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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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任丁 于 March 14, 2005 10:19:35

回答: 5,6章 由 任丁 于 03/14 10:16

第七章




  那一夜,他们就睡在那一片神圣的狼藉上,连前所未有的淋漓快活的爱情之
事,也是在地面的一片狼藉上顺利地进行和完成。然在极度的快活之后,随之而
来的疲劳和饥饿,如同暴雨样袭击了他们。他们很快就在疲惫中睡了过去,然后
又被饥饿从梦中叫醒。吴大旺去为她和自己烧饭时,发现屋里没有了一根青菜,
这就不得不如同毁掉圣像样毁掉他们那七天七夜不开门出屋的山盟海誓。好在,
这已经是了七天七夜的最后一夜,离天亮已经不会太久。他知道她还在楼上睡着
,想上去穿条短裤,到楼后的菜地拨些菜来,可又怕挠乱她的睡意,也就那么赤
裸着身子,慢慢开了厨房后门的暗锁。


  打开屋门时,月光像一块巨大的玻璃,哗的一下砸在了他的身上。吴大旺没
有想到,月亮也会有这么刺眼的光芒,他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又眯着双眼抬
头朝天空望着。凉爽的细风,从菜地朝他吹来,空气中湿润的清香和甜味,争先
恐后地朝他的鼻腔里钻。他张开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气,还用那夜气,水一
样在自己身上洗了两把。抹掉了胸前身上的许多石膏像的灰粒和书纸的屑片儿,
他开始慢慢地踩着田埂,往他种的那两畦儿大白菜的地里走去。


  累和疲劳,使两腿软得似乎走路都如了辫蒜,可吴大旺在这个夜晚,还是感
到无比的轻松和快活。内心的充实,如同装满金银的仓库。


  吴大旺已经不再奢望什么,满足感长城样码满他的血液和脉管,使他不太敢
相信这段绝妙人生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不敢相信,他会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
裸体,一丝不挂,和往常他见了都要低头、脸红的师长的夫人足不出户,相厮相
守,如守在山洞里的食草野人。


  坐在那两畦白菜地的田埂上,他很想回去把刘莲也叫来坐在那儿,共享这夜
空下一丝不挂的美妙。可却是终于坐在那儿一动未动,独自做了静夜的主人。七
天七夜的足不出户,使他近乎死亡对鲜活的自然的贪恋获得了新生。可他不知道
正有一场爱情的变故,如同河道的暗流一样藏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今夜过后,他
和她的爱情,就要嘎然休止。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尾随在
了夏秋之后。寒冷的埋伏,如同冬眠的蛇,惊蛰以后,它将抬头出洞,改变和影
响着他的生活、命运,乃至整个的人生。


  命运中新的一页就要揭开,情爱的华彩乐章已经演奏到关闭大幕的最后时刻
。随着大幕的徐徐落下,吴大旺将离开这一号院落,离开他心爱的菜园、花圃、
葡萄架、厨房,还有厨房里仅存的那些表面与政治无关,没有语录、伟人头像和
革命口号的锅碗瓢盆、筷子菜袋。而最为重要的,是要离开已经完全占满他的心
房,连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个细胞中都有她的重要席位的刘莲。现在,他还不
知道这种离别,将给他的人生带来何样的变化,将在他内心的深处,埋下何样灵
魂苦疼的伏笔。不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将在这里急转直下,开始一百八十度的调
向发展。不知道人生的命运,总是乐极生悲,在短暂的极度激越中,总是潜伏着
长久的沉寂;在极度快活中,总是暗伏着长久的悲伤。


  他不知道这时候刘莲早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穿了一件浅红短裤,戴了她那
乳白的胸罩,静静地站了一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楼里,拿出来一条草编
凉席,还拿了一包饼干,端了两杯开水。这一次从屋里出来时,她没有轻脚蹑步
,而是走得松软踢踏。当她的脚步声惊醒他对自然和夜色贪婪的美梦时,他扭过
头来,看见她已经到了近前,正在菜畦上放着那两杯开水和饼干。


