自己走一趟,不也很方便么。”
“您要多少?”她打开身旁一只白铁皮箱子,水灵灵的杏眼望着镇长老头。笑嘻嘻地问。
小阿狗立刻意识到,前排戏票姑娘都另外放着。
“我要两张,”镇长老头说,“就两张?”
“嘿,陪着老伴看场戏,两张够了。”
她撕下两张票,小心地交到老头手里,看着老头离去,显出有些兜售不出急于要脱手货物般的懊恼,悻悻地合上铁皮箱。
目睹这一情景的小阿狗心里忽地一动,指着那只铁皮箱说:“同志,帮帮忙,我也买那里面的,只要两张!”
“哦?”也许姑娘刚才忙于工作,这时才发现小阿狗尚未离去,闪过了一丝给人发现了隐秘般的尴尬。可她立刻用热情来掩饰:“好,你等一会儿……”她认真地整理着钱钞,用小夹子小心地夹好,然后,又轻轻去吹拂画报上并不存在的尘灰,最后才慢慢打开铁皮箱。
小阿狗一阵喜出望外,忙从口袋里掏钱。
姑娘已经把铁皮箱合上了,她不无歉意地说:“真的,只剩下最后两张,是给八十岁的爷爷,奶奶留的……”
看着姑娘,小阿狗心想,戏还没开台,他已经看到了一个最会演戏的人。小阿狗的犟劲上来了,干部能坐好位子,乡下老头、老太不能难得坐一次?他一屁股坐到窗下的阶石上,他决心等,再有干部来买票,看那姑娘怎么办?

 戏迷 

夕阳西下,鸟雀归林。
北湾村皮鞋厂里的男女青年打扮得漂漂亮亮,每人脚上还穿起了一双簇新的皮鞋,他们一阵呼唤,荡起橹板,沿着垂柳恭候的北潭河上镇看戏。
“嘻,亏得厂长陪着城里师傅喝酒去,否则,今晚又要叫我们‘接连不休地打一仗’了。”
“应该说是我们眼福好,你们想,城里剧团难得来演场大戏,错过了机会,我们还不会眼泪流到脚板头?”掌橹的小三子扮个怪样,尤其活跃。一推艄,船便钻进小石桥。小三子余兴未犹,对着桥洞竭尽全力咿呀地喝,声音撞到桥洞的青石上,铮铮地四溅开去。惹得人们一声喝彩。嬉笑、喧闹声搅成了一片。
“喂,停下!把船停下!”船上的人往岸头一望:三大五粗一个汉子劈腿叉腰在向他们叫喊。
啊,厂长!——人们惊住了。
“呔,果然被我猜中了,谁让你们自由主义上镇看戏啦?今晚我可没放假呀!”
橹板不荡,船儿在河心打转,人们屏声息气,气氛大冷,还是这掌橹的小三子稍有见识,他嘻嘻一笑,说:“厂长,好不容易盼来台戏,好看着呢,怎么下,下船来带我们看一次吧?明天,我们保证干二十四小时都不叫累!”
“算了,算了,”厂长腾地跳下船,接过了橹板,说:“多赚钱才是正经事,这戏有啥好看的?听人说还不都是些谈情说爱、搂搂抱抱的东西,别看野了心思,妨碍了生产……”话未说完,他一推艄,船便转过弯来,又说:“今晚开半个夜班顶两工,让大家多挣点钱,怎么样!”厂长一只手掌橹,另一只手气派地一挥,哈哈笑了。
厂长的慷慨大度、朗朗笑声,并没使人们受到感染,他们怏怏地低下头,很是沮丧。
厂长诧异了——这些人,今晚怎么啦?
忽然,他目光炯炯盯住了小三子:“来,抓住橹绷,跟我把船往回摇!”
小三子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扭动橹绷,船儿啪啪地启动了。
有个小青年瞄个空,抱怨地瞪了小三子一眼,潜台词分明是:“你真甘心往回摇?”这一眼,把小三子那腔恼怒引发了:他赌气地猛一推橹绳,却把橹板带出窝来,好像不小心一个踉跄,跌下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