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伟诗选

夜 歌
零散的石头
秋 天
头顶的太阳
诗 五 首
笼中的里尔克(评论·范想)


胡马诗选

幻美旅程:真理或者死无葬身之地
树叶集(短诗选)


卢枣诗选

献诗
九月的辞章
海员俱乐部



周薇诗选

夜莺·蔷薇·树
诗 五 首


小海诗选

坚硬的,粗砺的(长诗)
冰凉的,坚硬的(组诗)


马永波诗选


特拉克尔诗选
陈子弘 安若石(德国)译



史幼波诗选
附件:睁开蟾蜍的眼睛(评论·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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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波诗选

 

      
对灵魂的一次观察



晨,6:15,杯子从窗外射进的
冬日微光中浮上来,引起口渴的感觉
衣服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纪念一个不存在的人
棉裤则是舞蹈中静止的灰天鹅
弯着长颈,疲惫地伏在地板上
厕所里的水声。哈欠抗拒着时间的到来
数着门下方百叶窗投射的栅栏
6:25,牙膏挤出第一截白昼
嘴里隔夜的滋味。6:35
四肢回到原位,像黑夜拆散的机器
自动组合起来,但视觉还未完全恢复
楼道里显得暗些。一个被摘除的门
把他拍出来。雪在林间空地上变黑
电子和空穴开始对流,内脏开始闪着光
熄灭成五颜六色僵冷的死蛇
心跳和脚步开始合拍。一个句子
在大脑幽暗的屏幕上浮现出来
"自检通过,没有发现情况。"
春天的流行病毒,向树梢流动
鼓胀出一个个黑色的小瘤子
不久,它们就会绽出透明的嫩芽
6:45,通勤车准时到站
如果与时代一起准时到位
不提前也不滞后,他就会成为时尚
像一个诗人,可时间总是校不准
电池泄漏了。正如参加婚礼
还未吃饱就散席了。时间从屋顶的
两个斜面融化的雪水一样分别流下
而屋檐下站着一个光头,或者一只
木桶重新荡起了涟漪?车上还是那些
叫不名字的熟悉面孔,各自假寐
沿途的风景反映在波动起伏的脸上
7:10,电梯升空,门慢慢打开
又飞快地关闭,夹住尾巴的一定是没充电的
黑皮手套推开一间,游戏的阴影和
光线惊散后剩下的灰色办公室
一个套一个更小的屋子,最后来到
有许多开关但只有一个可用的
稳压电源旁,接骨木从袖子里伸出
冒烟,从正在变软、熔化的插座上
勉强与主机接通:天外没有指示
光标盲目地游弋在回收站附近
试图捕捉到尖脑壳的臭鼬,把它释放成
岛屿上的不动产。黑箱里一首诗生长
像身体如胚芽从大脑袋下弯曲拱出的婴儿
此外,我们只能观察大楼窗上光线的变化
打发一天。当晚5:00他再度出现
疲倦得想哭,上车时空饭盒磕碰着
车门,反方向的风景印在暗淡的玻璃上
他的体重轻了几克,减轻的
也许正是那被称做灵魂的东西
"保持前进不需要太多的事物。"



听一位老诗人诉说生活的不幸


电话听筒里传来一股衰朽的气息
像一支无形的手把我的脸推开
"自从那年冻坏以后,脉管炎就一直
没有好过,现在四个关节强直
几乎不能动了。杜冷丁不用了
内脏全有毛病。你的生活好吗
工作好吗,孩子妻子好吗?"
我答应着,不知说些什么
"你嫂子教学,离家很远
中午也不能回来。实在寂寞了
就翻翻小本,看上面的一个个名字
现在我就靠回忆过日子了。"
年轻时,渴望年老,有经验和智慧
年老时,又渴望年轻,正如歌中唱道
年纪越小越有希望
"我一天吃药就得七八十元
军队上在想法把我推给地方
电话都不给开通。我打过几次
都找不到你。"人老了,尤其有病
和世界的联系就变得脆弱而勉强
"前年到上海去了一趟,医生们
都摇头。这么大年纪了
心肝肺都不好。现在我只能
躺在床上,整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我也是,见不到活人,看的
也都是死人的书。回家
看到孩子,才算活过来
"两个孩子都没工作,安排一个
得四五万元。前几年还能写点
起码写写信。现在连信都写不了
一年难得下楼几次。春天也不下去。"
现在已是春天,窗上蒙满了灰
风把树和骨头吹弯。"你还得坚持写呀。"
写诗,是渴望生活却找到了死亡
这个想法让我难过。"我想再出本诗集
让军队上觉得我还有点用,否则
把我推给地方,更没人管了
诗友们都说,如果我出诗集
只要通知一声,能凑多少便凑多少。"
我刚刚给故世的朋友出了一本
但对死者也没什么用处。我没有提起
只是听着,不知该如何劝慰
五十多了,二十八岁
身体就垮了,是在珍宝岛雪地埋伏时
冻坏的。我收到过他的两本诗集
但没有回信,可能是因为不太喜欢
"什么时候到牡丹江来玩玩。"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我说,"大哥多保重吧。"
那以后好几天,心情恶劣


冬末读弗罗斯特


我曾像你一样,在沉闷一天
将尽的时候,去林中走走
希望碰见一只小鸟(乌鸦也好)
从枝头把雪尘向我的头上撒
但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奇遇:
一只小鸟,总是飞在我路的前方
歇脚时,用一棵树把我们隔开
也许我走得还不够远,望得
也不够深。我只看见林表明灭着
另一街区的霓虹,仿佛积雪
浮在树梢。我也不曾把干燥的叶子
踢得脆响。林子进入的一端
还是白昼,而另一端已潜入夜色:
一个清冷的小站,只有货车经过那里
你的诗使我爱上了冬天和黑夜
已没有齐膝深的大雪,胸脯鼓胀的鸟
让我在人生的中途久久停留


春天最初的苍蝇


它偶然出现在屋中,跌跌撞撞
颤抖地飞着,像一颗卫星
自转和公转。刚刚二月
还没有雨将窗子溶化,屋子还在缩小
风,阳光,尘埃,孩子欢快的叫喊
都在外面。它来自哪个角落
懒洋洋,一边做梦一边飞行
像一粒灰尘带来更多的灰尘
(或许它的体内也全是灰尘)
它还没有食欲,没有落在
未收拾的桌上。一颗温暖的心脏
放大,收缩,在视野远近出现
嗡嗡声渐渐取代日光灯的电流
许多个夜晚,那令我不安的
死亡的气味,是它的同伴
在某个永远找不到的缝隙
悄悄腐烂,还是来自我的体内
春天最初的苍蝇,腹中携带着
白色的种籽,渐渐坚硬起来
在傍晚的微寒中,成为
天空第一颗明亮的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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