  他想起了他的职责。想起来她还在楼里等着他的烧饭。他有些内疚地从菜地
坐起来,轻声叫了一声刘姐,说我一出来就给忘了呢,说你想咋样罚我就咋样罚
我吧。说没想到这夜里月亮会这么的好,天也不冷不热,凉快得没法儿说。


  没有接他的话,没有在脸上显出不悦来。她脸上的平静就和什么事情也没发
生样。不消说,在他不在楼里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子重新打理了一遍,
洗了澡,梳了头,还在身上擦了那时候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从上海买到的女人们专
用的爽身粉。她从那楼里走出来,似乎就已经告别了那惊心动魄的七天七夜。似
乎那段他们平等、恩爱的日子已经临近尾声。她还是师长的女人,杨州城里长成
的漂亮姑娘,这个军营、乃至这座城市最为成熟、动人的少妇。尽管她只穿了一
条短裤,但已经和那个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裸体与他性狂疯爱的女人截然不
同,判若两人。她后天的高贵,先天的动人,都已经协调起来,都已经成为她身
上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她没有说话,到白菜地的中央,很快把还没最后长成的
白菜拨了十几棵,扔在一边,把凉席拿来铺上,又把饼干和两杯开水端来摆在中
央,这才望着他说,小吴,你过来,先吃些饼干,我有话要给你说。


  他惊奇她身上那不易觉察的变化,比如说话的语调,而不是她穿的粉红的短
裤,戴的乳白的绣花乳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
么事情。忽然间,他在她面前变得有些胆怯起来,不知是怕她,还是害怕那发生
过的什么事情。他望着那先自坐在凉席上的她,想要问她什麽,却因为某种胆怯
和惊恐而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平静地看了看他,像一个老师在看一个将要放假回家的学生,又问他说,
小吴,你在这儿呆着,听没听到电话的铃声?

  他朝她摇了一下头。


  她便极其平静地说,师长的学习提前结束了,明天就要回来,这是你和我在
一块儿的最后一夜了。


  她的话说得不轻不重,语调里的真诚和悲伤,虽不是十二分的浓重,却也使
吴大旺能够清晰地感受和体会。直到这时候,月亮已经东移得距军营有了百米百
里,远近无法算计,寒凉也已渐渐浓烈地在菜园中悄然降临,连刘莲嫩白的肌肤
上都有了薄薄的浅绿淡青,肩头、胳膊上都已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来,他似乎还没
有明白刘莲的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天是真正凉了,他要和她一样在身上穿一
件衣服该多好。想到衣服时,他身上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就母亲样把他
拦在怀里,说你明天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在家多住些日子,由我给你请假,没
有你们连队去信、去电报,你在家里住着不要回来。然后又问他说,小吴,坐过
卧铺没有?天亮我就打电话让人去给你订卧铺票;上午十点,你到火车站门口,
那儿会有人等着给你送一张卧铺票,还有开好的军人通行证。


  说完这话时,菜地里浓郁的菜香和黄土在潮湿中的浓郁的土腥味,伴着一声
晨早的鸟叫,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天是真的凉了,吴大旺在她的怀里又打了一
连串的寒颤,

第八章



  吴大旺回他的豫西老家休假一个多月又回部队了。


  在一个多月的假期里,他仿佛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余天。不知道师长回来以后
,刘莲身边都发生了什么难料之事,有何样的意外的在发芽与生长。不知道部队
拉练归来,连长和指导员,还有连队的老兵、新兵会对他的消失有何种议论。他
是军人,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是全师的典型模范,他不能就这样从他的第二故乡
悄然消失,既没有军营的一丝消息,又没有连队同意他休假或不同意休假的丝毫
讯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家呆了将近一个半月,到妻子、邻人、所有的村人
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时,都要时不时地问他一句你咋还不归队或感叹一句你这
假期可真长啊时,他就不能不提上行李归队了。


