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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 1. 列车在动。对面的一对老年乘客不动。 像两只老猴子并排坐在一起, 丧失了气味和性欲。 2. 列车在动。天光和雪野也在动。 难耐寂寞的人忽然惊呼: 乌鸦。 3. 一大群乌鸦在雪野里蹦跳着觅食, 或者扑动着翅膀做不远的滑翔。 4. 乌鸦寻找的是秋天时人们不慎遗落的粮食。 空中已没什么可吃的。 5. 不做一只乌鸦就无法想象一粒粮食得来得过程。 6. 然后就不停地看见鸦群 和树冠丛中飘浮地鸦巢。 7. 恍惚中以致将枯败的芦花的黑影 也当成了乌鸦。 8. 不知何时, 诗中提到的两只老猴子也在看。 他们似乎更关心一掠而过的鸦巢。 9. 不知不觉间便引出了乌鸦的繁育问题, 家庭和子女的问题, 住房分配和财产继承的问题。 10. 当然还有医疗和保险的问题。 忽然之间,生活中的琐碎事全都成了问题。 忽然之间,乌鸦成了生活中的弱者, 不堪一击。 《口风琴》 黄昏,修车人在路边支起了摊子 蹲在阴影里开始吹一支口风琴 他在学习一支新曲子 但是他只用一张嘴来吹 每次只能发出一个声音 就像他的手艺,每次只能应付一只轮子 另一只则要静静地原地等待 他经常在同一个地方走调 那正是九十年代被错过的地方 但是九十年代已经结束了 那些忙碌的说话,忙碌的恋爱 忙碌的通信,忙碌的黑天和白天的碎片 并不急于粉碎了给人看 这些有价值的东西正被 贴上价格的标签,等待出售 那些破损的旧轮胎最合算的做法是 再换上一副旧轮胎 但是修车人不会停下琴声 告诉你这个打算 除非你出钱买下他所有的曲子 和口风琴,包括他几年前走调的地方 而只有黄昏他不会出售 《冬日三章》 章一 在辽西这片土地上,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苍黄的、高低起伏的丘陵, 而天空几乎与土地同色,在极目的轻烟薄尘里混沌成一片。 而远处的混沌中往往就兀立着三五株或者七八株黑色的树影, 树木多为枝蔓荒蛮的杨柳,而杨柳之下往往就隐匿着一小片村落。 村落里的房屋多是红砖立墙、黄土毡顶的海青房,又统统用砖石圈了 宽阔的院落,院落里偶有栽植枝条硬朗的红枣树的,树里树外也是阒寂无声。 冬天的村子里极少见人走动,也罕闻犬吠。偶有红的、绿的袄身从一个门口 拐进另一个门口,也是转眼就不见了。像冬夜饭时的灯火,匆匆吃过灯又熄了。 当夕光渐渐西落,一座座低缓的小丘后面便升起朵多暗影,像是忽然腾起的 黑色鸟群,点点灯火在翅羽间艰难地闪烁,不久,黑暗便吞没了大地和村庄。 章二 即使是辽南地区雨雪丰沛的季节,这里也会略显干旱。每一个驱车西行的人 几乎都有这样的感觉,只要看看车窗两侧的土地的颜色就知道了。但是, 一九的第二天难得地下起了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并且来势汹汹。 大风挟裹着湿重的雪花,一会儿就席卷了所有的屋顶、柴垛、鸡舍和田垅。 我母亲忙着往柴房里备干柴,落到地上的叶子转眼就被雪花盖住了, 我父亲则忙乱地用水桶往厨房的水缸里添水。这场雪是晌午时分才开始下的。 大概一顿饭的光景,风住了,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着。我动马棚里看了看马槽, 又往里添了些草料,它开始咀嚼,并发出很响的声音,这是大雪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章三 雪停了,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但是用不了多久,也许 仅仅是一会儿,大地上又恢复了生机。鸡棚里的鸡开始躁动,猪躲在暗处 喘着粗气,拱动着栅栏门。院子里的土地也露出来了,我父亲在扫雪。 左邻右舍也都传来推门声,并伴着压低了嗓子的说话声。一场雪 带来了一阵小小的喜悦。主妇们开始埋锅造饭,屋顶上飘出了淡蓝色的炊烟。 近半月来,大雪频多,这也带来了许多不便。通往集市的道路已经难以行车, 每周三次的集市不得不暂时歇业。我母亲每天三次都要下到菜窖里 取白菜和土豆。有时候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停电,晚饭只能在烛光中进行, 但是乡亲们并不会有浪漫的感觉,那情景更像凡高在《吃土豆的人》中 所描绘的。任何抱怨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 或许生活本该如此呢。他们已经把再忌讳于谈论死亡,在这样严寒的冬天, 总会有人熬不过去的。一个人的死就是另一个人的降生。他们平静的表情里隐忍着一些希望。 《集体》