  火车、汽车,还坐了一段砰砰砰砰的拖拉机,两天一夜的艰难行程,并没有
使吴大旺感到如何的疲劳。只是快到营房时,他的心跳身不由己地由慢到快乱起
来,脸上还有了一层不该有的汗,仿佛一个小偷要回来自首样。在军营的大门前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狠狠擦了两把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使狂跳不安的内心平
静一些后,才又提着行李往营房里走。此时正置为过了午饭之后,军营里一如往
日般整洁而平静,路边的杨树、梧桐树,似乎是为了首长检查,也为了越冬准备
,都在树身距地面的一米之处,涂了白色的石灰水,老远看去,如同所有的树木
都穿了白色的裙。季节置为仲秋,树叶滔滔不绝地在风中响着下落,可军营的马
路上、操场边,各个连队的房前屋后,却都是光洁一片,不等落叶在地上站稳脚
跟,就有勤劳、积极的士兵,把那落叶捡到了垃圾池里,留下白白茫茫一片真干
净。


  营院里的境况,显示着平安无事的迹像。然而,在这平静的下面,正隐藏着
前所未有的暗流和危机,只是到眼下为止,那暗流和危机,还没有真正触动吴大
旺敏感的神经。手里提着的行李——一个回家时刘莲给他的漂亮的公文包,一个
他临时在路上买的红色人造革制的旅行包。公文包里装了他的叠得犹如公文般齐
整的军装,旅行包里装了他家乡的各种土特产,如核桃、花生、葵花仔和一包松
仔儿。松仔不是他家乡的土特产,可刘莲会偶而在兴致所至时,爱磕几粒松仔儿
,他就在豫西的古都城里买了几斤松仔儿。那松仔油光发亮,每一粒都闪着红润
的光泽,虽只花了不足六元,可却代表着吴大旺的一片心。既便不能代表吴大旺
的一片心,也可以在他见到刘莲时的尴尬场面里,把它取出来,递给她,藉此打
破那尴尬和僵持,也可以或多或少地向她证明,人间往来的确是礼轻情义重,鸿
毛如泰山;证明吴大旺确实心中掂念着她,不曾有过一天不想她;证明吴大旺虽
出身卑微,是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士兵,但却知情达理,心地善良、崇尚美德,必
然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仁智之士。


  他往军营里走去时,大门口的哨兵并不认识他,可看见他大包小包的探家归
来,竟呼的一个立正,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很幽默地阴阳顿挫着叫了一句老兵好
。这使他有些错手不及,不得不向他点头致意,示意手里提着行李,说对不起,
我就不向你还礼了。


  哨兵朝他笑了笑,连说了几句没事、没事儿。接着又说了几句让他感到莫名
奇妙的话。 哨兵说,老兵,你是休假刚回吧?

  他说,哎。

  哨兵说,回来干啥呀,让连队把你的东西托运回去就行啦。


  他怔怔地望着那哨兵,像盯着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很显然,哨兵从他的目
光中读出了他浑然不知的疑问来,就对他轻松而又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咱
们师里发生了什么事?说不知道就算了,免得你心里酸酸溜溜的,吃了苍蝇样。


  他就盯着那哨兵,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哨兵说,回到连队你就知道了。

  他说,到底出了啥事嘛。

  哨兵说,回到连队你就知道了嘛。

  他只好从哨兵面前走开了。


  走开了,然而哨兵云里雾里的话,不仅是如苍蝇样在他的心里嗡嗡嘤嘤飞,
而且还如蚂蜂样在他的心里嘤嘤嗡嗡地飞来蜇去,尖细的毒刺扎得他心里肿胀,
暗暗作痛,仿佛胀裂的血流堆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不知道部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坚信那发生的事只能是他和刘莲的事。往军营里走去时,他的双腿有些软,
汗像雨注样从他的头上、后背往下落,有几次他都想从军营里重新返回到军营外
,可迟疑一阵子,他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军营里边走过去。


  按照以往公务员们探家归队的习性,都是要先到首长家里报到,把给首长和
首长家人带的礼物送上去,向首长和家人们问好道安后,才会回到连队里。可是
吴大旺走进营院却没有先到师长家,不言而喻的缘故,他微微地颤着双腿从一号
院前的大马路上过去时,只朝那儿担惊受怕地扭头看了看。因为有院墙相隔着,
他看不见一楼和院里的景观,只看见二楼面向这边的窗户都关着,有一只麻雀落
在他和刘莲同住了将近两个月的那间卧室的窗台上。这当儿,他极想看见刘莲突
然开窗的模样儿,看见刘莲那张红润的苹果样动人的脸,从那张脸上借以她脸色
的变化,判断他和她的爱情是否已成为哨兵说的军营里发生的天大之事。为了证
明这一点,他就在路边顿住了脚,站在那儿望着那扇窗。那扇窗子曾经目睹、见
证了他和刘莲不凡的爱情和故事,可是这一会,它却总是竖在半空,沉默不言,
不肯打开来看他一眼。这叫他在转瞬之间,对那个不同凡俗的爱情故事产生了一
种飘忽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他的脑里风一样吹过去,那种失落和孤独,就
又一次填满了他的心。就那么呆呆地看一会,见那落在窗台上的麻雀在那儿悠然
自得,不惊不恐,这就告诉了他,刘莲不会马上那么巧地把那扇窗子推开来。也
许她就不在那间屋子里。说到底她还不知道他从家里回来了。走之前,她一再叮
嘱他,没有接到连队归队的通知,他千万别归队,可以在家安心地住。

  可他归队了。

  他首先担战心惊地回到了连队里。


  到了连队时,时间正置为饭后的自由活动,要往回,这时候士兵们不是在屋
里以写家信而滋补精神生活,就是在屋外翻单杠、跳木马、洗衣服、晒被褥,或
者在树荫或太阳下面聊大天,议论革命形势,回忆家乡往事。可是,这一天,连
队门前却空无一人,静如乡野。吴大旺已经清楚地感到军营里的寂静有些反常,
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反常的无声无息。那种无声无息的宁静,越深邃寂寥,就意
味着到来的暴风雨将愈发猛烈有力,甚至会摧毁一切。他心中那种蜂蜇的疼痛和
不安,这时已经到了极致的顶峰,在距连部还有十几米的路边,忽然间双腿就软
得挪抬不动,寸步难行,瓢泼的虚汗在脸上宛若倾盆之雨,使他有些要倒在地上
的晕弦,于是,慌忙放下行李,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桐树。这时候,兄弟营的一辆
汽车从他面前开过来。汽车两边坐满了着装整齐的士兵,中间码满了他们的背包
,而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是别扭而又严肃的表情,似乎他们是去执行一次他们不
愿又不能不去的任务。而靠着吴大旺这边的车厢上,则挂着红布横幅,横幅上写
着一句他看不明白的标语口号——天下乃我家,我家驻四海。


  汽车在军营里走得很慢,如同老人的步行,可到勤务连的营房前边时,司机
换了挡,加大了油门,那汽车从步行的速度变得如同自行车。这使得吴大旺仍然
有机会望着那汽车,去想些莫名奇妙的事。也就这时候,突然从汽车上飞出了两
颗酒瓶子,如同榴弹样砸在了连部的红砖山墙上,砰砰的声音,炸得响如巨雷,
接着还有士兵在那车上恶狠狠地骂了几句什么话,车就从他面前开走了。这一幕
,来得唐突至极,吴大旺丝毫没有预防,心里就不免有了一阵惊跳,惘然地望着
山墙下那片碎玻璃的瓶子,闻到一股烈酒的味道,白浓浓地一片针芒样刺进他的
鼻子里。

  他猛地怔住了。


  这当儿,连队通讯员好像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样,他有备无患地拿着条帚、
簸箕从连队走出来,很快就把那碎玻璃扫进了簸箕里。

  吴大旺迎着通讯员走过去。


  不消说,以他的人生阅历,从通讯员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可以定断在连队、
在军营,在师长家的一号院落里,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释怀的事,从而会导致有
士兵,敢在去执行任务的途中把白酒瓶子甩在山墙上。

  他老远叫了一声通讯员。


  可通讯员似乎听见了他的叫,还好像扭头瞟了他一眼,却又没听见样往连部
走过去。这让吴大旺又开始心里狂跳了。那种刚刚走去的小偷自首的惊恐和不安
,再次加倍地占据了他的全身心。汗水又一次汪洋在脸上。木呆着,想调整一下
自己的心情时,幸好故事向前发展了,情节发生变化了。因止步不前而显得沉闷
灰暗的故事在突然之间开了一扇门,一扇窗,向前推进了。