惯常,我对离群索居者保持十足的警惕 就像警惕我日常代步的自行车上滋生的肿瘤 我骑着它,用五分钟到达集体,再用五分种回来 这没有什么不妥。相反,低劣的生活质量和恶俗 的坏脾气才是导致自杀的罪魁祸首。当我写到 “离群索居的人如坐针毡”,我知道肿瘤 出现在了轮胎上。我在充气站里充啊充,直到 收银的姑娘不耐烦,撅起了小嘴就要下达 逐客令。我看着她,用五分钟脱离了集体,又用 五分钟赶了回来。她美好的身材适于寂寞的时候怀旧 《姜黄花开》 秋分过后,人渐渐变得得意 只有姜黄花挺立在墙脚里 静静地开放。有一句谚语 我已不记得详文只记得 大意:姜黄花开到最满 此后半月的光景,大地上的庄稼 就要颗粒归仓。只有姜黄花 兀立在一个个不经意的地方 候着第一场寒霜。其时 只有我母亲知道,它地下的块茎 也已经成熟,有着藕一样脆白的 内心。而它透顶高远深邃的天空 正洋溢着棉絮一样的云朵 云朵的下面蕴含着铁青的雨水 而秋分之后正是寒露 《老屋》
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够记得我外公弥留时留下的话 倒是有一次我服侍他便溺时看到他的体毛也已经 灰白。他经常用“土埋半截儿”来形容自己的垂暮之年 就像他生前的这座老屋?孤僻,缺少人情味,且又 阴气太重。屋前本应还有一株合围粗的柳树,屋后还有 一眼石砌的水井。但是人已经不在了,留得这些还有 什么用场?我父亲请来帮手准备拆了这座将倾的老房子 但是进了院子的人无一敢于动手。无奈,我父亲就在 房前屋后种起了庄稼,去年收获了芝麻,今年收获的是土豆 《衰老经》
一个人老了,从大衣柜里拿出帽子 但是秋天还远未结束 他在第四十五个平方里踱来踱去 不知是否该忍住第四十六个咳嗽 妻女在一起发胖,但是新鲜 享受着烤饼香喷喷出炉般的光荣 他甚至感到轻微地抖动 偶尔的落叶一样的凉正从脚踝上升到脊梁 已无可阻止,一粒牙齿已先于他感到松动 在三个人的小集体里,他始终咬紧牙关 现在,他已打定主意正好衣冠 无所事事或者昌盛繁荣 《致颖卓》
远处是遥远的远 看见炊烟就是炊烟 但你不在炊烟里 看见村道就是村道 但你不再村道上 看见大片的姜黄花在随风摇曳 但你静默着 看见骑单车的教育工作者驶出校园 单独你不见其中 秋日的正午 隔着玻璃窗 我收回心神 悠悠地,看见一朵白云 它捎来你在城南的消息 午后的天气就要转向多云 晾晒的衣服请收进屋里 《黄昏》 向北,黄昏时分唯一的列车上也是空空荡荡,即使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而下一趟列车要在一小时五十三分之后才会接近这座小城唯一不安的地段 铁青色的云霭涌起如同峰峦,压迫着石化厂里耸立的烟囱 蒙尘的橱窗里的灯光次第灭了,远处更多的灯火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这是宜州城里无数个黄昏中我唯一泪流满面的一次。一个小地方人 是见不得眼泪的,他示意你忍住悲伤,因为故乡比你还要孤单 《黎明》 即使轻响,比如路过,比如折断 都要被惊醒 远处,天使张挂着白色的幕布 带来一阵开演前的激动 被压低的攒动的黑影由远及近 逼迫过来 夜的浓汁正被迅速稀释 接着洇出一片柠檬的黄 已经可以倒映半个天穹 突然 水洼里金光一闪 岸边闯入一大片晃动的苍耳
本贴由金辉于2003年11月23日14:16:43在乐趣园〖不解诗歌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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