  有新的原素注入了这个故事里。


  指导员出现在了连部门前。不知道他出来干什么,他一眼就看见了吴大旺。


  吴大旺也看见了指导员。


  他们目光碰撞的火光,如炎炎烈日般照得他们彼此都一时眼睛发花,睁不开
眼皮,似乎谁都不敢相信对方是谁那样儿。那时候,指导员脸上不该有的惊奇,
使吴大旺心乱如麻,双手发汗,那个人造革旅行包咚地一响,从他手里滑落在了
地上。可是,几秒钟之后,指导员脸上僵硬的惊奇却又突然日出云散地化了开来
,绽放出了金黄的笑容,快步地走过去,说吴班长,是你呀,我没说让你回来你
就回来了?他边说边走,几步上去,竟捡起地上的行李,拉着吴大旺快速地进了
他的宿舍里,然后是倒开水,让椅座,亲自去水龙头上给吴大旺接水洗脸,还把
他平时舍不得用的上海牌香皂拿出来给吴大旺擦手洗尘。他的这一连串超乎寻常
的热情,使吴大旺刚才的惊慌又一次从心里淡薄下去,那颗悬置的心,又缓缓地
落实下来。之后,他简短问了吴大旺在路上奔簸颠沛的情况,知道吴大旺还没吃
午饭,又立马让通讯员通知炊事班给他烧了一盆鸡蛋面。

  在吴大旺吃着面条时,指导员有条有理、热情详尽地给他讲了以下几点:


  一、师长的妻子刘莲亲自给他们说了,说吴大旺家里有些难办的事,回去要
一至三个月,说做为特殊情况,组织上已经给他批了长假,让连队没有什么急事
,就不要催他回来。


  二、说师长去北京学习、参加高级干部精兵简政、固我长城的研讨班,在那
有军委首长组织并主持的研讨会上,他主动请缨,授领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就是
这全军精简整编的试点,别的部队都不愿接受时,师长把精简整编的试点师接过
来放在了放在他们师里。就是说,在相当短暂的日子里,他们的部队就将要从此
解散。他们师的建制,将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彻底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编制中烟
消云散,只留下一些文字记载在发黄发脆的军史的书页中。说部队解散,各团、
营、连的官兵有三种去向,一是以连为单位,离开军营,被编入兄弟单位;二是
留在军营,改变番号,编入另外一支部队;三是团、营、连集体解散,每个官兵
都脱掉军装,返回故里,从此开始一种全新的普通百姓的人生命运。指导员说,
个别编入兄弟单位的连队,已经从军营拉走了几个,而留下的,谁都还不知道自
己是会被解散返回故里,还是会被留下来继续服役,保家卫国,为民也为己。说
解散还是调去,走与留都在师长掌控之中。


  三、目前,警务连的存亡走留,还悬而未决。但根据调走的几个营连的情况
分析,那调走的都不是师长喜欢的部队。那些部队的干部,也少有几个和师长熟
悉并亲密,而师长喜欢的老虎营、钢铁连、无坚不摧团,还有尖刀班和钢铁排所
在的连和营,都还安然无恙地扎在军营里。既便是那些没有什么特殊荣誉的部队
,仔细一分析,也总有哪个营长、连长和师长或师政委的私交如同鱼和水。如此
这般地说,留在营院的部队,多半都仍然会留下来,解散和走的,只是个别和少
数。而具体说到勤务连,指导员说,按常理,勤务连在为每个首长和首长家里服
务时,都竭尽全力、全心全意,周到细致,师首长们个个满意,家家满意,虽是
工作,也都有着连队和首长们的个人情感,如此推论,警务连解散的可能性几乎
就没有,归根结底,只是留下编入哪个兄弟单位的问题。说形势尽管如此,算得
上一片大好,可鉴于毕竟是整编,试点师必须要给军委提供出可行性整编经验与
报告,所以,现在全师的人员调动和预提干部的指标就全部取消,干部部门已经
冻结了全部提干程序与渠道。这样,原来要给吴大旺提干的预设,就只能化为泡
影。但考虑到他是师长默认和刘莲最热情推荐的公务员标兵,师长已经指示有关
部门,要破格把他的工作安排在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古都市里,把他老婆、孩子的
户口一并迁入市内,不仅要实行农转非,还要安排相应的工作。


  四、整编工作已经开始,今年的老兵退伍可能提前,师长家里的公务员已经
连续地另换他人,但工作都不顺利,每个公务员都谨心慎微,却还是经常惹师长
生气,若不是刘莲大度,怕这公务员都换了三个、四个。这样,就要求吴大旺不
仅不要再去师长家里工作,而且,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最好不要往师长家里去了



  指导员的话让吴大旺有些如释重负,从进入军营后就产生的那种忐忑不安,
开始在心里变得轻如飞风,淡若飘云。原来他和刘莲的情事并不为人知,一个巨
大的秘密都还隐藏在他和刘莲心里,别人都还不晓分毫。这让他感到一种甜蜜的
侥幸如糖水样在心里漫延,直到指导员又说,不知为啥师长脾气变得特别粗暴,
看见公务员总是瞪着眼睛,狠不得要把公务员吃进肚里。说为了避免给连队工作
带来不应有的麻烦,请他不要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出入师长家里,他才又开始把
放下的内心,重又提升到喉口悬置起来。


  最后,指导员还问吴大旺,说小吴,你究竟在师长家里做了什么?让师长又
爱又恨,一方面只要新公务员提到你的名字,师长脸上就有不悦的青色;另一方
面,又指示机关,抓紧安排你的工作,越快越好,要尽快地让你在部队整编、解
散之前离开部队,到地方工作。


  指导员这样问吴大旺时,正在给他续着喝了一半的茶水,吴大旺扭头看指导
员的脸上,满是对他充满不解的神秘和羡慕,他就一边夺着指导员手里的水瓶,
说我自己倒,自己倒,一边又在心里感到一些遗憾之后的那种名至实归的满足。
仿佛在家时,对刘莲和军营那无可忍耐的思念,其实就是对自己未来命运不确定
性的担忧。现在,因为突如其来的整编,自己不能提干了,组织上不仅要在家乡
的城市安排自己的工作,还要调迁老婆孩子的户口,这让他有一种劳有所报,而
且所报超值的幸运感。他开始在心里感激着刘莲,脸上泛着红润的光亮,望着指
导员,本来想用争倒开水这个细节,来了草敷衍指导员的尴尬提问,可指导员在
把水瓶给他之后,却又追问了一句说,你倒底在师长家里做了什么事?

  他说,没做什么呀。

  指导员说,是真的?

  他说,是真的。


  指导员说,我不信。说没做什么,师长会一听到你的名字脸上就有青颜色?


  他闷了一会,勾着头儿,脸上有了一些薄薄的虚汗。


  然而,这时的吴大旺,已经不是指导员先前所熟识的那个总是不舍腼腆的公
务员兼着的炊事员。爱情催生了他的应变和成熟,尤其是和一个来自杨卅城里的
漂亮女军官、师长的夫人有了那么一段惊天动地的情爱经历,他已经在自己都未
曾觉察中变得成熟起来。其成熟的成度,虽然他身处士兵的地位,却已超过一般
军官的高度。毕竟和他同床共枕、疯狂无忌了两个月的,是师长的夫人,是那位
人见人敬的师里的女皇。虚汗之后,他很快就把自己平静下来,和什么事情也没
发生一样,一边给自己倒着茶水,一边从脑里迅疾闪过他和刘莲那令他终生难忘
的赤身裸体、在屋里无以言说的爱情的反革命游戏,这使他的脑里如同划过了一
道阴霾中的闪电。在闪电中,他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托词,就向指导员撒了一个弥
天大慌,说指导员,怕是我在师长屋里那次擦桌子时,碰倒了师长桌上那尊刷了
金粉的毛主席像,把毛主席像的鼻子碰掉了。听人家说,那像是中央军委里哪个
首长送给师长的。说到这儿时,吴大旺又抬头看了看指导员的脸。他看见指导员
将信将疑,有一层凝重厚在他脸上,盯着他像盯着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新兵。可
片刻的沉静和凝重之后,指导员却又轻松地说了三个字——怪不得。接下又自言
自语着说,弄坏了毛主席的像,这是天大的事,也是屁大的事。看来师长是把它
当成天大的事情了。说既然这样,你千万别去师长家,别轻易让他看见你的踪迹
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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